第79章 李代桃僵風雲聚（4）
葛希道沒遵照蘇劍的安排，他讓五位長老先行離開，自己卻留了下來。蘇家四爺雙目半垂，臉上神色似笑非笑，並無不可。小狐狸望著兩個老江湖，她才不會吱聲呢。
“老道是比你家老祖宗，低上兩輩。可我叫四爺你一聲賢侄，不為過吧？”山間淩晨最是陰寒，此時下起了小雨，秋露不斷在林葉上滑落。三人的修為當然不會在意，這稍許的濕氣。撩動心神的，是江湖夜雨的詭異。
“您有話直說，晚輩洗耳恭聽。”蘇劍身子橫移半步，擋在葛希道與蘇青璃之間。
“夜雨江湖百年燈，賢侄，小閣主，你們若不忌諱，我們去江邊找條船吧。我們道家，最講究天人合一，隨心而安。貧道道心難安啊，丹爐灣陰氣衝霄，冤魂哀嚎，我想盡點道義，超度了他們。”葛希道裹在蒙蒙青氣內，踏著密林樹梢，向江邊行去。蘇劍沒料到，此時此刻，這位老道人還如此悲天憐人。他歎口氣，和小狐狸一同跟在青芒身後。
離江岸五十丈的水麵上，三人站在一艘三桅木船船頭。甲板縫隙內全是暗褐色的腥氣，低嘯回旋的江風，倍添了幾分森冷。葛希道把最後一盞度魂青蓮燈，送入水中，清音咒的吟唱也在此刻停下。三十六盞燈火，漂浮在已消失人氣的船墳四周，奇異的打著圈子。蘇青璃耳中，捕捉到時存時續的哀鳴，直到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過去，哀鳴終於消散在第一絲晨光裏。
“賢侄，我明白得很，你是根本不打算放過茹月一脈的。剛才離開的那幾位，無論誰伸伸手，就可讓我這邊全部留下。老道是沾了小閣主的光，或許賢侄你心裏也念著往日的情分，有些不忍。”葛希道麵容平靜，不見一點怒意和不平。廟堂中人，到了蘇劍這個級數，滴水不漏四字早已得心應手。
小狐狸自是知道自家叔叔的手段，可當真身臨其境，還是按不住心中驚怒。“四叔，葛爺爺在說什麽？你要幹什麽？”
蘇劍抬起低垂的雙目，扭頭看著東麵逐漸明亮的晨曦，“我在等，我在等葛老，看您有沒有什麽要說的。”
哈哈哈，葛希道笑了，“金家凶人進觀的前一天，大弟子弘方收了六名病患入觀。這六人臉上的易容術好生了得，是出自素心大家的枯蝶幻心之術吧。你不用猜疑，本來我是看不出來的。可是，老道的醫術，在九璃還薄有虛名。前年，威靈閣天律司司主，曹德玉曹大人，他家中大公子曹吉喜得麟兒。
那孩子的八字先天有些不足，他母親臨產前不慎，受了驚嚇，是老道出手僥幸母子平安。我可沒貶低蘇氏天醫的意思，那天剛好是端吾堂開爐之日，你們蘇氏醫廬的好手，哪有人會出門。曹氏的老祖宗，是上古神獸重明鳥血脈，重明也叫重睛。大公子曹吉，是曹氏三代以內，唯一一位雙瞳血脈之人。而且，他的雙瞳是褐色與深青色交織，枯蝶幻心再如何高深，也無法改變重晴神獸的瞳孔顏色。”葛希道轉身盯著蘇劍，小狐狸退開兩步，深碧色的妖目，閃爍著不解，詫異和憤怒。
曹氏一脈剛正不阿，妖凡兩族不知有多少人受惠於此。曹德玉為官兩百年，一直擔任天律司的要職，是威靈閣閣主鳳天聞的左膀右臂。他育有三子，曹吉，曹山，曹博，都與小狐狸相交要好，曹家老太太對小狐狸更是視同己出。這時，葛希道說曹吉大哥就在漣舟幫船上，要讓她如何麵對？
“四爺，蘇賢侄，其餘幾人無需老道再多嘴了吧？從那時開始，我就明白，你是不會放過茹月觀一脈的。我有沒有猜錯？我派祖師，茹月仙子，古道熱腸，俠肝義膽，八百年前以手中青虹，護住了青麟洲妖凡兩族多少民眾。東麗郡盧陽山，早就是金家眼中釘肉中刺，老道也想隨波逐流，可每當看到入觀求助的民眾，又怎能無動於衷。祖師一生孤苦，合道歸天之日，留下豎行感慨。斷雨殘雲，微涼清籟，庭樹鳴鳳，綺羅輕度。屈指勞生，利牽名惹，塵世無常，忍不開眉。既然走不了，老道也不想走了。不過，茹月觀的傳承不能斷，這本八空絕清經，女娃娃你收下吧。本派功法，走的是陰柔一脈，宜女不宜男，我那些後輩是練不出什麽成就的。”
遞到蘇青璃麵前的卷冊，已有些微微泛黃。葛希道指掌青筋隱現，以他的修為，早就神合道通，可此際右手緊緊握著發黃的經書，臉上老淚斑駁。小狐狸萬沒料到，會遇上這樣一幕，她看著身前的秘典，又抬頭望向鬱憤填胸的茹月觀觀主。
葛希道沒看蘇青璃，他一直死死的盯住了蘇劍。雙唇顫抖著，等待著這位蘇劍，蘇賢侄的答複。“前輩，既然前輩已做出了決定。璃兒，八空絕清經是凡族道家，不傳世的秘典，與西陸古神宗的淨神訣，有異曲同工之妙。你跪領吧，不要辜負了前輩的美意，莫讓茹月一派絕了香火。”咚，小狐狸雙膝跪在葛希道麵前，磕了三個重重的響頭，雙臂舉高，托住了八空絕清經，但葛希道卻沒有鬆開五指，“賢侄...。”
“好，蘇劍就違令一次，茹月觀五位長老，二十七名門徒，四日後必定會乘坐海寧堂的船出海，這個幹係我蘇劍擔上了。如若違誓，天打雷劈。葛老，你滿意了嗎？”蘇劍話語一落，穹宇雷聲隱隱，彷如巨獸行空。
“好，好，我葛希道這把老骨頭，賣給你們蘇家了，就當還了，百年前，蘇天棄的救命之恩。小閣主，你收好了。”經書還帶著葛希道指間的溫度，蘇青璃的心情已無法形容。她仔細拂去葛希道留下的汗跡，將八空絕清經收進了自己玄境。三人對著波光粼粼的江麵，誰會知道江湖兒女的哀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