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粟初開(上)

“姑娘請這邊走。”莊親王府的一位嬤嬤領著幾個丫環在大門處恭迎,畢竟來的都是八旗貴女,若沒差錯,那就是將來的貴人,頂不住哪個為妃為後都是可能的,做為舉辦聚會的主家自是要禮數周到些,即便是如今位高權重的莊親王府。

“有勞嬤嬤。”帶著郭嬤嬤和素問跟著領路的丫環一路往莊親王府後花園走去。這莊親王府是承襲多年的莊親王府邸,格局沉斂大氣,又經多位主人修繕,不但有著王侯府第的規整富麗,也有著幽雅清翠的意趣,高柳依湖,老榆盤鬆,不時又有秋千、石桌棋盤,花廳亭台……著實可見主人心中天地。

莊親王自不必說,才學、手腕、胸懷都是有的,難得的是那位後來居上的莊親王福晉郭絡羅氏,在她嫁給莊親王時莊親王身邊已有深受寵愛的側福晉李氏,再加上出身是不受當今待見的郭絡羅家,而莊親王也因奪嫡站隊的緣故對郭絡羅家成見在心……這在種種不利因素下她楞是扭轉局麵贏得了莊親王的愛重,連接誕下三子三女。可惜,最後隻站下了兩個女兒,其中嫡長女更是被皇後接入宮中撫養。

莊親王福晉的愛菊是出了名的,聽說尤愛白居易的那首《詠菊》:一夜新霜著瓦輕,芭蕉新折敗荷傾。耐寒唯有東籬菊,金粟初開曉更清。

由此可見其心性開朗、堅韌。

九月入秋,百花凋落,唯有菊花,輝煌自威,淩霜而開。

聚會的地兒設在花園偏西臨著湖子的花廳裏,開敞的廳門正對著一片綠茵,廳裏廳外,花園處處,擺滿了各色各樣的菊,有形若荷花的、有傲比花中貴妃的芍藥的、有翻卷的、疊球的、瓔珞型的、貫珠型的,平瓣、管瓣的都有,更有畸瓣如龍爪、毛刺的,真是看得人眼花繚亂歎為觀止。

“真是漂亮。”

聲音好生熟悉,雲珠輕轉過頭,臉上綻出驚喜的笑容:“赫蘭,你什麽到京城的,也不通知我一聲。”

赫蘭是繼雲珠的父親李榮保之後的察哈爾總管巴林訥穆.布坦的嫡女,比雲珠大一歲,兩人在察哈爾就有交往,處得還好,這次會回京估計也是為了明年的選秀做準備。

“剛到京不久,家裏還沒收拾妥帖呢,沒想到卻接到了花柬。我想著你定會來的,也就沒急著跟你講,給你個驚喜……”赫蘭輕聲說道,明豔的臉上端著淺笑,看著比以往端莊優雅不少。眼睛卻溜溜地在雲珠臉上轉了轉,半真半假地妒道:“說說怎麽保養的,肌膚滑嫩得可以掐出水來了!”

眼前的富察.雲珠……赫蘭簡直不知要如何形容,漂亮?太淺薄了,難以描繪她的如蘭吐芳氣韻高華,以前的她也是溫潤如玉溫婉可愛,不過總以為那是出身大家族養成的大方淡定,如今看來,可能是她五官未長開身量也未抽高的緣故,氣質與相貌未能完美融合,像蒙著一層紗,看不真切。現下紗去了,獨屬於她的美就展露了出來……未來,還有更大的成長空間。

若再算上她的家世,將來指婚肯定不會差的了,赫蘭心中一陣嫉妒。明年的選秀,宮中那兩位皇阿哥會指嫡福晉吧……

“還說我呢,花兒跟你站一起都得低下頭了。”

雲珠和她可以說是在察哈爾長大的,兩人性子雖不十分相合,卻沒少一起享受騎射之樂,隻是兩年不見,感覺卻有些生疏了,眼前的人仿佛不是以往那個可以無拘無束說笑的朋友了。這是一種玄之又玄的感覺,不過雲珠的直覺向來靈準,心中暗自警覺,麵上卻輕顰淺笑依舊。

“好啊,取笑我!”赫蘭作勢欲捏她的臉。雲珠靈活地避開,笑道:“難道你要我說假話騙你?這也太有難度了!”

赫蘭有些得意,認為雲珠說的也不錯,自己的五官長得可比雲珠好多了,眉黛而長,眼如寒星,唇如丹蔻,臉型雖不是柔美的瓜子臉或鵝蛋臉,卻立體多了,配合在一起就像朵帶刺的紅玫瑰,明豔照人,更有滿洲姑奶奶的風範。想想,在這名媛匯聚的聚會上打打鬧鬧的可不太好看,便嗔怪地瞪了她一眼道:“算你有理,饒你這一回。”

雲珠笑笑不語,轉開話題,與她聊起察哈爾和京城。

“雲珠。”一位碧玉年華身著豆綠色旗袍的女子立在一叢萬壽菊旁邊喊道:“快過來。”

“誰呀?”赫蘭見那女子已然梳著小兩把子頭,好奇地問,怎麽對雲珠這麽親熱。

雲珠卻沒有跟她嘰咕,快步走到那女子麵前,才對兩人介紹道:“這是我族姐,珺雅,多羅貝勒弘暾的嫡福晉。”富察一族裏難得與她平輩的人啊,李榮保是米思翰的老來子,她又是李榮保年近不惑才得的女兒,因此在族中與她年齡差不多大的大部份都矮了她一輩。

啊,那就是怡親王的嫡長媳了?!赫蘭臉上的笑容不由深了些,熱情道:“你好,我是巴林訥穆.赫蘭,跟雲珠在察哈爾一起長大的。”

珺雅淡淡地瞅了笑而不語的雲珠一眼,道:“難得呀,在這裏相遇。走吧,那邊的活動快開始了。”她性子和善溫厚,人卻是個聰明的,一眼就瞧出了兩人雖然認識,性格卻是不怎麽相投。

“不好意思,我跟人約好了……”赫蘭有些歉疚地對雲珠說道。

“你去吧,我正好跟族姐說說話。”

“那我們有空再談。”赫蘭擺了擺手,朝兩位桃李年華的少婦走去。其中一人合中身材,穿著秋香色旗袍,梳著一字頭,戴著金製蝶簪和兩朵橘色絨花,耳墜東珠,杏眼桃腮,渾身透著股嬌美貴氣,隻是眉梢眼底帶了絲鬱色。另一位,身材稍微高挑些,梳著小兩把子頭,戴著寶石珠花簪子,穿著深紫色如意襟式旗袍,領口、袖口和衣擺處都鑲了三分寬的淺紫繡花邊兒,清秀的容貌被這富麗的打扮和精致的容妝帶出了幾分嬌豔來,隻是神態給人的感覺似乎有些戰戰兢兢,與她的穿著打扮不符。

珺雅微皺了下眉,“穿秋香色旗服的是三阿哥福晉棟鄂氏,旁邊的那位是弘暲的福晉郭絡羅氏,與莊親王福晉是族親。”

雲珠了解了。現在是雍正四年,此時的三阿哥弘時在去年被逐出宮廷過繼給了允禩後今年二月又被黜出宗室交與她堂姐夫允裪教養……難怪棟鄂氏會麵帶鬱色了,攤上這麽個沒腦袋的丈夫跟愛憎強烈分明的公公,怎麽會不擔驚受怕?!弘暲的福晉會出現在這裏就更好理解了,她那個被削宗籍幽禁在保定的公公允禟上個月剛死於“腹疾”,有傳言是被當今毒死……她會擔心家人被牽連而來莊親王福晉“求援”很正常。隻是,赫蘭怎麽會跟她們兩個走在一起?

“你這個朋友心思不小,隻怕卻是走錯了路子。”珺雅說道,“以後別跟她走太近。”富察家的人向來團結、護短,這個族妹雖然聰明性子卻溫婉沉靜被家人保護得……可別被人利用了。

“我知道了。”雲珠笑眯了眼,輕晃了下她的手,心裏暖暖的。果然還是和平時代好啊,雖然也有勾心鬥角,可是親人之間、朋友之間,可以相互關心彼此照護,不用擔心下一刻就會被背叛或天人永隔。

至於赫蘭,隻要沒犯到她頭上,她會一直當她是朋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