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如風,無所畏懼,普羅島海岸的風永遠熱烈。]

——題記

楊謙打電話過來時,溫言才剛把房間收拾好。

不大的兩室一廳,除了基本的家具外,就沒有什麽多餘的東西了。

“言哥,我快到你小區了。你現在忙完了嗎?我定了附近的一家‘袁記菜館’,我倆好久沒見了。”

“嗐……你早說你要轉來桐城一中,我就開車去接你了。要不是聽張意說起這事,我還不知道呢……”

楊謙去年因“打架滋事”被寧城那邊學校辭退,後來家裏托了點關係才轉進了桐城職中。

雖然說倆人見麵的次數少了,但也總是會保持聯係。

電話那頭一直沒人說話,楊謙停下來頓了下:“言哥,你在聽嗎?”

溫言握著手機,靠在陽台邊不慢不輕地“嗯”了聲。

房間位於最邊棟,二樓。地理壞境還不錯,坐北朝南,從這裏望去能看到小區前新栽種的一些月季和芍藥,排列整齊。

這會正值晌午烈日,花都無精打采地垂著,像蔫了一樣。

樓下居住的是一家四口,一對父母和兩個小孩。大點的上初中,小的才兩三歲。

像是進入了跟年期前柴米油鹽的必備化階段,這對夫妻到點了必定會因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發生一番爭吵,孩子哇哇的哭聲響徹整棟大樓。

就在一個小時前,他們又爆發了一場激烈的爭吵,樓上鄰居投訴到了居委會,這才算暫時偃旗息鼓了下來。

“那個,你在那邊讀得好好的為什麽突然轉學了……”

楊謙這話問得有幾分小心,他剛想說“那遲季同意了嗎”,話到嘴邊又打了個轉:“那叔叔沒說什麽嗎?”

客廳角落裏擺放著一架鋼琴,琴身是檀香實木製的,款式相對現在來說有些老式了。

琴腳架的右下角突兀地缺了一塊,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溫言盯著鋼琴,漸漸出了神。

直到電話裏又傳來一聲“言哥”,他才收回了視線,淡淡說:“你剛才說什麽,我沒聽清。”

“算了,沒什麽。”

楊謙歎了口氣,雖然他和溫言關係好,但也不好直接打聽別人的家事。

況且這事就跟扯麻團一樣,理不清。

“你到了嗎?”溫言進臥室換了件短袖,很普通的一件白T,但穿在他身上就有種獨特的清冷氣質,既不顯單調也不過分張揚。

“言哥,你住哪棟呢?”

楊謙站在小區門口,使勁用衣領扇著風,外麵近四十度的高溫烤得他前胸貼後背。

“說了我是進來找人的,他們就硬是不信。要不我就在這裏等你出來算了,就不進去了……”

外麵熱浪烘烤著柏油地麵,連帶著吸入肺裏的空氣都是灼熱,不亞於在桑拿房裏蒸桑拿。

遠處,保安大爺橫刀闊斧地攔在大門前,如一尊焊死的大佛,屹然不動,小區門口的倆人頂著炎炎烈日對峙著,誰也不肯讓誰。

溫言收回了視線,說了聲“那行”,便掛了電話。

出門前,小七歡快地衝溫言巴巴搖尾巴,明亮的眼神毫不遮掩地展示著它的欲望——它也想出去。

小七是一條路邊撿的阿拉斯加犬,今年才一歲半。遲家沒什麽人喜歡狗,所以溫言就把它也帶過來了。

依照以往的情況,溫言出門一般都會帶著它出去溜達溜達,但這次沒有。小七貪玩又愛亂跑,剛搬來這裏,環境不熟,怕會迷路走丟。

“回來給你帶湯包。”

它似是感覺主人應該不會帶自已出去了,也沒鬧騰,獨自玩球去了。

楊謙又跟門衛大爺扯了會嘴皮子,一轉頭便見小區裏遠遠走來一人。

他視力好,一眼就認出那是溫言:“言哥,這兒!”

今天外麵溫度著實有點高,倆人打車去了“袁記菜館”。

上車後,繞是溫言性子再沉穩冷靜,表情也還是一言難盡地問:“你……怎麽回事?”

楊謙今天穿了一身殺馬特,臉上還帶著傷。

倆人也算是從小就認識了,楊謙雖然心直口快又大大咧咧,除了脾氣差點外其他方麵好歹也算周正,總不至於一年沒見審美品味已經退化到原始人階段去了。

“操!說起這事我就窩火。”

楊謙說得一副咬牙切齒,摸著臉上的淤青“嘶”了一聲:“被人陰了,別讓我知道是誰?否則我不弄死他?”

話落,溫言揚了下眉。

“就是不知道是誰……靠!”楊謙動作太大,又扯到了傷口,“專挑老子臉上下手。”

“……這孫子狗得很,那條路繞得跟個迷宮似的。我他媽追都沒得追,跑得倒挺快。”

楊謙前五倒六地說了一番,仰頭喝了口冰水,這才覺得渾身舒坦了些。

二樓的“袁記菜館”,倆人選了個靠窗的位置,樓下就是人來人往的繁華馬路。

溫言聽完也沒發表什麽意見,夾了一筷子菜後,才慢條斯理地說了句 :“所以……這和你的穿著有什麽關係?”

楊謙噎了下,煩躁地抓了頭發:“哦,那倒沒什麽關係……你說我不就成績差點嗎,其他各方麵怎麽就比不上一中的那幫孫……”

他想說“那幫孫子”,但隨即想到溫言也即將是“那幫孫子”中的一個,又立馬改了口:“……那幫書呆子有什麽好的,一個個傲得跟什麽似的,都不拿正眼看人。”

他最近喜歡上了一中的一個女生,是真上心了的那種,為此還特意去模仿她喜歡的外國歌星的打扮風格。

隻可惜明星走得是歐美酷蓋風,他整的是九零年代打工靚仔風,人家女生也沒多瞧他一眼。

“人家不喜歡你?”溫言抿了口茶。

“唉,反正這事也挺糟心的……說來話長,我也看開了。”

楊謙不欲多說,溫言也沒再問。

倆人又聊了會兒,結了賬從“袁記菜館”出來後,楊謙就被一通電話給叫走了。

傍晚夜風漸涼,白天的暑氣消散不少。

小區裏的人都陸續出來活動了,散步的散步,嘮嗑的嘮嗑。

溫言洗完澡出來,外麵火燒雲正緋得發紫,他打算晚點帶著小七出去轉轉。

搬來兩天,都在處理轉學手續的事,忙得腳不沾地,也沒時間帶它去溜溜,無聊得它整天在客廳裏上串下跳,還咬壞了好幾個玩具。

手機響了一下,首頁推了一條遊戲直播結束提醒:您關注的“畫師”主播半個小時前已結束直播。

“鯨牙”是最近很火的一款小眾遊戲直播軟件,各種遊戲幾乎都沒什麽限製,出來沒兩年就頗受年輕人的喜愛,裏麵不乏藏有大神級人物。

“畫師”是人氣排名前十的一個主播,直播時從不露臉,也很少與觀眾進行互動,號稱是全網最神秘的一號人物。

溫言平時不怎麽玩遊戲,下載這個軟件完全是個意外——上次假期做家教,小孩調皮,拿他手機胡亂下了幾個遊戲,其中就有這款直播軟件。

他不小心點進去看了一眼,發現玩得還不錯,後來也就沒卸載,無聊的時候用來打發時間。

不過近兩個月來“畫師”都沒怎麽直播,今天也隻上線了半個小時,玩的還是一款單機對戰遊戲。

溫言點開看了幾分鍾,覺得沒什麽意思也就退了出來。

簡單收拾了一下,他栓上小七就出了門。

小區後麵是條商業小吃街,旁這會正趕上人流高峰期,小販吆喝,瑰陽餘韻,好像塵世的庸碌繁忙也變得暖情了起來。

“誒,我炮吃你豬,走你!”

“馬過河,踩象腳,將軍。”

“誒呀呀呀呀……都跟你說了一開始不要動卒……”

“得得得得……你行你來,站著說話不腰疼……”

花壇不遠處的槐樹下,此刻正圍著一群穿背心下象棋的老大爺,看那集體捶胸頓足的表情應該是又輸了棋,你一句我一句爭得麵紅耳赤。

他們對麵坐著的是個少年,穿著一件寬鬆的白短袖,背對著人群,看身材應該年紀不大——明明是一人孤軍奮戰,他卻仿若老神在在,散漫又隨性。

贏了棋,少年一把抓過壓錢塞進了口袋裏,悠閑地搖著老舊蒲扇喊:“來啊,還有人要繼續嗎?”

人群中立馬有人擺手:“不了不了不了,今天就先到這裏了吧。”

“寒小子,明天再來……”

“誒,柏叔,明天記得帶錢過來……”

溫言帶著小七在小區周圍溜達了一圈,想著冰箱裏應該沒有狗糧了,便又去生活超市買了兩盒。

他拎著袋子正要回去時,剛好就看到了那“铩羽而歸”的場麵。

明明那少年的氣質與周遭格格不入,卻又迥異地融合在了一起,毫不違和。

挺有意思的一幕,溫言不由多看了會。

可惜那人贏了錢就走了,留下一幫退休的大爺們還在那激烈地討論。

小七一直在興奮地扒弄袋子,溫言回了小區。

晚上十點半,江寒和一群狐朋狗友從網吧出來時,天已經黑透了。

六月的伏暑,一輪圓月掛得老高,燒烤夜攤依舊熱鬧非常。

看自家“太後”還沒打電話過來,江寒哼著小曲又拐去了街角的那家“湯包鋪”。

“叔,還沒關門呢。”

“喲,小寒什麽時候放假了?”

“快一個禮拜了。”江寒走進去後不由吸了吸鼻子,讚道,“阿叔的手藝還是一如既往的好,做的什麽好香啊?”

“盡會恭迎我。”湯包鋪老板是個中年大叔,看著很和藹可親,他指了指蒸箱,“喏,那還剩下一籠。”

“還是您了解我,我不說您都知道我在想什麽。”

“少套近乎,”老板笑罵了一聲,“哪回來不是惦記湯包。”

“自從吃了您家,哪還看得上別家啊。”江寒就著徒手咬了一口,舒服得眯起了眼,好話張嘴就來,“這手藝放在古代可不就是皇家級別,這附近可再也挑不出一家了。”

盡管知道這是拍馬屁的話,老板還是被逗得哈哈大笑:“你這嘴跟姑娘摸了蜜似的,難怪招女孩子喜歡。”

江寒得了便宜還賣乖:“阿叔,明早記得給我留點。”

“行,記著呢……”

從這回小區挺近,往西街走一條近巷就到了。今天贏了錢,加上江詠最近要去北京出差幾周,江寒走在路上都感覺身心愉悅,不時哼調調。

可人太過於得意忘形了總歸是不好的,容易忘事情。

就比如此刻——江寒正和一條不知從哪條巷子竄出來的大狗大眼瞪小眼,氣氛詭異非常。

大狗蹲坐在巷子中間,龐大的身軀占據了本就不寬的道路,正興奮地朝江寒搖著尾巴,那興奮模樣像是遇見了什麽非常高興的事。

江寒腦子懵了一秒,整個人都感覺不好了:“——不是吧,還來!”

這兩天這狗就跟在他身上按了定位器一樣,每回晚上路過這裏都在這“逮”他。

江寒自認為活了十八年,雖說算不上什麽正經好學生,但也沒幹過什麽“傷天害理”的勾當。

老天爺犯不著要這麽折磨他啊!

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麽漫長,江寒深吸了口氣,開口說:“不是……兄弟打個商量,今天真沒——”

“汪——”

“哥,你這就屬於流氓行……”

“汪——”

江寒心裏暗罵了聲“操”,不著痕跡往右邊挪了一步,打算先繞過去再說。

哪知那狗像是知道了他的預判,下一秒起身跑到了他麵前,眼巴巴地瞅著他手裏的袋子,兩眼放光。

江寒:“……”

“不是哥,你這是妨礙人身自由。”江寒瞬間感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忍著要跑的衝動,“……不如大家各退一步怎麽樣,井水不犯河水。”

大狗紋絲不動。

江寒:“我不犯人人不犯我,做狗要講文明。”

大狗依舊紋絲不動。

江寒:“……”

江寒等了一會,覺得它大概並沒有要傷害自已的意思,隻好忍痛將手裏的湯包“割讓”了出去。

操,老子再走這條路就是狗!

江寒一路鬱悶地回了家,期間看門的保安大叔跟他聊天,也隻訕訕回應了兩句。

可惜江寒沒看到的是,在他走後沒幾分鍾,一個矯健的黑影從失修的圍欄外鑽了進來,借著草坪上隨意堆放的健身器材,身手熟練地跳上了最邊棟二樓的陽台內。

一看就是“慣犯”了。

——

八月尾旬,炎熱天氣過後,一場大雨來得毫無征兆,轟轟烈烈一連下了好幾天。

被暴雨衝刷過後的城市明淨如洗,天氣倏忽涼快了下來。遊魚從江底淺了上來,江麵一片蛙聲纏綿,與蟬鳴交織成章。

傍晚,溫言出門給楊謙打電話過去時,那邊很吵。搬來桐城兩月,楊謙今天約他出來網吧,他找到了楊謙發給他的手機定位,但沒找到人。

“言哥,你先晚點過來……我這邊我操……”

那邊話音嘈雜,溫言聽得不是很清楚:“你現在在哪,我已經到了。”

“啊,你到了。你敢打老子臉……那你先找個地方待一下,我這邊結束馬上過來找你……”

那邊像是在打架,聽陣仗動靜還不小,溫言不由皺了下眉。

他正想原路返回,就聽話筒裏的聲音突然大了起來。他還來不及反應,旁邊突然就衝出來一團黑影,直直滾在了地上。

路燈下,昏暗逼仄的老舊巷子,前麵兩夥人正拚得如火如荼,場麵不可謂不壯觀。

溫言剛想轉身走人,結果下一秒迎麵又飛過來一個人。

“砰”地一聲響,年久失修的牆壁濺起一層白灰,將那人染成了一尊“白麵”

“白麵”快速爬起來,頂著一張比唱戲效果還佳的臉問溫言:“兄弟,哪邊的?”

溫言:“……”

他想說我路過,但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楊謙在前麵喊了一聲:“言哥!”

溫言:“…………”

聽到是對麵的,那人光膀抖了抖身上白灰,抄起棍子就往溫言身上招呼了過去。

溫言:“……”

不得已,溫言不得不被迫加入了這場莫名其妙的戰鬥。

許是看人身材清瘦單薄一些,柿子自然要挑軟的捏,有好幾個人都圍著溫言出手。雖說溫言底子不差,但一時也被纏得抽不開身。

-

那邊戰鬥正進行得熱火朝天,而這一邊,江寒除了剛開始還劃了幾下水,接下來的時間完全就沒加入過。

小弟吳非看了看那激烈的戰鬥場景,連連搖頭輕嘖:“哥,我們這樣是不是不太好啊。”

這裏晚上路燈很暗,他們倆人隱在角落處也完全看不出來。

職中楊謙和一中駱亦倆人向來積怨以久,屬於仇人見麵分外眼紅那種,這次好像是為一個女生打起來的。今天是駱亦請江寒幫忙,駱亦手上有一套LOEV絕版遊戲裝備,江寒隻差這一套就集其了。

江寒不知從哪掏了顆糖出來,悠哉地問:“要嗎?”

吳非:“……”

這種時刻也就他哥還有心情吃糖。

“要是駱亦反悔不肯把那套裝備給你了,那我們這麽多天不是白裝孫子了?”

學霸分三六九等,校霸自然也分“好類”和敗類。

駱亦這人仗著家裏有點關係,在學校就是目中無人,校外更是無法無天。還在初中的時候就傳出過把人小姑娘肚子搞大的傳聞,雖然不知道真假,但為人輕浮確是出了名的。

“要是他耍賴不給,那我們怎麽辦?”

江寒拉了拉黑色短袖領口,將露出的一截吊墜紅繩隨意塞了回去,說:“你覺得我可能會做虧本的買賣嗎?”

吳非呆了呆,腦子快速轉了幾個圈,接著衝江寒豎了個大拇指:“高高!強還是你強,原來你根本就沒打算要幫他。”

都說過河拆橋,江寒這是連橋都沒打算搭,拿了東西對方反而還得感恩戴德。

“這招叫擒賊先擒王,以後學著點。”

“是是……”

江寒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戰況,不知看到了什麽,忽然眯了眯眼。

“哥,既然裝配駱亦已經給你了,那我們還待在這裏幹什麽?”吳非也順著視線往那邊看了過去,除了三四個人圍著一個人在打外,沒發現什麽異常。

那人看起來文文弱弱,不像是會打架的樣子。但不知是運氣好還是怎麽的,竟完美避過了所有攻擊。

天太暗,看不清那人長什麽樣子。

吳非心說這有什麽好瞧的,一轉眼就見他哥已經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哎,哥你幹嘛去?”吳非趕緊追了過去。他們不敢對江寒下手,並不代表不會對他這個“菜雞”出手,他可不想被無辜傷及。

這邊,溫言躲過了一塊磚板,反手將人手腕反折。那人慘叫一聲,輸了氣勢自動倒了下去。

但他還沒來得及起身,突然感覺身後一股勁風襲來。那速度又迅又猛,手法刁鑽淩厲,他飛速偏了一下身。

淩厲不改,那拳頭堪堪順勢落在了腹部上,溫言直感覺腹腔裏一陣翻江倒海,冷汗倏得從額頭冒了下來。

溫言撐了一下地,疼痛迅速席卷全身,手脫力半跪在了地上。

看著那蜷縮在地上的身影,江寒愣了下。

他隻是想試試那人的身手,那一下他隻用了五成力,本來預判也是該落在骨頭上的,但沒想到他反應這麽迅速,竟能夠躲開自已的招式。

而且……剛剛那柔軟的觸感,明顯是腹部。

腹部不像胸腔有肋骨保護,要是落在實質髒器上,搞不好還會有內出血的風險。

雖然從小到大江寒也打過不少架,但每次下手他都有分寸,今晚還是他第一次失手。

江寒在他自已還沒意識到敵友之前,就已經趕緊過去查看那人的傷勢了。

“喂,同學你還好吧,用不用去——”

“醫院”那兩個字還沒說出口,在看到那人的臉時,江寒又愣住了。

記憶深處中一張白淨的小臉與眼前的人重合,一句“漂亮妹妹”脫口而出。

在聽到這四個字的時候,溫言瞬間冷了神色,忍著疼痛一拳毫不猶豫回擊了過去。

這輩子,他大概最討厭別人用“漂亮”兩個字來形容他。

江寒第一次大腦反射弧這麽遲鈍,硬生生挨了這一拳。

混亂中,不知是誰喊了句“巡警來了”,緊接著就是一陣兵荒馬亂的四處逃竄。

“我靠!誰他媽報的警!”

“輸不起是不是……”

“你們這群小崽子,都他媽別跑!”

“江寒!又有你一份!上次老江電話還打到我這裏來了……”

場麵一時極度混亂,這裏道路錯綜複雜,但想來他們也是“鬥智鬥勇”慣了,哪裏有暗道哪裏是死胡同警察已經摸得一清二楚了,有人還沒跑出幾步遠就被逮了回來。

“都他媽老實待著別動!”

眼看著警察就要搜過來了,那一刻鬼使神差間,江寒一個箭步將人推進了一間廢棄的土房內。

溫言:“…………”

半個小時後,警局。

本就不大的辦公室內左右各蹲了一排人,一個個鼻青臉腫得老實抱著頭,場麵簡直堪比大型掃.黃現場。

“又是你們這群兔崽子,好的不學偏偏學打架。贏了就可以比誰更威風嗎!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學到狗肚子裏去了,家裏供你們是來讀書的,不是用來打架的。”

“你們是國家的未來花朵,是國之棟梁,這個樣子是想要帶壞下一代嗎?有這精力好好考個學校不行嗎……”

老幹警苦口婆心地說教了一番,想來他們也是這裏的常客,知道這次教育了下次還會繼續再犯,便也不再說了。

“人應該都到齊了吧,簽個字打電話叫家長來接。”

話落,一人抬起頭下意識往四周掃了掃,剛想說些什麽,就被一旁的江寒搭住了肩。

他抖了一個激靈,下一秒就聽江寒在他耳邊道:“兄弟,身手不錯啊。下次一起切磋切磋。”

其實他剛想說的是好像還漏了個人,但一對上江寒那雙帶笑的桃花眼,就莫名感覺後背發麻。

江寒嘴角明明是笑著的,三伏的暑天他卻分明感受到了一絲涼意。他覺得剛剛他要是說了還少一人,下場一定會死得很慘。

開什麽玩笑,和江寒切磋那不擺明是去找虐的嗎!

還是渣渣都不剩的那種!

“不不不了……”男生嚇得說話都不利索了,忙擺手道,“寒寒寒哥……我、我哪配和您……”

“江寒,你又在那嚇唬人。”

倆人動靜太大,老幹警用力拍了拍桌子:“安靜。行了,打電話通知你們家長。”

剛剛還氣勢十足的打架眾人這會如喪考妣。都是令家裏不省心的主,回去肯定免不了一頓挨批。

江寒尤自鎮定自若,在眾人都在打電話時,他腳步慢慢挪了過去,在老幹警麵前悄悄打商量:“阿叔,我爸又出差了。我媽這會兒應該在逛街沒空管我,我能不能先走啊,你看晚飯還沒吃呢,我媽也不關心關心我這個兒子……”

那樣子可憐又誠懇。

老幹警幽幽瞥了他一眼,江寒立馬打保證說:“叔,你知道我。初中後我就收手了,這次真是意外。”

江家小子也算是這帶的熟人了,自小是他們這些人看著長大的,或多或少都會關照著些。

看著江寒嘴角上的淤青,老幹警難得帶點揶揄的幸災樂禍說:“喲,被打了?行,你先走吧,注意沒有下次了!”

想到剛才的事,江寒不由用舌尖頂了一下腮幫,又笑意盈盈說:“好嘞,阿叔再見。”

然後,在眾人悲憤加豔羨的目光中,江寒大搖大擺地出了警局。

眾人:“……”

吳非:“……”

哥,你是不是忘了點什麽!

江寒返回破巷找了一圈,沒到找人,隨即又覺得自已今晚真是糊塗了。

都過去那麽久了,人肯定早走了。

雖然那時燈光暗淡模糊,但他絕對不會認錯,那就是溫言。

那人眼角淺痣的位置和兒時一模一樣。

其實真要說來,那也不算是顆痣,隻是因為瘢痕淡化而留下的印跡。

溫言剛搬來大院那會,因為不愛說話又瘦瘦小小一個,總是會被別的同齡孩子欺負。

那天好像是因為爭地盤還是什麽的,江寒不太記得了,總之是有個胖子推了他一下,溫言直接摔在了淺灘的石子上。

碎石尖利,劃破了臉,半邊臉上全是血。

幾個孩子沒見過這陣仗,一時慌了神,又不敢告訴大人,一溜煙全跑了。

等江寒下課找到溫言的時候,他臉上的血跡已經凝固了,呆呆地坐在河邊,也不哭,看見他來露出了個怯怯的笑,乖乖地喊他“江寒哥哥”。

江寒那時也還小,被這一幕嚇了一大跳,來不及問緣由趕緊帶人去了附近醫院。

萬幸隻是剛好劃破了小血管,看著嚇人,其實傷口不大,沒多嚴重。

回去之後,江寒將那胖子幾個狠揍了一頓。自此,大家都知道了大院裏新搬來的那小孩是小霸王江寒罩著的人了,暗地裏也不敢再欺負人了。

小孩的傷口愈合能力強,那道口子沒多久就好了,但也還是留下了一道小小的疤,不仔細看的話也看不出來。

小時候的溫言很乖很奶,喜歡跟在他屁股後麵喊他“江寒哥哥”,讓他做什麽就做什麽。

隻是很可惜,他們沒多久就搬走了。再後來,江寒也沒再遇見過溫言了。

兒時的短暫玩伴,確實也說不上有多記憶深刻。

從今晚的反應來看,溫言也好像已經……不記得他了,又或者是……沒認出他來。

想到這,江寒不由又笑了下。

還是和小時候一樣,一聽到“漂亮妹妹”這個詞就炸毛。

江寒第一次見到溫言的時候,就錯將人認成了女孩,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漂亮妹妹”。

不過那時的溫言不想現在這麽……江寒稍微咂摸了一下,用了“衝動”這個詞。

現在的溫言與兒時確實變化很大,至少江寒想不出那個拖著奶聲奶氣喊他“哥哥”的人也會有打架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