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9章 那敲開縫的人（1）
蘇頌撿起那張照片，夾回日記本裏。想著今天的課是在下午，便打算上午的時光就賞給自己了。好好回溫下當年，下午再過去學校。
日記本握在手裏，正準備翻開。結果，手機又響了。
蘇頌心裏跳了一下，又是他？
不接。
蘇頌憋著一口氣，等啊等，終於又安靜了。
舒了一口氣，指尖捏著頁角，翻到一半，又響起。
手機在床頭櫃上，蘇頌坐在床尾處。
蘇頌氣呼呼地用鼻子吐了口氣，放下日記本，伸長上半身探望。看見手機屏幕上寫著【八哥】，心裏不明所以然地掠過一丟丟失落。
蘇頌像掩飾什麽似的，扯動著嘴角，趕緊接起電話。
甜美式的“喂~”
“頌姐姐，你......”
電話裏頭的聲音，清脆，嘹亮，一點也不酥柔婉轉。可是，這是個土生土長的南方姑娘呀！反倒是自己，明明是北方姑娘，可是從小就輕聲細語的，什麽豪邁之氣，在自己身上根本就不明顯。
“我......”蘇頌跟著拉長音。
“幹嘛不接我電話！”音量高漲。
八爪魚姑娘根本就沒有把蘇頌當老師，而是當閨蜜。所以以師生關係去度量的時候，她總是顯得有點沒大沒小的。
聲音很大，可是蘇頌並沒有拿離手機，隻是奇怪自己。對啊！剛剛幹嘛不接電話，為什麽......
是因為以為是另一個人，可以讓自己任性耍賴的另一個人，對嗎？
蘇頌另一隻空著的手，下意識地抱著自己，剛剛擁抱的暖，還在呢！
“喂！頌姐姐。”這次聲音輕了好多。
“我剛剛上廁所了。”
說完，蘇頌在心裏微微鄙視自己，身為老師，也說謊呢！
“好吧！本女俠原諒你！”
“。。。。。。”蘇頌無奈地笑著，“女俠找我何事啊？”
“頌姐姐，你什麽時候來學校呢？”
蘇頌點著頭說，“下午。我早上沒課呢。”
“不行。現在，馬上，立刻，過來。”
音量持續提升，蘇頌立即皺著眉拿離手機，覺得耳蝸還正嗡嗡響。吵死了，這個臭丫頭，是該好好教訓下她了。
蘇頌直接掛掉電話，往身後帥氣一扔。然後就想起了她們的第一次見麵，就在這家店裏。
自己被砸了一腳，現在想著，還覺得疼。
——
那時，她剛到這座小城。
八月的南方，烈日當空，熱氣焦灼。
第一次獨自一人出遠門的她，太傻。等真正落地到這片土地的時候，才恍然發現，自己沒有落腳的地方。於是，蘇頌繼續傻傻地就那樣拉著行李箱在街道上遊**。
那時路過某家不知名雜貨鋪的蘇頌很口渴，於是便停下來買瓶水，接待她的就是八爪魚姑娘。
那時剛初中畢業的八爪魚姑娘，留著學生頭，襯得臉很圓，眼睛很大，而且明亮。
蘇頌接過礦泉水，給她遞錢的時候，發現她定住了。
她正瞪大眼睛，嘴巴微張，盯著蘇頌披散著的長發，垂涎三尺。而後，奔奔跳跳地從櫃台後出來，雙手伸向蘇頌的發，嘴裏念叨著，“帶我長發及腰，少年娶我可好？”
淚眼汪汪，含情脈脈，極其多情。
蘇頌細細打量她的神情，撲哧一笑，心裏想著，這個小丫頭片子，演技倒是不錯，天生演技派啊！
而後看著她大呼小叫地跑去店裏頭，拉出一位老婦人，然後手臂和食指連成一線，筆直地指向蘇頌。
蘇頌頓時覺得自己就是個千夫所指的罪人，罪孽深重的那種。
那個圓臉小丫頭對那婦人說，“外婆，我以後也要那樣。”
聲音很嘹亮，指尖很嚇人，嚇得蘇頌手裏礦泉水直線滾落，重重地砸了自己一腳。
腳上是涼鞋，所以真的很疼，蘇頌忍不住啊了一聲蹲下，長長的頭發便順著身背的弧度緩緩地滑到一旁。
那時，蘇頌背著光，身後的陽光正好，紛紛揚揚的光塵把蘇頌的周圍暈得撲朔迷離。
那發絲落下的長鏡頭，把八爪魚姑娘撩得神魂顛倒，從此蘇頌就是她心目中，未來自己該有的模樣。
眉目柔柔，聲線綿綿，長發飄飄。
迷人的仙子，都是這樣的。八爪魚姑娘深知此理，畢竟從小就是看著七仙女的故事長大的。
八爪魚姑娘趕緊跑到蘇頌的身旁蹲下，伸出手便撩起蘇頌的發絲，愛惜地看了一眼，再繼續含情脈脈地看著蘇頌，說，“好看極了！仙子。”
於善那時的笑，對蘇頌來說，怪瘮人。
“。。。。。。”
蘇頌憋著已經在眼裏打滾的淚水，同時還得憋著異樣的笑，心想，這姑娘，還真把自己當白衣少年啦？
外婆走過來扶起蘇頌，一邊關切地問，“小姑娘，沒事吧？”，一邊用食指指著八爪魚姑娘的腦袋說，“於善，你這孩子，作妖作怪，驚驚乍乍的。還不快點跟姐姐道歉。”
她一臉不知悔改的模樣，眨著無辜的大眼睛，看著蘇頌。準確地說，是看著蘇頌的頭發。然後大概是想明了些什麽，或者說，打起了什麽鬼主意一般，極其真誠，真誠到虛假地鞠了個躬說，“對不起姐姐，我害你砸了自己的腳。”
“。。。。。。”自己砸自己的腳，這句話，咋聽起來怪怪的呢？
蘇頌縱使萬般不情願，也不可以跟小屁孩計較的，點著頭極其善意地笑道，“沒事。”
說巧不巧，那時蘇頌的肚子十分爭氣地咕嚕咕嚕揭竿而起。蘇頌瞬間憋得臉紅，想死的心都有了。
何其丟臉，在第一次遇見的人麵前，在那個瘋丫頭麵前。
八爪魚姑娘像抓住什麽天掉餡餅一般，眼睛一亮，天生自來熟地一把攬住蘇頌的手臂，天真無邪地對外婆說，“外婆，道歉是要有誠意滴。不如，我們留姐姐一起吃飯吧！”
外婆很慈祥地對蘇頌說，“小姑娘，你就成全這個瘋丫頭吧！”
蘇頌看了一眼於善，她笑得爛漫。
那笑，是自己沒有的，也不可能再有的。
自顧封閉的心，被敲裂了一條縫，縫從外麵的世界偷來了光。
蘇頌全然不知，自己誠實地在點著頭。雖然嘴裏支支吾吾地說，“可是我......”
畢竟她們是陌生人，畢竟自己是個小心謹慎的大人，畢竟人與人之間必定有著明確的邊界。
然而，八爪魚姑娘，終究就是那敲開縫的人。
力量不可忽視。
同時力氣大極了，八爪魚姑娘毫不費力就把蘇頌往屋裏拖。
蘇頌頓時覺得自己進入了人販老巢......就是不知待會需不需要幫著數錢？
外婆看著她們很溫柔地笑著，拉起一旁的行李箱，也往屋裏走。
——
蘇頌不喜歡回憶，但是會常常回想起這一幕。
八爪魚姑娘抓著她往屋裏拐，外婆拉著行李箱跟在後麵慈祥地笑。
而她呢，就像一個孤獨遠行後，終於歸家的人。
家裏的飯桌上，有剛起鍋熱乎乎的飯菜。
——
人與人的緣分，真的很神奇。
有些人，淺淺一瞥，便深深地糾纏。
有些人，深深凝望，卻無緣此生。
於是，從那以後，她和八爪魚姑娘的孽緣，就此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