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7章 愛笑的女孩身上有疤（2）
“醫生說，那是抑鬱症的一種，叫做微笑抑鬱症。
我覺得挺搞笑的，微笑竟然也可以與抑鬱放在一起，多麽有趣。
我記得特別清楚，我當時就是拿著確診單笑著走出醫院門的，然後又笑著隨便上了一輛公交車。我沒有下車，我一直坐到終點，再原線路返回，還是回到醫院門口下了車。
好像就是特意出去清醒一番，然後再回來確認一遍那樣。
我站在公交車站，還是笑著，笑著麵對醫院的大門。陽光真的是很好的呀，隻不過人群擁擠，隻不過人眼迷茫。
我全程都是笑著的，笑著笑著突然...突然就是反倒有了一種覺得終於解脫了的感覺，覺得連呼吸都是十分順暢的了。
感覺就像是...重新活過來了。
我知道，這種說法可能是十分奇怪。可是當時真的就是這種感覺，我至今還記得很清楚。就是有點失而複得的感覺。
我當時就想，不就是抑鬱症嘛！至少還不是不可醫治的絕症啊！
算是挺樂觀的呢！
可是接下來的一年就覺得，其實那樣子活著，比死去好像也沒有好多少。
有時候也會偶爾告訴自己，其實真的沒什麽的，隻是心感冒了而已。
可是，並不是這樣簡單的......”
王釗再次用手指撫上那條代表了她過往的傷疤。
其實上午的時候，他扶蘇頌進辦公室就發現那道疤了，那時他就伸手去摸過了。
那愈合新長的皮膚，很突兀，也軟塌塌的。有一種很奇怪的觸感，奇怪到讓人顫栗。
當時王釗站在窗前設想了很多，關於她為什麽會有那道疤的原因。什麽為愛而自殺這種原因，他也設想過，隻是到頭來，沒有想到真實原因是這樣的。
反正都讓人難過和心疼，感覺很糟糕。而且，現在在月光下的這道疤，好像更觸目驚心了。
縫合的針腳疤痕就像蜈蚣的腳，爬過人心，噬著血。
王釗仰著頭，努力眨著眼，他看著夜空，夜空模糊。
“不過，”蘇頌突然笑得像個孩子，她說，“有些事情，隻有生過一場病了，才會懂得。”
王釗一怔，眼睛不眨了，有東西從眼裏緩緩落下了。
他想，或許應該努力去回應她的笑的，可是...真的笑不出來。
他繼續仰著頭，眨著眼，看著夜空。
宇宙有無限的秘密，人也有。
王釗想知道，這個靜默的人，心底到底藏了多少疼痛？才會在這個月色如水的夜晚，哭得像個孩子，哭完又笑得像個孩子。
而他，卻什麽都做不了......
“我現在終於心平氣和地重新去看待這件事了。可能...一直以來，我執著的是...為什麽這樣一件事發生在自己身上，所以一直憤憤不平。
可是剛剛在某個訴說的瞬間，我突然就拐了一個大轉彎回頭去看。
那時，在那個生命的點上，就好像有一雙手在那裏準備開始翻雲覆雨了。
或許它隻不過是想讓我能經曆風雨一場，然後遇上彩虹。”
風雨一場，遇上彩虹？
王釗的心頓時磕了一下，這種感覺...他是經曆過的，對嗎？
當時在景區門口，抬眼看她的時候，就是這種感覺，對嗎？
原來，這種自己一直以來無法描述的感覺，就叫做“風雨一場，遇上彩虹。”
王釗低頭看她，目光似水。
蘇頌依舊望著那輪明月說，“這幾天，我一直在想，如果我的生活順遂，且一直明朗，那麽必定未來的一切都會按部就班的。
我會把我母親走過的那條路再走一遍。讀研，畢業，工作，結婚，生子。
我也依舊會困囿於那座我出生的城市，重複我母親的生活，也必定會成為像她那樣的母親，就算我知道，我媽媽那樣的母親，我這個女兒自己都討厭和害怕。
你知道嗎？就算沒有那件事去觸發一切，就算這個病不會爆發得明顯，可是並不代表這一切暗湧都不存在的。
內心的暗湧隻會依舊潛伏著，像一顆隱性炸彈，而我卻不知道什麽時候它就會被觸發開關，然後把我炸個粉碎。提前被觸發了，所以其實也沒有什麽不好的。
並沒有真正失去什麽，隻是提前被告知我內心深處那些曾經不為自己知的秘密而已。
一個會讓人生病的秘密而已。”
“可是......”王釗的聲音有點抖。
蘇頌截斷他的話說，“王釗，我最近設想了無數種可能，不同的境遇，每種境遇最後可能塑造的蘇頌。
包括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如果我順利念完研究生等等。可是想來想去，我還是喜歡現在的這個蘇頌。
她可以有時喜有時悲，她也可以會哭會笑。
真的！我覺得這樣的自己挺好也挺可愛的。”
蘇頌依舊看著明月，王釗也依舊看著蘇頌。
不知道為什麽，她的側顏總是讓王釗的心底柔弱。不管是第一次見麵，重逢，還是現在，她的側顏總讓他動容，讓他心底油生一種不明的力量。
他知道，現在的蘇頌是真正砸碎了那個堅硬的殼，看到自己脆弱的內核了。就像開學那天在天橋嘶吼的自己，把自己偽裝的外殼砸碎了。
她看到了自己的偽裝，看破了自己所謂的教養，也終於看到絕望背後卻依舊想要活下去的理由。
蘇頌收回目光，對上王釗的眼睛，“王釗，你知道嗎？如果沒有那件事，如果我沒有得這個病，我就不可能來這個小鎮，我也就不可能遇見你們了。”
如果，那病是風雨一場，那麽，你們就是我遇上的彩虹。
他們對望彼此，他們一起笑。
誰不曾挨著風雨，期待著彩虹。
有幸遇上彩虹了，就可以不必再埋怨那些風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