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玉泉山回來後, 康熙對容歆的態度果真還是跟從前一樣,再無旁的越軌行為。

太皇太後曾有意無意提過容歆懷孕的事,都被康熙搪塞了過去。

時間一晃便至次年冬日, 康熙二十六年冬。彼時容歆已然進宮七年有餘,算將起來已經十八。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冽, 宮中病倒的人不在少數。

據說宮外凍死了不少人, 為此康熙殫精竭慮日夜在乾清宮同各大重臣商議禦寒賑災一事。

後宮之中, 素來節儉的皇貴妃也特意將每宮所用的炭火加了一倍,這又是一項大的開支。

“錢用的多些便多些吧,總不能叫奴才們活生生的凍死。”

太皇太後同意了皇貴妃的想法,老人家這兩年來已經兩鬢霜白,自打上回病重之後,氣色早就比不上從前。

就連瞧賬本也力不能及,隻能聽這皇貴妃慢慢的說與她聽。

“眼下早已不是順治年間沒錢的時候了, 國庫充盈,後宮之中多用些又有什麽?你這孩子有時候就是太古板了些, 總想著遵循祖製怎麽行呢。”

太皇太後輕聲開導著皇貴妃, 眼神頗為慈愛。

“是, 有了您這句話, 我也就能放心做了。”

皇貴妃揚唇笑了笑, 她雖說已經執掌後宮多年,然終究還是名不正言不順。

像這種破除祖製的決定, 她還是得征求太皇太後的意見才行。

“你這孩子什麽都好, 就是有時少了些魄力。如今還能問哀家,日後等哀家死了, 你還能問誰?”

皇貴妃聽到太皇太後這話, 嚇得眼睛都瞪圓了。

“太皇太後, 快別說這樣的話!您老人家福壽齊天,什麽死啊活的。”

話雖如此說,然長了眼睛的人都能瞧出來太皇太後的臉色是越來越差了。

“哀家不過隨口一說,你反應這麽大做什麽。”

太皇太後和藹一笑,老人家的眼早就已然渾濁不清,裏頭沒了神采。

她拉過皇貴妃的手,“這麽多年都沒給你一個皇後的名分,你心中可有怨氣。”

說起此事來,皇貴妃心裏頭還真沒什麽怨氣。

她曉得萬歲爺隻是不想讓佟家太出風頭,壓過赫舍裏家去。

畢竟赫舍裏家站在太子身後,她的四阿哥自然比不上大清儲君。

隻不過皇貴妃自己能想明白,外頭的人卻不一定。

這些年來佟家明裏暗裏不知提過多少次,若非康熙手段強硬,興許她早已經做了皇後。

“臣妾能夠進宮伺候太皇太後和萬歲爺已經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了,至於做皇後。”

皇貴妃頓了頓,她沒法子睜著眼睛撒謊說自個兒從來沒有肖想過鳳位。

“皇後的位置並非臣妾想要就能得的,太皇太後和萬歲爺自有考量,你們又豈會刻意委屈臣妾呢。”

他們給,那她便接著,若是不給,她也不會有非分之想。

貪者多因妄想而癲狂,皇貴妃自詡清流之輩,做不來那些爭權奪利的事。

“你能這麽想,哀家就放心了。”

後宮諸位妃嬪之中,皇貴妃的確是最為明事理最為豁達之人。

相比於德妃假裝出來的溫婉大方,皇貴妃這樣的才是真正的大家閨秀。

隻是可惜了,她若做了皇後,勢必威脅到太子。

胤礽才是重中之重,隻好委屈了這孩子。

“天色不早了,太皇太後您早些休息吧。”

“嗯,哀家的確有些乏了。”

外頭冬雷滾滾,看起來似乎要下暴雨了。

冬日裏頭下冷雨,看來氣溫又要往下降。

皇貴妃站起身,帶著柔佳走到外頭,碰上慈寧宮的寧嬤嬤,皇貴妃壓低了聲音。

“太皇太後瞧著精神頭不好,早上請的太醫是怎麽說的?”

“回娘娘的話,李太醫的意思是氣血兩虧,還有幾分邪風入體。”

寧嬤嬤心裏頭也不是滋味,太皇太後今年便七十五了,算得上是高壽的年紀。

有的話李太醫不敢說出口,然話裏話外卻也吐露了幾分。

話音未落,外頭一個炸雷猛地劈開,居然正巧劈到了慈寧宮前頭園子裏的那株大槐樹。

皇貴妃臉色煞白,下意識握緊柔佳的手。

一直伺候在太皇太後身邊的宮女打開門,“外頭怎麽了,太皇太後在問是什麽聲音呢。”

“就是打雷,沒什麽的。你去告訴太皇太後不必擔心,好好休息要緊。”

皇貴妃輕聲開口,盡量保持鎮定。

“還有,夜裏炭火定要燒的暖暖的,門窗關嚴實了,千萬別叫太皇太後吹著風。”

“是,奴才知道了。”

皇貴妃同寧嬤嬤對視一眼,隨即不約而同朝園子裏走去。

被雷劈倒的老槐樹是前朝留下來的,已經快三百年了。樹幹長得極為粗壯,眼下卻焦黑無比。

有的地方還在起火,太監們忙拿水來撲滅,一片狼藉。

不知為何,瞧見這株槐樹,皇貴妃心中愈發不安。

“這件事千萬捂得密不透風,不準被太皇太後曉得,都明白了嗎?”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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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果真下起了暴雨,容歆這樣的年輕姑娘家也因為天氣太冷凍得手腳冰涼。

綠霧灌了個新的湯婆子遞到容歆手邊,“你上來同我一起睡吧。”

“主子,這又不是在府上。”

綠霧輕輕搖頭,宮裏頭規矩嚴,奴才怎麽能和主子一塊睡覺呢。

“這有什麽,你身上暖和。”

容歆不以為然一把拉過綠霧的手,強行將這丫頭拉到了**。

“萬歲爺身上豈非更暖和,主子倒不如去請萬歲爺來呢。”

“你這丫頭!”

容歆皺眉,伸手就要扭綠霧的鼻子。

“主子快饒了奴才吧,她們不是常說男人身上都很暖和的嘛,奴才又不是故意笑話主子的。”

暖和,容歆回憶了一下,康熙身上的確還挺熱乎的。

“主子也開始想萬歲爺了吧。”

綠霧見容歆停下了動作,一副思索的模樣,遂又調侃道。

“你這小丫頭,信不信我把你嘴巴縫上!”

容歆回過神來,複又伸手去捏綠霧的嘴巴。

主仆二人玩樂的正歡,房門又被推開,綠絲急急忙忙跑進來。

“你們怎麽還在玩呢,出事了!”

綠絲聲音大,素來一驚一乍的。

“慢些說,究竟怎麽了。”

“太皇太後夜裏高燒不止,將太醫院留守的太醫全都請了去。宜妃娘娘已經在外頭等著主子您了,快些起身去侍疾吧。”

容歆想起皇貴妃午後過來找她說的那些話,登時緊張起來。

“快些!”

容歆一骨碌從**坐起來,隨意穿了衣裳挽了個發髻便出門了。

“等下主子,外頭雨大還是坐轎輦吧。”

綠霧一把拉住容歆的胳膊,這麽淋過去怎麽行。

慈寧宮內,容歆到的比較早,眼下殿內隻有康熙和宜妃兩個。

宜妃和容歆是因為離得近,而康熙顯然是一路狂奔過來的,連衣擺都濕透了。

進宮這麽多年,容歆還是頭回瞧見康熙如此頹然的模樣。

比起三年前太皇太後生病,這次顯然要更加危險。

李太醫已經束手無策了,隻能先用十全大補湯吊著一條命。

高燒不退,還找不出病因,太醫院眾人齊刷刷跪倒在康熙麵前,每個人的脖子處都是涼颼颼的。

卻沒料到康熙聽罷,隻是靜靜的坐在椅子上,抬起手,眸中像是有怒火跳躍,卻又很快湮滅。

“盡你們的全力,哪怕能多活一日也好。”

康熙數十日沒能睡個好覺,容歆甚至感覺他下一刻就要暈倒了。

“萬歲爺。”宜妃走上前,她不會說話,張了張嘴卻隻說了幾句不鹹不淡的安慰之語。

容歆也想走上前陪在康熙身邊,然還沒來得及行動,外頭傳來腳步聲。

原來是皇貴妃和其餘嬪妃到了,殿內登時擠得滿滿當當。

皇貴妃和德妃一左一右坐到了康熙身側,這兩位素來溫柔解意,很會安撫人的。

容歆也放了心,極為沉默的尋了一張角落裏頭的椅子坐下。

“萬歲爺。”

皇貴妃拉住康熙的手,後者的神色沒有半分波動。

眾人一齊等著,但是太皇太後喝完補藥後還是沒有醒過來。

眼瞧著都快到醜時了,沒有幾個能熬得住,全都有了困意。

“叫她們先回去。”

康熙曉得這不是人越多便也越有效果的事,這些人在他麵前惺惺作態,他瞧著心裏也煩躁。

“她們休不休息倒沒什麽要緊的,萬歲爺您明日還要早朝,要不要先歇一會。”

德妃柔聲寬慰道,康熙看向她的眼神卻像冰刀似的。

“臣妾多嘴了。”德妃趕緊認錯。

眾人皆都靜默接著等,沒有人再敢勸說康熙一句。

眼瞧著外頭天亮了,暴雨卻始終沒有停。

康熙久久站著沒有動,等到寅時一刻方才吩咐梁九功傳令下去,今日不早朝。

胤礽在一旁聽到這話,鼻子下意識酸了酸。

皇阿瑪登基這麽多年以來,上朝都是風雨無阻的。隻有在當日皇額娘薨逝時免了幾日早朝,難道烏庫瑪嬤這回也要……

胤礽不敢接著往下想,他已經是個大人了,前幾日烏庫瑪嬤還說已經幫他相看好了福晉。

胤礽原本以為,至少烏庫瑪嬤可以看著自己成親,哪裏想到這病居然來的這麽洶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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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又過了一日,太皇太後還是沒醒。

康熙和太子都滴米未進,父子兩個眼瞧著憔悴了不少。

太醫院的太醫們夙興夜寐,不知鑽研出了多少個方子,一碗接著一碗的湯藥灌下去,終於在第三日的清晨太皇太後的情況有了好轉。

老人家的手指略微動了動,康熙是第一個發現的,他撲通一聲跪倒在皇祖母床邊。

這個冰山一般的帝王眼角竟泛起了淚花,胤礽也跟著跪到皇阿瑪身邊。

胤礽終歸還是年紀小些,早就哭的泣不成聲。

“什麽時辰了?”

太皇太後艱難吐出幾個字,瞧見康熙眼角有淚花,下意識伸手擦,卻發覺自個兒根本就沒力氣。

“卯時二刻。”

“你應當去上朝啊,怎麽還不去?”

康熙輕輕搖頭,勉強勾起嘴角笑了笑。“朕今日想陪皇祖母。”

“玄燁,做皇帝可不能偷懶。國君者,子民之父。是不是太冷了不想出門?叫蘇麻喇姑給你弄個手爐。”

太皇太後一字一句說道。

康熙幼年時,在冬日天冷的時候經常不願意上朝。

畢竟他年紀那樣的小不是嗎?

每次玄燁鬧脾氣的時候,太皇太後就會像現在這樣溫柔的勸他。太皇太後很少責罵小玄燁,她雖說平日裏脾氣不算好,但幾乎將所有的溫情都給了小玄燁。

康熙低眸,雙手下意識抓緊床單,他盡力克製自己別哭出來。

“太冷了,孫兒隻想陪在皇祖母身邊說話。”

他極力隱忍的聲音仍舊帶著哭腔。

不管康熙被多少人懼怕崇敬,在皇祖母麵前,他始終還是那個跌跌撞撞連龍袍都穿不上的小玄燁。

“瞧你。”

太皇太後揚唇,她怎麽會看不出康熙哭了。

“那就不去,皇祖母陪你騎馬。”

太皇太後是草原上長大的女人,英姿颯爽。但是現在,她早就沒有力氣再騎馬了。

“哀家突然覺得身上沒力氣。”

老人家輕聲呢喃著,下意識皺起眉頭。

“皇祖母,外麵在下雨。今天先不騎馬,您病了,要好好休息。”

康熙壓低了聲音,說話很輕。

他端過藥膳,一口接著一口喂皇祖母吃進去。

但是太皇太後每吃一口都會漏出來大半,老人家像是突然想起來什麽似的,閉上嘴示意自己不想吃了。

“哀家老了。”

她意識到自己身體不行了,眼角落下一滴淚。

“哀家是不是快死了。”

“皇祖母隻是生病而已,別多想。”

康熙搖頭,這話說的極為篤定,不知是在說服太皇太後,還是在說服他自己。

太皇太後卻不信,她這時候才看見跪在康熙身邊同樣在哭的胤礽。

“胤礽。”

“烏庫瑪嬤,我在。”

胤礽伸出自己的手,牢牢的抓住太皇太後的手。

“你哭什麽呢,快別哭了。”

太皇太後說話的力氣越來越小,卻還是不想叫晚輩們難過。

“好,我聽烏庫瑪嬤的話,我不哭。”

胤礽重重點頭,但是瞧見烏庫瑪嬤臉上泛起的笑意,他卻忍不住哭的更凶。

“哀家……咳咳咳。”

太皇太後還想要再勸,卻實在沒了力氣,一時咳嗽不止。

老人家臉若抽搐,露出十分痛苦的神情。

“李太醫!”

康熙將藥碗擱到一旁,顫抖著嗓子大喊。

“皇祖母,不會有事的。”

康熙將胤礽推到一旁,緊緊抓住皇祖母的手,雙眸通紅。

李太醫急匆匆跑進來,瞧見太皇太後的模樣,心中咯噔一下。

“萬歲爺,請讓開些,容微臣用銀針鎮定。”

康熙聽罷,隻好鬆開手。

簾帳被拉上,為了確保無人打擾。

康熙牽著胤礽站在簾外,父子二人手心都因為緊張和傷痛冒出熱汗。

妃嬪們皆站起身,大氣都不敢出。

不知又過了多久,簾帳方才被掀開,李太醫走出來,精神恍惚。

“回萬歲爺的話,太皇太後的病情勉強控製住了。隻是……恕微臣說句忤逆犯上的話。

恐怕以微臣和太醫院全體大夫們的微薄醫術,無力回天。”

太皇太後一則是年紀大了,二則是前年急病後留下的隱疾,哪怕是華佗在世恐怕也同樣回天乏術。

“朕不想聽什麽無力回天的話。”

康熙轉眸,男人雙眸通紅,眼角的淚盡力隱忍著不掉出來。但是語氣卻冰冷異常,每一個字都像是利刃割在太醫們肉裏。

“朕要你們找到法子醫治好太皇太後,否則你們便跟著陪葬。”

這話擲地有聲,太醫們都將腦袋埋在了地麵,大氣都不敢出。

容歆聽罷默默咬唇,用衣袖擦去落在臉頰上的淚。

她如今也算是能理解為何每個影視劇裏皇帝都想讓太醫院所有太醫陪葬了。

當你最為親近之人命不久矣時,實在沒法繼續保持理智。康熙身為九五之尊,在死亡麵前卻仍舊無能為力,除了威脅太醫外,他做不了任何事。

“是。”

太醫們哆哆嗦嗦應了聲是,隨即複又走進內殿。

翻醫書的翻醫書,查典籍的查典籍,沒有一個人敢放鬆。

一晃又是三日過去,這幾日太皇太後勉強用了些藥膳,瞧著精神頭似乎有了些許好轉。

妃嬪們按照次序輪流侍疾,而康熙和胤礽則直接住在了慈寧宮,日夜不離。

康熙眼瞧著整個都頹喪了下去,麵上的胡渣甚至都沒有時間打理。

是日,天氣還算暖和。

陽光透過琉璃窗子灑進來,正巧映在床邊的雕花燕子上頭,襯的那燕子栩栩如生。

太皇太後眼下勉強能坐起身了,隻是飯仍舊用的不多。

“皇祖母,孫兒今日打算去天壇替您祈福。”

康熙伺候完太皇太後喝完湯藥,微微站直了身子,低聲囑咐。

“孫兒不在時,您可千萬別下床走動。”

太皇太後這兩日一直說躺在**無趣,想去院子裏頭走走。可她如今的身子怎麽還能隨意動彈呢。

“哀家聽你的。”

太皇太後頷首,隨即轉眸瞧了一眼守在一邊打盹的容歆。

“這不是還有小容歆在嗎,你別擔心。”

康熙轉眸看了一眼容歆,點了點頭。

容歆這段時間也累壞了,叫康熙意外的是,其餘妃嬪幾乎都撐不住日夜不眠不休的侍疾,就連皇貴妃都病倒了,隻剩下容歆一個人還□□著。

她不僅有力氣侍疾,還極為有精神給太皇太後講故事。

若非有她在旁邊逗老人家高興,太皇太後的氣色也不會有這麽好。

也正是因為有容歆在旁,康熙才能放心去天壇祈福。

“那孫兒先帶著胤礽去了。”

“好。”

離開慈寧宮後,康熙帶領文武百官從紫禁城步行至天壇為太皇太後祈福。

今日雖說天氣暖和,但終歸還是十二月,風吹在人臉上,刮得生疼。

加上康熙已經數十日沒有睡覺了,故而他每走一步都要耗費盡全身的力氣。

百官跟在萬歲爺身後,無人不被康熙的孝心感動。

帝王登上天壇,手持祝文,啞著嗓子誦讀,不過伊始便涕泗橫流。

【憶自弱齡,早失怙恃,趨承祖母膝下,三十餘年,鞠養教誨,以至有成。設無祖母太皇太後,斷不能致有今日成立,同極之恩,畢生難報……若大算或窮,願減臣齡,冀增太皇太後數年之壽。】

此文讀完,文武百官皆為之落淚。

北風漸起,竟在大晴天裏落下了白雪。似乎就連風也在為太皇太後嗚咽,康熙起身,滿身殘雪。

他孤獨的立在台階之上,眼睛直視陽光,心口隱隱作痛,像是最後一根琴弦崩裂。

遠處有人騎馬而來,那人手持白布,悲呦痛哭,不等馬兒停穩,他便滾落在地,將白布呈上。

以極為悲痛之音呈報,“太皇太後薨逝了。”

尾音戛然而止,康熙在這一瞬間瞪大雙眸,隨即帝王俯身,竟吐出了一口鮮血。

血染紅了白雪,從嘴角落在帝王明黃的衣袍上,比這白茫茫的大雪上折射出的陽光還要刺眼。

“皇上。”

百官擔憂望著康熙,皆跪地不起。

“朕無礙。”

康熙用手,緩慢而又沉重的擦去嘴角的血跡。

身為君主,他應當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他隻是一步接著一步,不需要人攙扶的走下台階。

從那侍衛手中接過白布,緊緊握在手心。

為何,會這麽突然。

康熙抬眸看了一眼適才太陽的方向,卻發覺那太陽不知何時已經隱沒在了烏雲中。

“擺駕回宮。”康熙低聲吩咐,他始終直挺著自己的身子。在臣子麵前,始終保持君王如山的儀態。

梁九功招呼人抬來步輦,在簾帳放下去的那一瞬間,山崩塌了。

康熙將白布放在臉前,痛哭出聲。

皇祖母,玄燁不想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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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愛新覺羅玄燁生下來沒幾年,他的生母就離世了。

當日順治帝極為寵溺董鄂妃,幾乎沒有正眼看過玄燁一眼。

玄燁從未想過自己居然有一日會被帶進慈寧宮,會被告知他要成為下一任大清皇帝。

“小玄燁,你別害怕。大膽的走上去,坐到那個龍椅上頭。”

“皇祖母,我怕。”

八歲的孩子,龍椅比他的個頭都還要高些。

“別怕,不管什麽時候皇祖母都會陪著小玄燁。”

“皇祖母會不會像額娘一樣,突然就走了。”

“不會的,皇祖母不會走,皇祖母可是太皇太後,不會死的。”

這話原是太皇太後為了哄騙小孩子說的謊話,小玄燁卻一直記到了現在。

——————

康熙是跌跌撞撞跑進慈寧宮的,容歆下意識伸手將康熙扶住。

“萬歲爺。”

眾人跪在內殿,目送著康熙進屋。

隻有容歆扶著康熙一路走到太皇太後床邊,老人家臉上還掛著和藹慈祥的笑容,她看上去沒有一絲遺憾。

簾帳慢慢合上,容歆轉眸將手心攥的溫熱的小石頭遞到康熙麵前。

“這個是太皇太後臨走前讓臣妾交給萬歲爺的。”

那塊石頭是康熙第一次出宮撿回來送給太皇太後的禮物,隻是一顆平平無奇的石頭,太皇太後卻珍藏到了現在。

“皇祖母在離開前還說了什麽。”

容歆嘴巴動了動,她嗓子也哭啞了,如今眼睛都還腫著。

“太皇太後說,請萬歲爺一定要守好大清江山,一定要做治世明君。”

康熙麵色低沉,他點頭。皇祖母哪怕到死,心中都還裝著大清江山。

“還有呢。”

容歆低著腦袋,手心裏全是汗。說起這個,她又忍不住哭了。

“太皇太後說她這一生……沒有什麽好遺憾的,隻是可惜。”容歆哭著擦去臉上的眼淚,“可惜沒能見到我和萬歲爺的孩子。”

容歆哭腫了眼,雖然她害怕生孩子,但如果能夠回到過去,她一定不會叫老人家這麽遺憾。

“怎麽還在說這個。”

康熙深深皺起眉頭,皇祖母是有多擔心自己守不好江山。

“皇祖母,你放心,我一定會讓大清昌盛萬年。”康熙輕聲說道,轉眸瞧見容歆哭的比他還要厲害。

容歆見康熙如此隱忍,伸出手一把將康熙抱在懷中。

“萬歲爺,你若是傷心就哭吧,臣妾不會說出去的。”

容歆一邊說一邊抽鼻子。

單薄的懷抱,有淡淡的桃子香味。

卻莫名給了康熙旁人不能給的安慰,康熙伸手回攬住容歆的腰身。

帝王的頭深深埋進容歆頸間,眼淚順著鎖骨泛濫成河。康熙哭的幾乎沒有聲音,那股無力的悲痛卻幾乎壓得容歆喘不過氣來。

這樣一個強大的男人,也會有如此脆弱的時候。

康熙顫抖的手,緊緊將容歆抱住。帝王在容歆耳邊,如同嬰孩般。

“朕再也沒有可以依靠之人了。”

從今日開始,康熙便成為了一個真正的孤家寡人。

“還有臣妾。”

容歆下意識接過話頭,康熙顯然愣了一頓。隨即容歆拿手按住康熙的後腦勺,將他壓得更緊些。

“臣妾的肩膀雖然很小,但是萬歲爺偶爾靠一下還是沒問題的。”

容歆說的是真話。

康熙錯開臉,望著她。

小丫頭神情堅定,眼神中分明帶了一股大無畏的精神。

“萬歲爺,哪怕你是皇帝也絕對不是孤家寡人。太皇太後臨走前曾囑咐過臣妾,要一輩子陪著你。”

容歆一字一句說完,眼淚順著她巴掌般大的臉蛋滑落。

女子之力量,不在於驚天動地的震撼。而在於她緊緊握著你的手,用最為純淨的眼眸望著你,如同溪流滲透地縫,是暗夜裏微弱的光。

康熙複又將容歆抱在懷中,他沒說話,心中卻已經做了回答。

——————

太皇太後臨終前曾留下懿旨,一則是她囑咐康熙將自己就葬在先帝孝陵旁,二則是她有意讓容歆做皇後。

康熙給祖母上了極為尊貴的諡號—孝莊仁宣誠憲恭懿翊天啟聖文皇後,史稱孝莊太後。

次年春日,帝王方才躬身將孝莊文太後的靈柩運送至京東清東陵暫放。

至於第二個,孝莊文太後剛薨逝,康熙決議戴孝,於是冊封皇後之事暫且擱置,等三年之後再議。

容歆對這個決定也沒有半點異議,太皇太後剛離開,她也沒有做皇後的心思。

更何況,她能否真的做好這個皇後還是個未知數。

不過自從孝莊太後薨逝之後,後宮的各項事宜,皇貴妃都要拿來儲秀宮同她商議,這倒是叫容歆頗為頭疼。

其中首當其衝的便是胤礽的親事了。

“怎麽小胤礽都已經到了娶親的年紀了嗎?”

“是啊,你還比他大六歲呢。可別到時候太子福晉有了孩子,你這肚子還一點動靜都沒有。”

宜妃說完,複又捂著嘴。

女子不能生育本就十分可憐,她怕自個兒這話刺痛了容歆。

哪裏想到容歆隻是脆生生一笑,“我又不著急。”

都還沒正兒八經侍寢呢,怎麽可能生的出孩子。

作者有話說:

其實這個就是我說的刀子,後麵還有一個,不是虐女主,但是給我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