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還是上午, 康熙騎馬於街市之上體察民情。
巳時一刻，一行人抵達瑞光寺祈福。
卻說這瑞光寺原建於三國時期，乃孫權為迎接西域僧人性康而建。北宋年間曾被修繕, 其中最為有名的便是那一座孫權為報母恩建立的那座十三層舍利塔。
雖說後來被改為七層八麵，這高度卻也算得上曆代罕見。
康熙帶著一行人行至塔下, 抬眸一瞧真真兒壯觀。
小容歆瞧的脖子都酸了, 隻瞧了兩眼便開始打量起這四周來。
江南風景同北京自然很不一樣, 此處瑞光寺更是風景旖旎，一草一木皆有情調。
同紫禁城的巍峨大氣不同，這裏的每一個角落都透出一股古典優雅的精致來。
若是容歆能選的話，留在江寧府倒也不錯。
遠遠的，江寧府縣令帶著家眷趕來。
他倒也不是故意來的晚，實在是此人素來勤懇為民。康熙剛到江寧府時，他還在縣衙升堂斷案呢。
“微臣參見皇上。”
“平身吧。”
康熙對待臣子倒也還算和藹可親, 容歆默默在身後瞧著，下意識打量起那縣令身後的妻子和女兒來。
因為是漢人, 故而她們並未穿旗裝, 而是上衣褂子底下馬麵裙的裝扮。
黛色清荷, 上頭繡著深深淺淺的蘭花, 同這瑞光寺的氣質很是接近。
再瞧那小姑娘的臉, 清婉多情，眸子跟水波一般瀲灩。瞧著麵容嬌弱可憐, 自帶一股天然風韻。
他們男人談男人的國事, 康熙特意叫這位小女兒陪容歆一道說話，順帶著逛一逛瑞光寺。
“她們說您是娘娘？”
“是。”
容歆揚唇笑了笑, 看見這位姑娘不可置信的模樣, 裝腔作勢拿起團扇搖了搖。
“本宮的樣子難道不像麽？”
“民女不敢！娘娘國色天香, 氣質斐然，恍若金鳳在世，怎會不像呢。”
容歆見她這般誠惶誠恐，沒憋住噗嗤笑出聲來。
“我是逗你玩的，不必如此害怕。我眼下不過十五，你多大了？”
“臣女今年也是十五，名叫奚桃，是三月的生日。”
奚桃輕聲細語的開口，就連名字也是容歆喜歡的。
“奚桃是極好聽的名字，正巧我這裏有一隻桃子的發簪。”
容歆信手從發間取下那一隻桃子形狀的發簪，乃是純金打造，上頭還有一隻點翠飛蛾。
宮中首飾本就精貴，手藝更是宮外罕見的。
哪怕是北京城裏頭的那些富家小姐們也至多隻能得些宮紗之類的便宜物件，像這種攢金工藝的首飾，幾乎連見也見不著。
更何況是奚桃這樣從小長在江寧府的小門小戶姑娘了，她像是不敢伸手去拿金簪似的，手一直待著沒動。
“你拿去就是，本宮又不是沒事求你。”
奚桃微微一愣，瞧見容歆朝她眨巴眼。
這位宮中娘娘同她想象中實在大不相同，竟是個這般可愛灑脫的性子。
“你收下簪子，告訴我你們江寧府哪家的鴨血粉絲最好吃。”
外來客素來都找不到最好吃的館子，身為吃貨，每到一個新地方首先要做的便是，找個當地人把位置問清楚咯。
前頭幾個地方，都是康熙派人給容歆送的特色吃食。
隻能說差強人意，顯然不是當地的最高水準。
“娘娘要吃鴨血粉絲？”
奚桃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宮中娘娘居然如此親民嗎？
“嗯，你告訴我，這簪子就當是本宮的謝禮。”
容歆伸手拍了拍奚桃的手背，笑吟吟的望著她。
————————
眾人從瑞光寺離開後，至府衙用午膳。
江寧縣令準備的午膳不過幾道地方名菜，卻怕不和康熙爺的胃口，所以特意請教了隨行的禦膳房廚子。
如此一來，這頓午膳隻能說是中規中矩，地方特色少了很多。
容歆用的那叫一個索然無味，勉勉強強吃了個半飽而已。
用過午膳後，本以為要下榻了，哪裏想到康熙又一時興起帶人去玩拙政園。
可巧的是，奚桃所說的那家全江寧第一好吃的鴨血粉絲就在拙政園附近。
“萬歲爺，臣妾身子略有幾分不適，能否就在前廳等候您。”
容歆巴巴望著康熙，小臉蛋紅撲撲的。
康熙掃了一眼周圍，“那你就好好待著，梁九功，留下來照顧娘娘。”
“是。”
派梁九功留下，看似對容歆頗為看重，實則不過是康熙想在此處安插眼線罷了。
容歆歎了口氣，抬眸望著梁九功，眼神哀怨極了。
“娘娘，奴才也是奉旨。”
梁九功心裏頭也為難的很呀，他輕聲解釋了一遍。
“梁公公，你走近些。”
容歆朝梁九功招招手，隨即壓低了聲音。
“我聽聞拙政園附近有件茶社很是不錯，你愛喝的太極翠螺，那裏有賣的呢。”
梁九功此人不貪財不好色，身為太監，喜歡的隻有一樣，那便是名茶。
跟在康熙身邊能得的好茶不少，隻是有些地方茶葉，還真不是宮裏頭能有的。
江寧名茶太極翠螺，每年進貢宮廷的不過數十兩，哪裏輪得到他一個做太監的。
聽到這個，梁九功還當真有些心動。
“多謝娘娘告知奴才，隻是眼下怕買不了。”
奚桃微微走上前，略有幾分為難道。
“那便實在太可惜了些，小女子聽聞今早上那太極翠螺剛到，是最後一批。眼下……”
她眼睛朝天上抬了抬，露出極為惋惜的神情。
“再不去隻怕今年就買不到了。”
容歆極為欣賞望著奚桃，原以為奚桃是個文弱的江南女子，哪裏想的竟是如此玲瓏心思。
“哎呀這可怎麽辦呢，梁公公，萬歲爺南巡的次數可不多呀。若是今年沒了機會，恐怕往後……”
容歆咬唇，很是為難望著梁九功。
“娘娘，您想讓奴才辦什麽差事直說吧。”
梁九功一咬牙一跺腳，為了那幾兩茶葉點了頭。
容歆自然不會這麽好心告訴他隔壁茶社有他想要的茶葉。
“我隻是想讓梁公公去買茶葉時順帶給本宮帶一碗潘記鴨血粉絲湯回來。”
就這個啊？梁九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了。
“娘娘，您若是想吃鴨血粉絲湯隻管打發人去買便是了。”
容歆抿唇，略有些不好意思搖頭。
“沒有萬歲爺的首肯，本宮怎能使喚得動人呢。”
梁九功嗨了一聲，這才壓低了身子輕聲道。
“萬歲爺也不會事事都關心嘛。”
梁九功麵上閃過一絲狡黠，真真兒是好了傷疤忘了疼。
“既如此，那您便快打發人去吧。得快快的，我怕萬歲爺逛完了園子我來不及吃呢。”
“得嘞，奴才派手腳最麻利的人去吧，一定叫您吃上熱騰騰的鴨血粉絲湯。”
梁九功一口應下，轉身去安排人。
奚桃坐在容歆身邊，瞧見這位宮中娘娘為了一口鴨血粉絲湯如此小心翼翼的樣子，心裏頭竟生出幾分憐惜來。
這金尊玉貴的後宮娘娘，卻有這麽多不自在處。
也不知是該羨慕還是該可憐呢。
——————
梁九功當真辦事極為利落，不出一炷香的功夫，鴨血粉絲湯便送到了容歆麵前。
食盒一打開，露出裏頭瓦色的大碗來。
同宮中精致碗碟不一樣，這個碗又大又粗糙，甚至於碗沿之上還有一點小小的缺口。
然恐怕正是因為這碗簡陋，越發顯得裏頭的鴨血粉絲湯濃鬱自然。
碗中最上層擱了滿滿一層鴨肝鴨腸鴨血還有若隱若現的白蘿卜片，以及翠綠翠綠的香蔥。
沒有一隻鴨能活著走出江寧府，此話當真不假。
江寧府的鴨血沒有一絲腥味，容歆夾起一片咬上去，隻覺小塊鴨血從口中細膩劃過，隻留下帶著幾分白蘿卜清甜的溫潤鮮味。
適才被夾起的鴨血之下露出粉絲來，同北方粉絲不同，這裏的粉絲細的如同織布蠶線，淹沒在湯汁之下居然露出幾分晶瑩質感。
筷子幾乎要挑不起來，好在容歆幹飯經驗豐富，拿筷子卷起一小坨，嗦進口中。
味道已經盡數滲透進了粉絲中，這細細的一根粉裏頭像是大湯包似的裝了不少湯汁。一口下去，從舌尖一路鮮到嗓子眼。
並且吃起來毫不費力，幾乎是入口即化。
容歆素來愛吃辛辣之物，然這鴨血粉絲清甜怡人，竟別有一番滋味。
“娘娘，好吃嗎？”
奚桃瞧見容歆一臉沉醉的嗦粉，心下感慨，這世上竟有吃飯吃的這般好看之人。
“若是不好吃，怎麽會這麽快便見了底呢。”
容歆回過神來，衝著奚桃俏皮的笑笑。
隨即捧起碗，大大的喝了一口湯，香蔥也混進了嘴巴裏頭，真真兒沒有一絲膻腥味。
“多虧了你，奚姑娘。否則我哪裏能吃到如此美味的鴨血粉絲。”
容歆一本滿足，拿帕子擦了擦嘴角。
隨即她掃了掃周圍，確定康熙還沒有回來。
“勉強吃了個半飽。”容歆輕聲呢喃，“要是再來三碗就更美妙了。”
奚桃懷疑自個兒聽錯了，這位娘娘適才在府衙可是吃了兩碗米飯，怎的還要再吃三碗？
綠霧連忙拿帕子再次給主子擦嘴，主子這饕餮性子可不能鬧得天下皆知呀。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