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北京城冬天才是吃糖炒栗子的好時候呢。
刀子似的北風刮在人身上,大雪鋪天蓋地的卷下來。
彼時懷裏抱著一捧紙袋子裝的栗子,隔著軟乎乎的貂毛領子慢慢悠悠的剝著吃才是最舒服的。
隻是可惜,打今年起,容歆再沒這個機會了。
那便趁進宮前再吃一回。
柯爾坤使了不少銀子才說服前門大街最會炒栗子的鐵鍋張提早開門,叫容歆在十月初吃到了北京城頭一鍋糖炒栗子。
蜂蜜般的香味,有些許燙手的栗子殼,上頭還夾帶著鐵砂。
柯爾坤親手幫女兒剝好,遞到容歆手心。栗子快要半個手掌那麽大,放進口中隻拿牙輕輕一咬,立馬跟糕點似的成了甜粉裹住舌尖。
“好吃。”容歆也有兩個酒窩,笑起來同柯爾坤有幾分相似。
“容歆啊,阿瑪有件事得同你說。”柯爾坤為難,搓了搓手上的扳指。
“我知道,進宮嘛。”容歆再次攤開小手,叫阿瑪繼續剝。
柯爾坤一愣,“你怎麽……”
“前幾日偷聽你倆說話來著。”容歆極為坦然,這兩三日的光景她早就消化好了。
“阿瑪不是想叫你進去吃苦,阿瑪隻是覺得吧。”柯爾坤一邊剝栗子殼一邊解釋,險些被劃傷手指。
容歆看在眼裏,伸手拍了拍阿瑪的肩膀。“女兒願意進宮,阿瑪不必想方設法找由頭解釋了。”
柯爾坤聽到容歆這麽說,鼻頭竟有些酸,眼圈兒也紅了。
“阿瑪不知羞,這麽大個人了還哭,快些剝栗子,我等著吃呢。”
容歆素來沒心沒肺,並非是她漠然,隻是上輩子吃了太多的苦頭練就了這麽一顆刀槍不入的大心髒。
做吃播並不是什麽輕鬆的差事,她們這一行絕大多數人是拿命在掙錢。一頓吃好幾斤的碳水,鏡頭之後多的是催吐的人。
容歆不一樣,她是真能吃。上輩子因為太過能吃家裏頭養活不起把她送了人,後來顛沛流離好容易有做吃播的機會養活自個兒,卻又猝死了。
上輩子有多不容易,這輩子她就有多感恩。
旁的不提,至少柯爾坤是實打實養活了她十年,好吃好喝的從沒斷過。
所以容歆沒什麽好怨恨的,“女兒進宮若能叫阿瑪青雲直上也是大大的好事,隻有一點,阿瑪日後不可再做紈絝了,收收心對額娘好些。”
“胡鬧,哪有叫自個兒親爸爸紈絝的?”
柯爾坤皺起眉頭,心中卻有些苦澀,他這丫頭是真懂事。
“你在車裏頭等著,阿瑪再去給你買點糖炒栗子回來。”
柯爾坤動作很快下了馬車,容歆微微抿唇,轉眸看向綠絲。
“我賭十斤糖炒栗子,阿瑪一定是偷偷跑下去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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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五是一早選定的吉日,宮裏頭派來的馬車停在興化寺胡同最北邊的角門外頭。太監宮女有五六個,一連排得整整齊齊。
那拉氏哭個不停,拉著容歆的手不樂意撒開。
“額娘,阿瑪日後見不著我了,你還有機會呀。”
那拉氏好歹也是誥命夫人,逢年過節隻要是萬歲爺給恩典,是還能再見著麵的。
“額娘就是舍不得你。”
遠遠的眾人後頭,久病纏身的容瑜也來了。
她躲著不敢出聲,一雙倉皇擔憂的眸子卻正巧被容歆瞧見。
她的這位三姐姐也並非是十惡不赦的人,隻是年紀小罷了,但也不值得原諒。
“額娘,時辰到了。”容歆輕輕抽出自個兒的手,隨即用滿清的規矩給額娘和阿瑪磕了三個頭。
“女兒走啦。”她揮揮手,赫舍裏家的人都眼巴巴瞧著她。
氣氛烘托到這裏,怎麽著都是要哭一聲的,容歆卻突然蹙眉,朗聲道。
“前兒打下來的青杏我好像忘了帶!”
嗨,宮裏頭難道還沒有杏兒吃了嗎?索額圖皺起眉頭,叫她快些上馬車去,別惦記那些個上不得台麵的玩意兒。
“進了宮要記著自個兒的身份,你是赫舍裏家的女兒,千萬別給家族丟臉。”
容歆抬眸瞧了索額圖一眼,“阿牟還是先管好自個兒的女兒吧。”
她本就是給容瑜頂包的,索額圖也不知道態度好點。
索額圖掌權這麽多年來,還是頭回碰到嗆他的晚輩,一下愣住了。
容歆沒再理會他,直接帶著綠絲和另外一個丫鬟綠霧上了馬車。
興化寺胡同距離紫禁城算不上遠,滿打滿算半個時辰也就到了。
紫禁城巍峨而立,容歆卻沒掀開簾子瞧,忙著吃東西呢。
“格格,您就一點兒都不害怕嗎?”
綠絲幫容歆撕開包裹著驢打滾的紙,綠霧在一旁捧著豆汁兒。一大清早的,馬車就過來接人,容歆早膳都沒來得及用。
這些小吃還是柯爾坤偷偷塞給她的。
容歆吃得津津有味,這驢打滾不愧是老北京著名小吃。撲鼻而來的黃豆香,進嘴便是軟糯甜滋滋的豆餡,除了有點粘牙之外沒有任何缺點。
她哪有時間害怕啊!幹飯都來不及呢。
“我怕什麽,我堂姐是萬歲爺最愛的仁孝皇後,還有個做太子的便宜外甥。家裏頭是滿清排得上名號的正黃旗,祖父一等公,阿牟也是大清重臣。最不濟的阿瑪也是八旗參軍,有什麽好怕的……”
容歆細數這些不是為了吹噓,是想叫綠絲放寬心。
“格格您說的有道理,還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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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宮內,康熙剛下朝,正眯著眼兒聽走廊底下的畫眉唱歌呢。
梁九功走將進來,朝裏頭伺候的宮女打了個手勢,宮女乖巧退下。
“萬歲爺,該用早膳了。”
康熙嗯了一聲,將手裏頭蜜蠟佛珠朝案上一拍,站起身來。
他早膳用得不多,隻八道菜,裝在青瓷碗碟裏頭。
禦膳房的吃食 精致,擺盤也極為講究,色香味俱全隻是少了那麽一點煙火氣。
“今兒個酒燉鴨子不錯,燕窩肥雞糊絲次了些。”
康熙用得不多,隨口點評道。
這對於禦膳房的人來說可不單單隻是一句點評,是實打實的賞賜。
梁九功默默將這些話記在心裏頭,做酒燉鴨子的今兒個有賞,燕窩肥雞的可就要挨手板子了,一點錯不得。
早膳用到一半,赫舍裏家的格格已經到了乾清宮,眼下正在走廊盡頭涼亭內候著。
康熙擱下手裏頭的青玉鑲赤金筷子,轉眸略思索片刻道。“赫舍裏家這回送進來的丫頭才十歲吧。”
梁九功頷首,應了聲是。
“倒也難為索額圖費心,朕記著當初定的不是她。”
“回萬歲爺的話,那位三格格重病纏身起不來床,沒這個福氣進宮伺候萬歲爺。”
梁九功俯身,這話索額圖一早就回過太皇太後的。
隻不過康熙事忙,故而太皇太後沒告訴他內裏,隻前幾日提了一嘴。
“叫進來吧。”康熙略點頭,有幾分漫不經心。
他對十歲的孩子無甚興趣,僅僅隻是看在她姓赫舍裏的份上才見一麵。
容歆走進乾清宮方才有了幾分害怕,她上輩子沒什麽機會念書,故而對大清後宮的認識停留在還珠格格和甄嬛傳上頭。
皇權至上,這兩部的皇帝可都不是什麽好人啊。
乾清宮裏頭奴才們麵上都掛著似有若無的笑意,越發叫容歆心裏頭打鼓。
好在家裏頭規矩也嚴,她還不至於出什麽差錯。
跟著宮女安安穩穩走到康熙跟前,沒瞧見人,香味卻直直鑽進了她的鼻子。雞鴨牛羊,這一頓早膳倒是都占齊全了,還真是潑天的富貴。
“臣女給萬歲爺請安,萬歲爺萬福金安。”
康熙頭一眼瞧見容歆,隻看出兩個字來,靈氣。
十歲的小姑娘,身量尚未長全,然特意為了端莊穿的靛青旗裝也掩蓋不住她身上的鍾靈毓秀。
“平身。”
容歆並不敢抬頭瞧康熙,隻聽他的聲音便覺出幾分帝王的威嚴。
康熙不像索額圖是板著臉刻意壓低聲音的嚴肅,他是極為隨性的。輕挑眉亦或者略微撇下嘴角,都足夠叫人膽寒。
“叫什麽名字?”
“臣女名赫舍裏容歆。”
容歆小心翼翼回答,教養嬤嬤說的並沒有錯,這位康熙爺還真是怪叫人害怕的。
“不必害怕,既進了宮便放下心安生待著。”康熙看出這小姑娘的緊張,勾唇輕聲笑了一下。
“可用過早膳不曾?”
康熙又問。
“臣女用過了。”容歆謹遵教養嬤嬤的話,不敢在康熙麵前撒謊。
“哦,吃的什麽說來聽聽。”
算算時辰,容歆出發方才寅時,她哪來的時間用早膳?
容歆略微扯了扯自個兒的衣袖,手心裏還有驢打滾的黃豆粉呢。
“回萬歲爺,臣女吃的是驢打滾兒,還有……”容歆頓了頓,方才繼續說道。“還有豆汁兒。”
這兩樣小吃雖說有名,宮裏頭卻是不吃的。
別說宮裏頭了,皇親國戚們也鮮少有吃這些市井小吃的時候。
“好吃嗎?”康熙笑意更濃了些,這丫頭一看就是個饞嘴兒貓。
容歆下意識抬眸掃了一眼康熙,“自然比不上萬歲爺麵前的這些吃食,上不得台麵的。”
依她看,這宮裏是來對了。
跟康熙麵前這些個膳食比起來,她往常吃的都弱爆了好嗎。
康熙頷首,倒沒有叫容歆留下來吃的意思。
“先去慈寧宮給太皇太後瞧瞧吧。”
作者有話說:
滴滴滴,帥哥來襲
容歆:帥哥?什麽帥哥,隻看到了一桌子的好菜,吸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