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郊外,四人先後從馬車中走出,李道士有注意到,那雲陽郡主的眼眶有些發紅,反倒是餘老兄,依舊是一副死人臉的表情。

‘難不成這家夥是個行動派?’道士心中嘀咕。

長安不同於洛都,關中地勢奇險,所以就算是普通的郊遊,眼見之景,亦是高山峻嶺、奇峰突兀,尤其是到了山半腰,那滾滾浮雲在四周流動環繞,化作千萬條白帶,隻有附近山峰像是河底磐石,巍然不動,溟煙晚霧,夕陽灑下,罩的雲團灑下層層金鱗。

隻是在場中人,各有心事,倒將這場美景白白辜負,雲陽郡主當先領路,李道士默不作聲的跟著。

在繞過一個山夾子後,終於走上了一個絕壑危崖,而在這片山崖之上,已可見得隱隱約約的身影,都是當日在城外所見的鳳衛。

“太後娘娘要見你。”

李道士點了點頭,也不客套,直接走了上去,隻見在危崖前半丈,站著一個白發老嫗,雖已是雞皮鶴首,白發蒼蒼,但是從眼角眉梢可以看出,對方年輕時,必定是個大美人,就像是雲陽那般。

“怎麽,李道長不見老身,是不是覺的哀家會像皇帝一樣,厚著臉皮向你討要神丹妙藥,長生之法?”皇太後毫不客氣的道。

“貧道不敢,”李道士愣了愣,沒想這老太太這麽直接。

“哼,別以為哀家不知道,你們這些修行人是怎麽想的,皇帝在你們心中,大概就是個泥菩薩,需要的時候拿來供一供,平常的時節,誰也不會把他當回事,我說的可對?”

“太後娘娘說的哪裏話,”雖然道士也是這樣想的,但說出來多尷尬。

“先帝就曾言,天子掌管的是天下,而你們是天上人,無法管教,現在想來,還真是有道理。”

皇太後緩緩搖了搖頭,“放心,哀家早已到了知天命的年齡,對長生不老無半點妄想,隻是因為不孝子的疏忽,使得一位老友溘然長往,心中愧疚至極。”

“前輩說的老友,是捕侯?”

“怎麽,你不是為了給他報仇,才進京的嗎?”

李道士心中稍驚,沒想自己的真正目的,竟被對方一舉識破,但是聽對方的語氣,怎麽似乎還有幾分支持?

“哀家的昏君兒子現在已迷怔了,半點沒想過,要不是沒有玄空相助,他怎麽可能登基成帝,如今倒好,心性居然如此涼薄,除了官麵話,居然半點不思為長輩報仇,他卻也不想想,天下哪有不忠不孝的神仙!”

李道士第一次知道,原來捕侯的名字叫做玄空,而且在對方的話語中,這位皇太後與捕侯的關係似乎極好。

“太後娘娘,您與那墨家矩子”

“莫要再試探了,你的事,都是他告訴我的,若是沒有先帝,估計哀家就不是太後娘娘,而是侯爺夫人了。”

“……”

道士沒想到,先帝、太後、捕侯居然還有三角戀的關係,捕侯你老人家的人生還真是挺彪悍的啊!

“這些天來,你深居簡出,到底調查出了什麽?”太後目光灼灼的問。

李道士猶豫了下,還是把大部分的情報說出,隻有從胡太師書閣中得到的名單,並沒有告訴對方,他還沒有完全信任這太後,哪怕對方說的全是真話。

“捕侯身具數家之長,雖無法長生,但道行其實並不遜色於人間頂級的修士,玄都司那裏,我已經摸出了頭緒,隻是貧道懷疑,此事不大像是一人所為,背後必然另有勢力,所以,太後娘娘能否告訴我,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

老太後目光微垂,陷入了回憶之中,沉默了一會兒,緩緩道出了她所知的過去

當年先帝剛剛繼位,朝堂內外其實已混亂到了極點,邊境上,胡人餘孽糾集兵馬,欲再殺入中土,民間,燕王殘黨到處勾結,想要顛覆朝堂。

除此之外,賦稅臃腫、貪腐之風在朝中蔓延,各派大臣勾連合縱,黨爭不絕,無半點治國之心。

就是在那個情況下,先帝施展鐵腕手段,一邊扶持軍中親信,清理叛賊,一邊連誅帶作,將黨爭之輩通通剔除。

而在同一時間,像是胡、王等一係年輕有為之官員迅速上位,改革稅、賦、兵製、遣派等一係列國策。

而先帝少年的好友,捕侯當年也從山中學藝歸來,並奉命建立六扇門,打的旗號是一統江湖,實際上是為了清理在民間的燕王殘黨。

本朝初年,燕王勢大之際,也是有相當一部分修道之輩追隨,其勢一時無兩。

而等他兵敗被殺之後,那些修士受業力侵擾,化作死庭鬼神,顯諸嗔怒,欲汙濁龍脈,破壞朝廷大業。

所以捕侯當年所做之事,雖然表麵目標是江湖勢力,但是真正要對付的,是隱藏在江湖的死庭鬼神!

“居然是這般”李道士自言自語。

如果說這就是當年的真相,那麽有些東西就好解釋了,以捕侯之能,怎麽會耗費數十年的功夫,還對付不了那群泥腿子。

隻是,道士下意識的看了這皇太後一眼,天眼隱開,發現對方的念頭如白霧雪煙,筆直如柱,應無半點作假。

但是那張紙條又該如何解釋?

或許有另一種可能,對方所知道的,並不是全部的事實。

李道士心思電轉,表麵上卻是做出一副敬佩的表情:“沒想先帝如此英武,聽說當年逝時,還不滿四十吧,那做出這等大事,豈不是更是不足雙十,真乃天降英才,匡扶社稷!”

“那是自然,我夫君是天下最一等一的人物,不足雙十,就能與那些個朝堂上的老狐狸明爭暗鬥,無論什麽樣的陰謀詭計,都傷不了他,”說到這裏,皇太後的目光都在發亮,似乎對先帝推崇至極。

“要不然,那些個青年才俊,也不會一一聚於他的帳下,效忠死力。”

‘這麽英明神武的皇帝,怎麽民間流傳的事跡這麽少,不來個十下江南、微服私訪之類的,好似都說不過去啊。’

‘難道是,有人是在暗中隱瞞?’

“可惜啊,他就是太要強,也太苦了,太多太多的事,耗盡了他最後的心血,英年早逝……”說到最後,皇太後滿臉哀傷,似是陷入了當年的回憶中。

“太後節哀,”李道士躬身道,心底裏卻突然冒出一個疑惑,先帝真的是自然死亡的嗎?

“都成哀家了,哪裏還有什麽節哀,此次跟道長說了這麽多,無非是想跟道長表明一件事,無論你想要做什麽,宮中自會有人照應……”

看著不遠處,不知在說些什麽的二人,餘振微微皺眉,雖然道士的秉性他清楚,但是內外相連,總歸有些顧忌。

如今長安城風起雲湧,加上行事向來無所忌憚的道士,誰也不知會惹出什麽風波來。

“……如此,就拜托道長了。”皇太後朝著對方微微一躬,這位內宮至尊,居然在向道士行禮。

“好說,好說,此事貧道必定盡力而為。”李道士還了一個道揖,這場踏青,怕是到了結束的時候。

回途過程中,餘振問道士答應了皇太後何事,道士隻說是事關修行中人,跟世俗無關。

期間餘老兄又琢磨著‘神丹’之事,被他嚴詞拒絕,開玩笑,吃完了就是吃完了,總不能讓他吐出來啊。

那太子究竟有何魅力,怎麽讓餘振這般推崇,幾次三番拉下臉來求丹,這魅力值都比的上太後口中的先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