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雪來的快、來的疾、來的凶,隻不過三天,鵝毛也似的大雪就已鋪天蓋地,冰妝素裹,豆粒大的雹子從早到晚,打個不休。

除了中土的幾條主水脈之外,幾乎所有的江河湖泊、小溪大瀑,盡皆抹上了一層厚重的寒霜。

白茫茫的寒氣向上蒸騰,天勢變化,不知凍死幾多牛羊,多少百姓。

此年,萬裏大雪,江山盡白,九省連災,天生天殺,此乃大道——欽天監

食其時,百骸埋。動其機,天下危。

凡人之不幸,盡皆化作修士之幸事,不知有多少修道之輩在狂喜癲狂,這雪下的太及時了!

道盜道盜,有的時候,還真是讓人難以分的清晰。

“天威赫然,凝冰止浪,贛江逆流,北鬥灼纏,正是陰陽交勝之機,人若能識此機,必定潛奪造化,旋乾轉坤,翻天覆地,生殺定而為功。”

秦魚兒站在岸邊,雪花再白,白不過他的滿頭銀絲,仰頭望天,眼神之中,滿是狂熱,他感受到了,贛江千裏,此方天地之間,即將起勢的,那濃濃的殺機和煞氣!

這一趟中土,還真是沒有白來。

“又上鉤了!”

伴隨著道士的一聲大叫,一隻足有五六斤的江底魚從冰洞中被勾了出來,魚鰓脹了又縮,扭頭擺尾,可在道士的指揮下,沒過一會兒,就又變成一條香噴噴的烤魚。

“你剛才說什麽來著?”李道士嘴裏塞滿了肥嫩的魚肉,含糊不清的道。

“……”

見對方滿臉嫌棄的看著他,道士也不以為意,嘿嘿笑道:“你講的我明白,但你也應該清楚,我們現在的處境就像是我嘴裏的這條魚,都以為破開冰層,天高雲闊,任你翱翔,焉不知自己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我聽你說過,東海的十大散仙來了六位,東華、洞真、羽玄等海外宗門的掌門也至少來了兩位,這還隻是東海,其他的地方呢?南疆、北域、十萬大山、南海佛境,別以為你小子去過八荒,就真的知道這世界有多大了。”

秦魚兒劍眉一揚,反問:“你是何意思?”

“時者,春秋早晚也,機者,生殺長養也,要做黃雀,不做螳螂,就得學會把握時機,你難道沒看出來,現在出場的,那都是海外散修,充其量也隻是一些會些妖法的左道中人。”

“茅山派、上清派,包括其他古老的宗門,乃至多年不出世的老怪物,頂多派遣了幾個弟子而已,你還不明白?”

“你的意思,他們是在釣餌?”秦魚兒到底是聰慧過人,隻一刹那就想通過來。

“所以說,這就是道爺為什麽收徒弟的緣故,魚兒再大,依舊隻是魚,想要躍龍門,癡心妄想,隻有垂釣者,方有閑情逸致,啊!被魚刺卡住了,醋、醋——”

不管李道士在這裏耍寶,秦魚兒繼續欣賞著這裏的群山峻嶺、江山如畫,這是在東海看不到的景象,在那裏,永遠隻有汪洋大海而已。

“咦?”秦魚兒將雙眼一眯,也不見動作,腳步隻往前一踏,前方的冰層瞬間四分五裂開來,而且縱橫直豎,沒有一道裂縫是蜿蜒崎嶇的。

‘噗’‘噗’‘噗’幾聲,冰層的底下,瞬間炸出了幾團血霧。

不過也有一道妖光在四周冰塊碎裂之前,險而又險的衝了上來,顯出了個醜鬼,渾身濕漉漉的,有些部位還彌漫著水汽。

“給你一息的時間。”

這妖人看著對方平靜的眼神,竟比萬年寒冰還要寒冷,直直的打了個機靈,連忙道:“我是得了魔門的血殺令,他們、是他們讓我來跟蹤你們的!”

“魔門?”秦魚兒低頭重複了兩句,沒什麽印象,幹脆殺了好了。

不過李道士卻是笑眯眯的攔住了他,隻道:“你知道貧道是誰嗎?”

“不、不清楚,對方隻是給了尊下的一副畫,畫中人便是閣下的模樣,聽說是個厲害的道士。”

“那你聽好了,貧道姓李,名長生,人送外號,青城道長!”

那醜鬼的雙眼猛的睜大,驚恐道:“你就是江南的青城道長?青城派的那位仙長!”

道士頓時喜滋滋的轉過了頭:“看到沒,道爺在江南的名聲,可不比你在東海要弱。”

“算了,不知者不為怪,這次就算了,先走吧,”出乎意料的是,李道士居然擺了擺手,滿臉的大度,問題是,他不是這種人啊!

等對方走後,秦魚兒盯了對方看了好一會兒,突然道:“你是故意的!”

“什麽故意的?”

“你特地把我拉到江邊,就是引人過來!”

“引人,引什麽人?”

李道士話音剛落,遠處忽然狂飆大作、暗霧沉沉,魔氣之深重,照的大地一片昏暗。

那霧氣黑雲之上,站著不知多少的人影,除此之外,天上地下如萬鼓齊響,‘轟轟’雷聲一片緊似一片,眼前頓時漆黑如墨,什麽也看不見似的。

“來的還挺快的啊,”李道士咽下了最後一口魚肉,嘀咕道。

眼見秦魚兒正皺眉看著自己,道士嘿嘿一笑:“怎麽,你不一向是好這一口的嘛。”

事實證明,道士還真是故意的,魔門天王數來數去,也就隻有六個,被他打死一個,重傷一個,不想著過來報複也就怪了。

而且既然那骨嫗擁有廣成寶藏之中,醜乙之卦的解法,魔門對於這處寶藏必然也有想法,絕對不可能不安排人手留在此處。

若是在這個關口,自己光明正大的出現,無論是為了報仇也好,還是為了自己身上那半張陣圖的解法,那都必然會打殺過來,而這,也正是道士想要看到的場麵。

果不其然,看這架勢,魔道是把大半個家底都搬了過來,獅子搏兔,亦用全力嗎?

可問題是,道爺可不是那隻兔子啊!

“師弟,你還記得很久以前,我們青城派對外的風格嗎?”不等對方回答,他早已自己回答:“任你道法萬千,妖魔無窮,我隻一人一劍。”

“如今,我一人,你一劍,豈不是剛剛好!”

“既然這寶藏遲早會引來腥風血雨,不如就讓我們師兄弟二人,先將這大幕給扯開吧!!”

秦魚兒聽了這話,眼光一點一滴的亮起,嘴角緩緩揚起,“你總算做了一件掌門該做的事!”

二人幾乎同時想起來,當年修為還低微之時,對抗那東海十大散仙之一的青海半仙的場景,莫名的,心中產生了一絲觸動。

五六年前,他們對抗一個陰神之輩,都要拚上了性命,才險而又險的勝出,如今二人聯手,麵對當年曾一度與道教對抗的強大勢力,竟還有戰而勝之的決心。

是他們不正常,還是這個世界依舊瘋狂了!

‘道爺隻是想拉一個打手,看看有沒有機會再弄死一兩個天王,解除自家的封印,怎麽現在一同亂吹,感覺也被打了雞血似的,難不成像道爺這麽理智的人,體內也隱藏著我大青城的暴力基因?’道士心道。

黑雲魔煙滾滾,從四麵八方滾蕩擠壓而來,聲勢險惡到了極點,尋常妖邪能夠飛沙走石、升煙起霧已經算是相當厲害的了,哪像是這般,晴空匿日,顛倒陰陽五行。

看這聲勢水準,已經有七八分當初在廣成寶藏中碰上的天罰金霞了。

黑暗之中,無數刹女蕩魔在擺出各種誘人姿勢,魅惑淫心,千千萬萬一齊舞動,隻要有一瞬間的把持不動,頓時心火引外火,一齊發動,立馬燒的煙消雲散。

秦魚兒心如寒冰冷似鐵,而李道士兩眼一垂,洞真殿中,諸位道家先賢的經義紛紛從腦海中閃過,對抗天魔惑心之法呼之欲出。

體象是幻垢,色聲是根塵。外空色聲,內空體象,內外俱空,真一常存。

空無所空,所空既無,無無亦無,無無既無,湛然常寂!

心念一動,已經虹化的青雲真氣瞬間發動,衝霄而起,所過之處,邪魅刹女無不灰飛煙滅。

“種種形相,俱為幻假,眷此幻身,與我為累,百念鑄劍,煆煉渣穢,始見精鋼,勇烈無滯,妙器自成!”

伴隨著道士的長吟,越來越多的青光從體內射出,越是誅戮邪影,範圍也就越廣,不過片刻,諸般幻相,盡皆消散。

這初鬥一場,李道士對抗欲魔幻象,以他的勝場而告終,說到底,這不是二者之爭,而是日益玄妙的道法與日薄西山的魔道妖術之間的較量。

“這一次,我來打頭陣!”李道士難得的霸勇起來,黎步一展,身形就出現在了半空之中,低吼一聲,兩隻怪手忽然重重的一錘,空中頓時泛起了兩圈漣漪,以及那延伸出的各道白線,頓時將周圍的陰氛煙雲震的直擠壓排蕩,就像是燒開的水壺,滾滾魔煙竟被擠壓了開來。

隱約之間,仿佛可以看見,外界的天地雪景。

不過魔雲之中,頓時又浮出了數十道人影,持旗搖令,頓時慘霧彌漫,煙雲滾蕩,道士錘地打劈開的空間,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複了起來,並且昏暗之中,漸漸浮出了六隻巨獸的虛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