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餘振在心裏重複了幾句,卻怎麽也找不到剛來此地的心情,除了苦澀,就是苦澀。

“諸位,莫要再送了,後會有期。”

相較於道士離開時的淒涼場麵,這位餘禦吏離開時,送行的百姓黑壓壓的一片,足能排成十裏,漢苗瑤黎皆有,口中還不時念叨著不舍的話語,音浪一浪高過一浪,不過京城的旨意已到,繼任者將至,餘禦吏是要回京了。

“願使海內澄清,天高雲闊,湘西大地,不複邪祭陰氛,駕”餘振單人、獨劍、匹馬,四蹄踏過,踩斷層層青草,濺起泥水股股,迎麵陣陣花香。

從湘西到京師,以馬匹的速度,哪怕日夜兼程,也需要將近一個月的時間,餘振趕路七天,來到了一個叫做相思河的地界。

傳說之中,這裏曾住有一對恩愛夫妻,夫住河頭,妻在河尾,因河中有豬婆龍作祟,常年不得見麵,終於夫妻二人紛紛相思成疾,病死在河邊,王母娘娘憐其癡情,派來天兵收了這隻妖怪,讓夫妻二人的魂魄每年能在此相見一次,而到了秋冬之交,河水凝冰,虹橋架上,便是見麵之期。

餘振趕到此地時,天色冥冥,暮色蒼茫,冷風吹拂,已不是趕路的好時間,便栓了馬匹,生了一堆火,仰望黑夜,火光驅散了身上了寒意,莫名的,驅不散心中的傷感。

快到了下半夜,正當他有些睡意的時候,忽然一睜眼,腰間寶劍‘噌’的一聲,彈出半尺,似乎感應到了什麽。

‘莫不是什麽野狼大蟲之類?’餘振心想,他藝高人膽大,自是不怕這些野外畜生,提著劍往聲音的來源方向走去,隻走了百步,借助昏暗的天色,在一顆老樹前,他看到了一團模糊的黑影。

“我是鬼,你不怕我?”那黑影陰惻惻的道。

“人乃未死之鬼,鬼乃已死之人,有何可怕?”餘振平靜的道。

“我會吃了你,從頭吃到腳,半點皮肉都不留,你還不怕?”

“吃了我,我不就與你一樣,更是有何懼哉。”

“很好,很好,有膽量,既然如此,我便帶你去見一見此地的大鬼,到了那時,看你還能笑的出來,”那團黑影古怪的一笑,佝僂著身子,一步步向後走去,餘振隻沉吟片刻,便跟了上去,念頭通達,自不懼於鬼物,而且他也想看看,這鬼物到底是何目的。

隨著行走,相思河上生出了茫茫的白霧,兩側的樹木也變的漸漸枯萎,黃葉凋落,一片淒涼景象。

走到半途,那黑影卻是消失在了白霧之中,餘振眉頭一皺,對方把自己引到這裏來,到底想要作甚?

遠處忽然響起了‘砰砰’的聲響,透過霧色,餘振隱約可以看到,相思河邊有一個浣衣女,正洗著一團血糊糊的東西,那背影好生熟悉?!

餘振麵色大變,大步向前:“念奴!”

浣衣女回頭,可不就是那個活潑可愛的苗女麽,見了對方,雙眼彎的跟朵月牙兒似的,“漢家夫君!”

二人生死重逢,相思難得,其中的激動自不用提,好半晌,念奴才道出了始末,原來自她死後,因久久不願轉世,徘徊在冥河河岸,一日恰巧被那孟婆碰上,憐其憨,帶在身邊,收為侍女,便在奈何橋上洗那紫河車,不知過了多久,隻知道陰間出了一場大變動,這才有了機會出來。

“婆婆果真沒騙念奴,真的再見到了漢家夫君,如此一來,阿奴心中便再也無了牽掛,可以安心轉世投胎去了。”念奴靠在對方肩上,呢喃道。

餘振眼中不知怎麽,十分的酸澀,好半晌,才道:“我,我舍不得你。”

念奴忽然炸了眨眼,附到耳邊,小聲道:“阿奴悄悄告訴夫君一個秘密,婆婆跟我說過,我的轉世,手腕三寸處有一個紅痣,若是碰上她,夫君一定要對她特別特別好,像對阿奴一般的那種好才行……”

霧氣蒙蒙,水汽嫋嫋,佳人卻已不見了蹤影,餘振悵然的一歎,一步又一步,最終消失在了霧中。

而在河邊,一老一少兩道人影重又顯現,除了念奴外,還有便是一個老嫗,正是剛剛那道黑影所化,老手摸了摸對方的腦袋,慈愛道:“這樣好嗎?你的轉世可不是那長有紅痣的女子。”

“婆婆不是說了,漢家郎君的姻緣便應在那女子的身上,我和他此生緣分已了,強求終不得善果,”雖然說鬼是流不出眼淚的,但有的時候,笑比哭還要難受。

“你真的願意?”

“我跟漢家郎君學過作詩,其中有一首是我最喜歡的。”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這裏是京城西城的一處宅院,院子不大,但卻布置的十分精巧,有些江南林園的風采,園中的一處墨池最引人注目的,有數畝大,全被墨汁給灌滿,這池子本來是用來養些魚蝦的,隻是長久用來洗筆,便成了這般模樣。

這也是號稱本朝第一畫師,趙端陽的家宅。

這趙端陽也是個奇才,三歲能文,不過二十五,便一甲及第,一路順風順水,隻不過不到三年,便就掛印辭官,寄情與畫筆之中,山水、鳥魚、人物,無有不專,尤擅點神,相傳他曾於京城南湖繪過一張群鴨爭魚圖,圖成之日,那畫中魚兒卻是不翼而飛,也不知被哪隻野鴨給吞掉,人皆以為怪,自此名氣大盛。

‘吱呀’房門被推開,杜書呆黑著眼圈走了出來,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仿佛多日未曾好好睡覺了般;那正坐在亭間賞景的趙端陽見狀,頓時笑道:“杜兄技業大成了也?”

“跟趙兄相比,可還差的遠呢。”

有道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怪人自然也是跟怪人交好,這趙端陽和杜書呆雖然見麵不多,卻是平生至交,隻不過一個專注於文筆,一個好於畫工,但不知是什麽原因,半年前,杜書呆直接找上門來,開口便要學畫。

“這幾個月,我已把畫工的基礎交給你了,接下來能到哪一步,便要看你的悟性了,”趙端陽又問:“這三日三夜,你都待在房間裏閉門不出,到底是畫了什麽?”

一提到這個,杜書呆便目光發亮,精神抖擻,疲憊仿佛一掃而空,連忙拉著趙端陽往房裏去,並道:“趙兄,你幫我看看,哪還有改進的空間。”

“原來杜兄畫的是個美人,”趙端陽看著牆麵上掛著的,還未完工的那副,忽然哈哈笑道:“卻不知,這是杜兄的哪一位紅顏知己?”

杜書呆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道:“我也不知畫的像不像,但在我的心中,阿顏就該是畫中的模樣。”

若是李道士在此,必然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畫中那個秀發垂肩的溫婉女子,與他所見的書妖竟有八成相像;而二者應該一次都沒見過才對。

世上真有心有靈犀不成?

“技藝還有些瑕疵,但是也無關緊要,關鍵是已得其神,這才是最妙的一處……”趙端陽大力讚歎了一翻,並說杜書呆在這方麵真有天賦,隻要再苦練上數年,未必不能比的上他。

等二人走後,那畫上的女子忽然眨了眨眼,抿嘴一笑。(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