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蟋蟀小姐”,這是法小藍最後留下的署名。

看到這幾個字的瞬間,景馳覺得連帶著蟋蟀這種小昆蟲也變得可愛了。除了佩佩,除了“J&L”,這也是法小藍留給他的珍貴禮物。

景馳看了看剩下的幾封信,有些不舍得一下子看完,就隨便抽了兩封。

這一封是寫在那個雨夜當天。

“親愛的匹諾曹:

你好。我覺得你現在可能不太好,你離開時的表情很沮喪,好像失望透了。那讓我感覺自己像個壞蛋,我不是你的良心了。我希望你能明白,也但願你不要生我的氣,但你如果怨恨我,甚至要忘了我,我都不怪你。

三年之後,那是我若還能再見到你,我一定把一切都細細地解釋給你聽。但願你到時候還願意聽我說話。

感覺自己像基甸那隻笨小貓的蟋蟀小姐”

還真是隻笨小貓呢,景馳笑了,我怎麽會恨你?別說是三年,就是下輩子,你想把我拋開都不能。

“沒辦法,誰叫我匹諾曹離不開蟋蟀小姐,我的良心呢?”

景馳嘴角帶著笑意,展開剩下的一封,這是這一疊信最後的一封,他在打開前就有不好的感覺,但手上的動作並沒有停下。

“親愛的匹諾曹:

你好啊!我終於做了這二十多年來最勇敢的決定,這個決定將會讓我走向更自由的明天。到那時,我會不顧一切地和你擁抱在一起,再也不怕那些阻礙。

我多想現在就告訴你,我會做一件多勇敢的事。但我不能。我因此激動得睡不著,現在是淩晨兩點,你睡了嗎?但願你已經睡了。我許願,請你你這輩子都不會遇到讓你夜不能寐的事。

這件事會有點危險,我知道,但你給了我去麵對的勇氣。我會盡量照顧好自己,到時候把這些信親手告訴你,也向你告白我的心意。

等我,在你畢業那天。

你的蟋蟀小姐”

景馳撫摸著上麵熟悉的字跡,笑中帶淚地低語:“好,我等你。”

景馳從那天起就愛上了讀書,他反反複複讀第一次遇到法小藍時看到的那首詩——

“借我一個暮年,

借我碎片,

借我瞻前與顧後,

借我執拗如少年……”

他曾經不明白為什麽她會喜歡這首詩。但現在,他卻如參破一般了悟了。

法小藍當時深陷自責與愧悔的泥沼,分明是最美的年華,卻清冷得如同已到殘年,她的猶豫徘徊正在內心的糾葛和對美好的追求當中掙紮,她不知道該何去何從,盡管當時她表麵上智慧通透。

“借我素淡的世故和明白的愚,

借我可預知的臉。

借我悲愴的磊落,

借我溫軟的魯莽和玩笑的莊嚴……”

這是當時他沒能看到的後半段,也正是對前半段的注解,現在看來,這首詩雖然不是為她而寫,卻正中她的肯綮,這大概就是閱讀的樂趣與奇妙所在。

最末兩句,他忍不住念了出來。

“……借我最初與最終的不敢,借我不言而喻的不見……借我一場秋啊,

可你說這已是冬天……”

終究是命運錯過。

法小藍借它緬懷她與陳信忱不可回的過去,景馳借它追憶他與她那美得痛徹心扉的逝去。

景馳合上書,將它放在自己床頭,他懂了藍兒的心思了,可現在還來得及嗎?

“……景馳!景馳!你醒醒!”

張開推了推景馳,景馳恍惚地從桌上爬起來,看向窗戶外麵,法國梧桐的樹葉正茂盛,知了也還在叫著,不時有鴿子從窗前飛過,他看著張開,有些弄不清現在是在哪裏,是什麽時候。

“我說你,午睡睡了一覺,該不會就睡糊塗了!”張開坐下來,對他擠眉弄眼,“我說下節課就是小藍老師的課了,你那首詩寫好了沒有?”

景馳終於回過神來,他是記得自己寫了一首詩,名字叫《我之死》。他從書包裏將那張紙掏出來,說:“在這兒呢。”

“你小子,那次不是說要去交給小藍老師嗎?我就知道你不敢。”

張開說笑著走回座位,上課的鈴聲就響了。景馳不知道為什麽,好像許久不見小藍老師,和其他的男同學一樣伸長了脖子往外張望。

法小藍穿著聖蒂斯的教師套裝走進來,對他們微笑,說“同學們,早上好。”

楊一唯帶著全體同學起立,鞠躬說:“老師,早上好!”

法小藍拿出這節課要用的材料,和要欣賞的畫作,她妙語連珠、溫婉生動,講得非常好,景馳都快忘了自己還有一首詩要交給她。

而這時法小藍已經走到她桌邊,她笑語盈盈,一如既往的美麗,問他有什麽事找她。

景馳把那首詩拿出來,遞給她,“這是上周的作業。”

法小藍笑著接過,景馳卻不好意思盯著她看,隻看著她接過去的纖纖玉指,還有那張紙條。

上麵寫的不是《我之死》。

上麵隻寫著一句詩——

“借我一場秋啊,可你說這已是冬天。”

那張紙條忽的著了火燒起來,火勢很快蔓延,景馳大叫了一聲“藍兒”,就猛然醒了過來。

他背上不知何時已經冷汗涔涔。他的心撲通撲通跳得厲害,但那不是對火的恐懼,而是對藍兒消失在火海裏的畏懼。

窗外天剛蒙蒙亮,他睡在外婆的臥室裏,床頭前還擺著那本書。

景馳起了床,洗了一把臉,他新長出來的皮膚已經很接近以前的膚色,看起來沒有那麽奇怪,但他執意不肯留頭發,連張開也沒法勸他。

他固執的奇怪做法還不止這一個,他雖然每年都去掃墓,為法小藍種下新的雛菊花種子,但他也每年都去警察局發布尋人啟事,每一年都不間斷。

就連經常值班的警、察都認識他了。

景馳做了早飯,又給佩佩準備好吃的和水,才開車去聖蒂斯。這時距離他高中畢業隻剩一個月。

現在整個聖蒂斯對景馳的大名已經確確實實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但景馳無所謂,他現在的朋友除了張開,還多了一個楊一唯。

景馳和她算是不打不相識,楊一唯也從一開始對他皮相的喜歡,變成了對他個性的欣賞,所以就算他現在天天頂

著個大光頭,楊一唯也沒嫌棄他。

不過這天,景馳遇到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麻煩,他剛剛接到市法院的電話,說有人告他侵權。

“什麽侵權?”

那邊解釋了一下,大意是有人說他的設計剽竊了別人的。

景馳皺了皺眉,他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閉門造車”,怎麽會抄襲了別人的設計?如果真的有,就真應了那句話,“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他掛了電話,和楊一唯請了假,和張開也說了聲,他現在要去法院。

“我×!我也要請假!”張開站起來,“現在這時局,居然有人敢告你侵權,那人要不是個王八蛋,就是個‘硬釘子’,無論哪一種情況都不是你小馬駒能應付的,哥哥陪你!”

楊一唯也點點頭:“你的身份已經公開,現在又風頭正盛,這種情況都膽敢找上門,一定不是好打發的,你們小心點。”

景馳嗯了一聲,卻並不在意。

到了法院,他們沒有律師,被對麵一大堆所謂“證據”和各種法律條款懟得暈頭轉向,要不是最後張開“據理力爭”了一下,這個案件險些以原告勝訴結案。

出了法庭後,景馳和張開正站在走廊裏說剛才的事,這時原告和他的律師也走了出來。

“景馳,真不願意我們是在這種場麵再見,看你的樣子,你似乎不記得我了?”原告,一個穿著西裝的消瘦男子問他。

景馳轉頭看了他一眼,“我見過你嗎?”

“兩年前的服裝設計大賽,你忘了?”這男子有兩個濃重的黑眼圈,“你當年和你的老師拿了銀獎,我拿了金獎,還記得嗎?”

景馳恍然大悟,笑了一下:“哦,是嗎?”

“本來我和你是相安無事的,我也看了卡倫先生對你的稱讚,對你有幾分欣賞,但我沒料到你會做出這種事,你前段時間的設計和我的設計出現太多巧合了!勸你早點承認,做媒體發布會對我公開道歉,承認你剽竊了我的創意,那麽我可以撤訴。”

“放屁!”張開在旁邊聽了一會兒,實在看不下去,“景馳是怎麽設計出那些服裝的,作為他合夥人的我一清二楚!他的靈感才不是從你這樣的人身上來的,你的設計他都不一定看得上眼,我看你就是因為嫉妒才鬧出這一出!你等著,我們找了律師,下一次把你們辯得體無完膚!”

消瘦男子聞言冷笑,“哦,張開公子是要拿出多少錢,是要買通法官大人嗎?還是想利用景馳王子的身份對誰施壓?告訴你,我可不吃這一套!我的設計已經申請過專利,你們侵權就是事實,別妄想用什麽手段顛倒黑白!”

張開也毫不示弱,一口煙噴在對方臉上:“這次我們都不用手段,真相是什麽你我都清楚!”

說罷,一條胳膊搭在景馳的肩上先走了出去。

“……我們的後台靠得住嗎?”

等到景馳的背影消失,消瘦男子才問身邊的律師。

這位律師也是這一行中的頂尖,得意一笑:“當然靠得住。”

景馳開動車,對坐在副駕駛的張開說:“雖然不很明白到底怎麽回事,但我真的沒有看過他的設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