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默默無語地

 毫無指望地愛過你

 我既忍受著羞怯

 又忍受著嫉妒的折磨

 我曾經那樣真誠

 那樣溫柔地愛過你

 但願上帝保佑你

 另一個人也會像我一樣,愛你”

景馳清澈的聲音從音樂盒裏流淌出來,水晶台上,藍仙女正帶著匹諾曹旋轉。

歌曲到這裏並未結束,他的嗓音帶上了一點不安和忐忑,像在對她模糊地詢問一個答案——

“我曾經愛過你

 愛情 至今還在我的心靈裏

 還沒有完全消亡

 但願它不會再去打擾你

 我也不想再讓你難過悲傷……”

法小藍突然關上音樂盒,宛如山澗清泉的歌聲戛然而止。

法小藍腦海中浮現出過去和景馳的一切。

那些對她的專注凝望,那首隻給她看的詩,那幾次為學習拚命努力,那一次情不自禁地拉住她的手,那一次想溫暖她的指尖……

如果說那一切都還隻是隱晦的暗示,那麽這首歌就是景馳的心聲。

她能夠再置之不理嗎?不然,她應該如何回應?

若是不答應,景馳這顆悸動難安的心該如何放下?

若是答應,她現在尚且自身難保,怎麽可以再讓無辜的景馳被她連累?更何況,她現在並不確定自己是否還有能力重新再愛另一個人。

法小藍直到生日當天很晚,才鼓起勇氣給景馳回複一條短信——

“你送的禮物我很喜歡,謝謝。”

那之後,高中生們便迎來了期末考試,景馳或許是沒有餘力,也從沒有來問過法小藍是否聽了音樂盒的歌。

所幸,期末考試之後,緊接著就是寒假。他們彼此有一個月的時間可以暫時放下一切,法小藍可以放下景馳,放下陳默磊,和外婆一起回老家。

她甚至都沒有當麵和景馳告別,隻是在車上給他發了一封短信,囑咐他國際設計大賽的報名已經啟動,他可以在這個寒假養精蓄銳,準備迎戰,至於她,“我今年要和外婆回老家過年,若是需要什麽幫助,我會盡可能幫你的。”

當火車緩緩啟動,鐵路旁的行道樹都開始飛快地往後退去,法小藍知道,再過幾個小時,她就要回到從小長大的縣城。六年前,她痛苦萬分地離開這裏時,全沒想過她還會這樣回去。

火車開動三小時後,外婆就昏昏欲睡,法小藍將枕頭弄了弄,讓她睡得更舒服,又把毯子蓋到她脖頸以下,才轉頭去看曾經熟悉的山和水。

那些塵封已久的記憶,也漸漸被喚醒,變得活靈活現,如在昨天。

那是高一的新年祭,他們班級的節目是話劇《木偶奇遇記》,班主任很是看好自己班的節目,主演的幾個孩子都是有表演功底的,其中就包括陳默磊、白蓮和法小藍。

表演的時候一切順利,下場的時候,陳默磊突然拉住她的手,伏在她耳邊說了句,“散場後別急著走,到後台來找我。”

法小

藍未作他想,她讓肖兮兮先走,等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悄悄往後台去。

此時,後台的老師們已經全都離開,此時這裏空空蕩蕩,隻有幾盞應急燈還亮著。她摘了假發,但還穿著藍仙女的表演服,在外麵套了一件薄薄的羽絨服,戰戰兢兢地往後台裏麵走。

“……默磊?你在嗎?”

她有些害怕,要不是陳默磊告訴她他會在這裏等她,法小藍肯定不會再繼續往裏走。

她跨過舞台表演的道具,一個壞掉的南瓜馬車,一副散成零件的盔甲,許多五顏六色糾纏在一起的絲巾……

“啊!”她低聲驚叫了一下。

那是一個古舊的洋娃娃,藍色的眼球已經缺了一顆,在小巧蒼白的臉上隻有一個可怕的黑洞。

法小藍提著裙擺快速跨過去,在最裏麵,有一盞燈最亮。

她走到門口時,就已經看到陳默磊穿著黑色燕尾服的背影,那是他扮演“良心”時候的裝束,非常的年少英俊,法小藍看到他的時候,一直緊繃的神經終於放鬆下來,差點哭出來。

所以,她急匆匆跑進去的時候,並沒注意到,房間裏除了陳默磊,門口左右兩邊還躲著幾個人。

等到她跌跌撞撞地跑進陷阱時,他們立刻關上門。

其中一個用帶著乙醚的毛巾,從後麵捂上她的口鼻。

另外兩個人,抓住了她的胳膊。

陳默磊慢慢地轉回身,帶著冷淡的笑意,對上法小藍驚恐的眼睛,他帶著手套的手指輕輕撫上她的臉頰,溫柔又殘忍地說,“法小藍,你真聽話。”

“……請乘客們注意,本次班車還有十分鍾到達終點站,請下車的乘客做好準備……”

法小藍回過神來時,外婆已經醒了,她看到法小藍臉上憂鬱的神情,知道那些過去的事情沒有那麽容易忘記。

她抱抱她,輕聲說,“我們隻是去看看信忱那孩子而已,我們別的地方哪裏也不去。”

陳信忱的忌日定在他去世的那一天,說是新年祭,其實是那年的一月十六日。

法小藍將外婆安頓在以前的家裏,第二天一大早就買上花束出發。

陳信忱的父母一般是在中午的時候來祭奠他,而陳默磊大多是黃昏的時候。

他的墓碑在陳家別墅對麵的山上,聽說那是一塊好地方,法小藍並不明白這些,陳信忱溫柔笑著的照片鑲嵌在墓碑上,因為被好好保護著,褪色尚不明顯,周圍的幾座墓碑都光禿禿的,唯獨他的這座要是到了初春,總是會開出些可愛的小花。

法小藍將還帶著露水的花束放在墓碑前,和照片裏笑著的人相對視。

已經是第七年了。這個天真純潔的少年應該早已經不在這裏,而是去了天國吧。

法小藍知道陳信忱的存在時是不可置信的,直到看到他被雛菊環繞的屍體,才確信他真的存在。

按照陳信忱的記錄,她和他一共見過59次。因為每一次見了她之後,他都會在日記本裏寫上長長的一頁。但若真算起來,他們應該見過六十次。但最後的那次,他沒來得及寫在日

記中。

法小藍對陳信忱是愧疚的,但她不敢確定,自己有沒有愛過這個害羞溫柔的男孩。回首望去,連對陳默磊的感情都消失彌散了,何況他呢?

但她肯定,她是信任他的。這份信任直到他離開這麽多年都沒有消失。信任到,相信他即使在被自己的親弟弟如此背叛,相信他因為自己所愛的人而死之後,也不會對他們有所怨懟的程度。

也許陳默磊說的沒錯,他們都有罪,隻是假借著陳信忱的仁慈寬容才能苟延殘踹。

陳信忱應該是天使,上帝不忍心和他分別太久,早早地叫了他回去,不要去經曆什麽刻骨銘心的戀情,不用去經曆什麽兄弟相殘的戲碼,就那樣幹幹淨淨地來,幹幹淨淨地去。

不像她,從最初的不經世事,到現在傷痕累累依然要摸爬滾打,法小藍覺得此刻站在他的墓前是自慚形穢的。但無論他在不在,她有一些話現在想要說出來——那年的真相。

這些事情她隱瞞了很久,隻在情緒幾近崩潰的時候告訴過外婆和肖兮兮,連方歡都不完全清楚,除此之外,她再沒告訴過第三個人。

不過,現在她已經準備好了,她能放下陳默磊,能攢起足夠的勇氣,重新審視那段醜陋的噩夢一樣的過去。

“法小藍,你真聽話。”那時的陳默磊冷笑著對她說,他依然非常俊朗,但在慘白的白熾燈照射下,宛如惡鬼一樣瘮人。

法小藍雖然還沒明白是怎麽回事,身體已經本能地感覺到寒意,她拚命掙紮,但哪裏是幾個男生的對手,大概幾分鍾後,她的意識就開始渙散模糊了。

察覺到她掙紮的力度變小,男生們也漸漸鬆開手,有人將她抱到桌上,她仰麵躺在那裏,羽絨服被人剝掉,頭頂的白熾燈像一隻震驚的眼睛,注視著正在發生的一切。

法小藍隻有一點殘存的力氣,這裏的幾個男生,她隻認識陳默磊一個,所以下意識地還是把求救的目光投向她,嘴唇翕動,無聲地求他救救她。

但陳默磊沒看她。

他和那些男生開始說話。

“哎,她長得這麽可愛,要是肯乖乖當我們的‘玩具’就好了!”

“就算她不願意,她家裏隻有一個六十歲的外婆,能把我們怎麽樣?”

“真的?!那可太好了!待會兒大家還是愛惜一點,別真弄傷了,那以後可就不好玩了。”

又有人摸了摸她的臉,嬉笑著提醒她,“待會兒你要乖一點哦,哥哥們會好好疼愛你的。”

法小藍隻能緩慢地轉動眼睛,看到圍著她站著的是一群嗜血的野獸,他們穿著學校的校服,卻雙目赤紅垂涎三尺。她唯一認識的陳默磊,她以前那麽喜歡的陳默磊也站在他們當中,像是一條吐著信子的毒蛇,陰惻惻地注視著她。

為什麽……

有什麽東西在身體裏逐漸碎裂。

舞台後台的房間堆滿了長久不用的道具和服裝,積了灰,散發著潮濕沉重的氣味,牆壁上是衣冠禽獸手舞足蹈的影子,中間躺著的是她自己,宛如一隻被剝皮獻祭的羔羊,而供奉的,是她死去的初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