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生所條件比較簡陋,用來放藥材的木櫃是赤腳醫生自己鋸樹打的,看樣子也有些年頭了。

陸長風拉了條椅子到桌邊,扶著她坐下。

蘇娉看了下周圍,示意陸長風幫她把醫藥箱拿過來。

陸長風又折返去她房間一趟,拎著醫藥箱過來,還有昨天買了沒拆的一個糕點包子。

“這是桂花糕?”她嗅了嗅,問道。

“是吧。”陸長風也不知道,隨手指了兩種,供銷社售貨員就用油紙幫他包起來了。

他拆開油紙包,遞給她:“你喜歡吃甜食,這個應該挺甜。”聞著就膩得慌。

“你怎麽知道?”蘇娉下意識反問,隨即想到很多場合他都在,大概是看出她的口味來了。

沒想到陸長風卻說:“我問了你哥,他喜歡吃甜的,就想著你們兄妹倆應該差不多。”

蘇娉:“……”無言以對。

“你也吃。”她遞了一塊到他眼前。

陸長風左手拿著油紙包,他看了看受傷的右手,略微低頭,張嘴咬下桂花糕。

溫熱的唇瓣擦過指尖,蘇娉立馬鬆手,耳根爆紅。

“你下次注意一些。”她不自然道:“特別是在外麵。”

“嗯?”陸長風還有些納悶她怎麽就突然紅了臉,見她把手指藏在身後,恍然大悟。

“行,都聽你的。”這小姑娘臉皮怎麽這麽薄。

之前沒在一起就想逗她,看她臉紅看她委屈,現在在一起了反而不敢逗,喜歡她臉紅又怕她委屈。

陸長風長長歎了口氣,說:“這日子過得也太慢了。”怎麽還得有兩個多月才過年呢。

現在是十二月初,農曆十月二十日。

蘇娉聽出他的意思,默不作聲吃著桂花糕,權當沒聽見。

她坐在椅子上,對倚著桌邊神色倦懶的男人說:“我需要你幫我一個忙。”

“你說。”陸長風頷首:“隻要不違反紀律,不泯滅人性我都能做。”

“……”她認真道:“你知道為什麽我二哥對你印象不太好嗎?”

“嗯?為什麽。”這件事陸長風也很費解,總不能是因為沈青雪一開始就知道他覬覦自己的妹妹吧。

“因為你這張嘴。”蘇娉誠懇道:“陸副團長,你以後也許可以向政委的方向發展。”

陸長風稍微一想就明白了,他倒是不惱,好笑道:“我記得剛開始你是很怕我的。”

現在怎麽還能堂而皇之調侃他了。

這轉變,嘖,真夠快的。

“你說可以來我家入贅,”蘇娉眼睛笑成月牙兒:“忽然就覺得你沒有那麽可怕了。”

“?”陸長風這回沒想明白了。

後來問了何忠才知道,因為上門女婿大多是要忍氣吞聲夾著尾巴做人,他那恐怖的氣場在小姑娘這突然就降了一大截。

“說吧,要我做什麽。”他隨手在褲腿上擦擦糕點渣子,看到小姑娘吃完,沒地方擦手,拉著她的手往自己衣服上蹭了蹭。

蘇娉:“……你幫我把藥櫃抽屜都拉開,上麵的標簽讀給我聽,再看看裏麵的藥還有沒有。”

沒有的就想辦法補上,山上挖不到就讓他們去一趟鎮上藥房,抓點藥回來。

現在農村看病基本上都可以報銷的,開支都是生產隊上報到公社,有時候公社也比較困難,撥不下錢款,就是赤腳醫生自己想辦法去山上挖藥。

現在的人都很純粹,這些赤腳醫生有的把自己的積蓄都貼補了進去。

她手裏有部隊發的工資和津貼,雖然是按照實習標準發的,但也能買不少藥材。

陸長風走到藥櫃前麵,他逐一拉開——

“茯苓,還有一半。”

“車前草,一小把。”

“烏頭,沒有。”

“毛薑、白蔻,有半抽屜。”

蘇娉從醫藥箱裏拿出紙筆,把這些都記下來,等男人念完了她也寫了半張紙,然後補充了一些常用的藥材。

“這些是需要去藥房購置的,等瑩瑩回來,你幫我把這張紙交給何同學。”

“我行李袋側邊有錢票,幫我都給他。”

“你倒是信任我。”陸長風啞然失笑,現在連行李袋都讓翻了,果然關係不一樣待遇不一樣。

“我這裏有錢,我交給何忠讓他和夏同學一起去。”

“去鎮上來回要三個小時,正好可以在那裏吃午飯,他們應該是很樂意的。”

夏瑩現在很珍惜和何忠相處的每一分鍾,回了學校就沒這麽自在,而且她要努力學習朝優秀學生的名額衝刺了。

隻有一直穩居係前三,畢業後檔案上才有好看的評語,這些都是她以後往上走的資本。

聽完他的話,蘇娉也沒有反駁。

隻說了一句:“好。”

夏瑩他們一個小時後才從山上回來,沒敢往深處走,隻在邊緣轉了轉。

收獲也不少,藥簍子也裝滿了,回到院子她把草藥倒出來洗幹淨,然後鋪開放到竹箕裏晾幹。

“缺這麽多?”拿到蘇娉給的單子後,她沒有猶豫:“我跟何忠兩個人去就好,不過來回挺久,我們下午才能回來了。”

“沒關係呀,你們在鎮上國營飯店吃飯嘛,陸長風拿錢和票去了。”

夏瑩敏銳捕捉到她的稱呼,似笑非笑:“陸長風?阿娉,你這改口的很快噢。”

之前還一口一個陸副團長,聽著就疏遠。

蘇娉雖然有些不好意思,但眼底都是坦**:“總不能一直那樣叫他呀,太不親近了。”

“是是是,現在這樣就很好。”她也是管對象叫何忠的,比起同學同誌,她覺得叫名字更顯親昵。

陸長風拿來錢票,何忠說:“我這也有,不能隻讓你們出,我和瑩瑩也出一份。”

他是在職軍人,即便在學校讀書,每個月的工資還是有的,因為沒有去前線,津貼裏的各種補貼就少了一些,但也不算低。

“行,兄弟,夠爺們。”男人拍拍他的肩膀,勾著他的脖子到另一邊說話:“不過你們這年底就要結婚了,多攢點錢票給人姑娘置辦點彩禮,家裏也好好捯飭一下,買藥這錢我們出就行。”

何忠見他堅持,也沒有再多說什麽,就是覺得蘇同學和陸副團長挺配的。

蘇同學對瑩瑩從來不藏私,各種筆記問她就會借,陸副團長也從來沒有那種上級首長的傲氣在,沒有架子,相處起來很舒服。

夏瑩又問了蘇娉有沒有要帶的東西,蘇娉想了一下,沒什麽想要的,就搖搖頭:“你看看有沒有魚賣吧,有就買一條晚上做魚湯,沒有就算了。”

“行。”夏瑩說:“我先回房換身衣服,褲腳上都是泥土,中午你們得自己想辦法做飯,早上沒剩。”

在她看來,這是非常好的獨處機會,就是阿娉傷了腿,做飯不太方便。

“放心啦,我們自己可以的。”蘇娉笑著朝她擺手:“你們先去大隊問問有沒有去農機站買化肥的牛車,有就可以不用走路。”

“知道知道。”夏瑩看了眼她,叮囑在角落裏跟何忠說話的男人:“陸副團長,阿娉就交給你照顧了,切記切記,注意她的右腿。”

“嗯。”陸長風跟何忠說了句什麽,隨意應了聲:“行。”

現在是上午十點多,陰天,外麵有風無雨。

何忠抖了抖竹簍裏的泥土,背著空簍子,帶對象一起去鎮上。

衛生所又隻剩他們兩個人,蘇娉看了眼盯著木架的男人,問他:“你在想什麽?”

“你購買的藥材種類太多,這裏放不完。”陸長風隨口道:“要再打一個架子放旁邊。”

“你會嗎?”蘇娉有些詫異,又有些好奇。

“什麽都會一點。”陸長風解釋道:“部隊很多東西都缺,後山有樹林你知道吧?我們去拉練回來每個人都會扛根樹。”

“團部食堂和家屬院的桌椅板凳都是我們自己做的,你沒發現有些椅子腿高低不平嗎?”

“手藝也參差不齊。”

蘇娉呆愣愣盯著他看了許久,陸長風沒有聽到回應,轉頭看。

對上她清潤的目光,忍不住笑了:“覺得你對象很厲害?”

“嗯。”她坦誠道:“有一點。”

“就一點啊?”陸長風去雜物間找來木尺,比對原來的藥櫃量了下尺寸:“這麽大的做起來要費很大功夫,我這手傷了,最多隻能做半個這麽大。”

他右手胳膊還有虎口那兒被紗布纏的十分厚實,肘關節都是直直的。

先不說痛不痛,反正是不太好動。

“半個夠了。”蘇娉眸光柔和。

到了十一點的時候,陸長風把櫃子的尺寸還有抽屜大小都記在紙上,他問小姑娘:“我去做飯?你在這還是跟我一起。”

蘇娉有些擔憂:“你會做嗎?”

陸長風思考了一下:“我看老趙做過很多次,我會烤地瓜,行嗎?”

“……”她歎了口氣:“一起吧。”

陸長風又扶她起來,跟她一起去廚房。

蘇娉拄著拐杖,速度很慢,就是一步一步慢慢地挪。

男人也不著急,跟在她後麵,時不時搭幾句話。

推開廚房門,陸長風扶了她一把,男人的胳膊結實有力,蘇娉覺得自己想摔都摔不了。

所剩的食材不多,隻有幾個土豆一個南瓜一個冬瓜,蘇娉想著兩個人也吃不多,問他:“中午熬個南瓜粥就算了?”

“我都行,還有點肉,我剁了蒸給你吃。”他揭開鍋蓋,從鍋裏的木盆裏拿了塊肉出來,又放到搪瓷盆裏去壓水井那邊打水。

蘇娉目光隨著他的動作走,男人沒讓她等多久,又端著搪瓷盆進來了,放在案板旁邊。

他拎起角落的南瓜,目測了一下,扭頭對身後的女孩說:“我不太好動手。”

“我來。”蘇娉略微側身,示意他把南瓜放在案板上。

陸長風會意,還順手把刀遞給她。

兩個人一個傷了手,一個傷了腿,陸長風見她把拐杖放到一邊,單腳站在案板前,右腿略微懸空,他走到她右邊,高大的身影給她倚靠。

有他的支撐,蘇娉穩當許多,握著刀的手略微凝滯,隨即又很快動作起來。

南瓜皮很硬,她削起來毫不費力,而且十分齊整美觀。

南瓜被她切成小塊,之前洗好的瘦肉也被她剁碎,加了薑末和鹽,放到瓷碗裏。

廚房裏陶罐,陸長風拿去洗幹淨,南瓜塊放進去,加了把米和半罐水,放到小灶上讓它慢慢熬。

大灶裏也生了火,肉末湯在鍋裏慢慢蒸著。

蘇娉灶前的坐在椅子上,陸長風拿了個小板凳放她旁邊。

兩個人守著灶火,男人還往爐子裏扔了個土豆。

廚房裏隱隱有南瓜的清香和肉沫的香味,蘇娉吸了吸鼻子。

“餓了?”他往灶裏添了根柴,又起身拎著開水壺去壓水井那兒灌水。

沒一會兒,他回來,高大的身影微傾,把開水壺掛在爐子上。

“不怎麽餓。”蘇娉見他隻穿一件單薄的襯衣,“你不去加件外套嗎?”

“沒幹。”陸長風見她放在膝蓋上的手指無意識蜷縮,知道小姑娘單獨麵對他還是有些緊張的。

他想了一下,掌心朝上,朝她伸手。

蘇娉不思其解。

“要不要感受一下我的體溫?”他笑著說:“我也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正常人,上了戰場沒辦法,要想活命隻能拚命,可能那副樣子嚇到你了。”

蘇娉看著男人的掌心,他手上紋路清晰,一條條交錯的線就像是山川河流,帶著蓬勃的生機。

猶豫片刻,她緩緩抬手,試探地碰了一下他的手指。

灼熱的觸感從指尖蔓延到心底,她縮了一下,還沒來得及逃脫,就被男人合掌裹住。

微怔片刻,就聽男人帶著笑說:“我們阿軟真的很軟啊。”

蘇娉臉上一片滾燙,她隻能看著爐子裏跳躍的火苗,盡量不去看他。

陸長風指腹有著槍繭,和小姑娘柔嫩的手呈鮮明對比。

他就這麽一直握住她的手,也不去管爐子裏還有沒有柴火,直到蘇娉聞到一股焦香味,才小聲提醒他:“土豆好了。”

他才戀戀不舍鬆開手。

終於知道為什麽這麽多人熱衷找對象了,溫柔鄉,陷進去了就舍不得出來。

拿起夾鉗,他把爐灰裏的土豆扒拉出來,夾到腿邊,等稍微冷卻一些,才拿起來。

一拋一接拍掉灰塵,放在腿上,單手慢悠悠剝著皮。

見他這樣,蘇娉忍不住彎眸,笑容清淺。

“我這傷多久能拆紗布啊蘇醫生。”陸長風看著自己裹比她腿上石膏還厚的手,忍不住歎氣。

“半個月吧。”蘇娉看著他的動作,嗓音極輕,“本來已經開始結痂了,可是因為我又要耽誤一陣。”

“哎打住。”陸長風見她神色黯然,有些愧疚,忍不住道:“別把什麽事都往自己身上攬,我自己自願的,不怪你。”

蘇娉無聲點頭,垂眸看著他的右手。

陸長風把土豆剝了一半,遞給她,轉移話題:“去年年初,我跟你哥去前線,不是東城這邊,是挨著西南。”

“當時大部隊打散了,老趙也不知道去了哪,我跟你哥在山裏到處竄,有兩天沒吃東西。”

“後來有個放牛的小家夥,給了我們一個土豆,我當時已經在想烤著吃了,你哥不準生火,用匕首把它切成片,分了吃。”

陸長風笑著說:“我當時就在想,回去了一定要讓老趙給我烤它十個八個土豆,我當飯吃。”

“後來呢?”蘇娉沒有說什麽土豆最好不要生吃的話,比起活命,什麽都不重要。

“趙德發摳門,隻給我烤了兩個。”陸長風搖頭笑,無奈道:“我分了一個給你哥。”

蘇娉有些想笑,她咬著香糯的土豆,對他說:“現在可以多吃一點,我幫你烤。”

“不用。”他意有所指:“我想嚐嚐你手裏的。”

“……”默了片刻,還是把土豆遞過去。

沒想到小姑娘會真給,他笑聲愉悅:“開玩笑的,你吃吧。”

蘇娉又收回手,吃了兩口,把土豆放到旁邊。

待會兒還要喝粥,晚點吃。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的說這話,蘇娉跟他說醫學領域的事情,在得知之前戰場上發生的異常情況的專業名詞叫戰場應激後,他問:“有什麽解決的辦法嗎?”

“隻有一點點頭緒。”蘇娉說:“要等回去以後和老師商量才能給出方案。”

“好,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慢慢來。”

“我知道的。”

男人火候覺得差不多了,先把肉末湯端出來:“有點燙,冷會兒再喝。”

蘇娉點頭:“不著急,我不餓。”

剛才那半個土豆已經讓她有六分飽了。

揭開陶罐蓋子,他拿起湯勺舀了兩勺南瓜粥出來,南瓜軟爛和米粒融在一起。

用勺子攪了攪,他端著走到她旁邊,坐下,麵朝她:“我拿著,你喝。”

廚房裏沒有桌子,也不方便放,現在天氣有些冷,陸長風想讓她在這多烤烤火。

蘇娉看了他一眼,纖細的手指握著瓷勺慢慢攪動,舀起一勺,遞到唇邊吹了吹,然後在他不敢置信的目光中,送到他嘴邊。

“……”陸長風覺得自己要死了。

這小姑娘,哪害怕他啊。

他愣了會兒,然後張嘴,喝了這一勺粥。

這一碗本來是給蘇娉的,結果她一口都沒喝,全喂給男人了。

在廚房喝完南瓜粥和肉末湯,蘇娉抬手一看,是十二點十三分,她拿過灶邊的拐杖:“我去衛生所看診,你可以把碗洗了嗎?”

“行。”陸長風起身:“我先送你過去。”

小姑娘沒拒絕,跟著他往廚房外走。

過了幾分鍾,陸長風又回來了,先把兩個人的碗洗了,然後提起燒開的水灌進暖壺,灶裏的柴火用爐灰熄滅。

還剩一些炭火,他找來房間裏那個木桶,全部鏟進去。

目光落在灶洞前麵隻剩半個的土豆,他摸過來,剝了皮,兩口吃完了。

中午蘇娉在幫村民們看診,桌下有炭火也不冷,她神情溫柔,耐心細致地回答每一個來看診的問題。

陸長風在門口看了一眼,確定她沒什麽事之後,提著削刀去了山上。

趙老三是村裏有名的懶漢,知道他們是來村裏義診的,就打了主意。

大隊長說是東城大學的學生,那他要是裝病找她們看了診,然後在衛生所門前打滾說渾身難受不舒服,這群學生總會賠幾塊錢吧。

一群小年輕,哪知道什麽人心險惡,被他一嚇肯定就慌了神。

不給?那就去你們學校鬧,看你是要學籍還是給錢消災。

“趙老三。”在他打算盤的時候,旁邊一個嬸子皺眉看他:“你平時也沒做事,你爹媽家好不容易存了點東西都被你吃光了,就你這樣還用來看診?你哪兒不舒服啊。”

“就是,趙老三你別占位置,不就是聽說義務看診不收費,過來占便宜的嘛,趕緊走開,我們等下還要去上工。”

“欸你們這說的什麽話啊,要不是不舒服我能來湊這個熱鬧?我前兩天拉氨水閃了腰,過來拿兩副藥吃吃不行啊?又不是你家開的衛生所,這是公家的!”

“行行行,我懶得給你扯,你要是沒病還吃藥,小心把命給吃沒了。”那人翻了個白眼。

什麽閃了腰,剛才可是一路小跑過來的。

都是一個村的,他也沒有多說,反正大夫能診斷出來。

來看病的確實風寒居多,還有老濕腿腰酸背痛的,都是常見的症狀。

蘇娉給他們開了藥,然後溫聲道:“下一位。”

“誒是我。”趙老三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在看到她的容貌是,眼前一亮。

這十裏八鄉的生產隊可從來沒出過這麽漂亮的姑娘啊。

蘇娉略微覺得有些不舒服,她不動聲色問:“這位同誌,你有哪裏不舒服嗎?”

“腰!”趙老三想到待會兒她柔嫩的手指在自己身上觸碰,心猿意馬道:“大夫,我腰疼。”

蘇娉起身,隔著衣服在他腰側按了一下:“這裏嗎?”

“不是,再往下一點。”

“這裏?”

“對對對,這一片都痛,大夫,你有對象嗎?”

“趙老三!”他身後的嬸子聽到這話,忍不住了:“人家是東城大學的學生,你要是嘴賤小心人家報公安告你一個流氓罪。”

“唉這不是隨口一問嘛。”趙老三縮了縮脖子。

蘇娉垂眸看了他說的患處,這位同誌在轉身跟後麵的嬸子說話的時候,並沒有看出哪裏痛。

她略微思索,不知道他是什麽目的,在桌前坐下:“同誌,麻煩伸手,我給你把個脈。”

這種好事他自然是願意的,有便宜不占白不占,巴不得她的手在自己手腕上多搭一會兒,於是動作利落,袖子一擼,橫著胳膊。

蘇娉淡淡看了他一眼,手指搭上脈搏。

並沒有什麽不妥。

“大夫,我是不是到處是病啊,我每天都覺得頭暈發脹,隻有躺在**才好受一點,一做事就全身痛……”

“要不你多給我開幾副藥吧。”

“你這就是懶的。”身後有人鄙夷道:“每天不做事還這麽多毛病。”

趙老三笑容凝滯在臉上,不滿道:“你又不是大夫,怎麽知道我到底怎麽回事!”

蘇娉從旁邊的醫藥箱裏拿出一個布包,在桌上緩緩展開:“同誌,你這個病況已經十分嚴重藥石無醫了,吃藥不起作用,隻能紮針。”

她撚起一根長針,在指尖轉動:“從頭頂的百會穴、通天穴、上星穴紮三根銀針,又在腳底的太白穴和湧泉穴紮兩根銀針,沒入一寸。”

“一天紮三次,兩天就能好。”

針尖泛著幽幽冷意,趙老三聽到要從頭頂紮針,還是一寸,他頓時打了個寒顫。

隔壁生產隊的王二麻子就是在頭頂紮了一針成了傻子,現在每天還在玩泥灰呢。

他渾身冒冷汗,對上對麵小姑娘笑靨如花的臉,他連連擺手:“我好像也沒那麽難受了,我先回去躺躺看能不能好,實在不行再來找你看病。”

說要,趕緊起身一溜煙跑了。

他要真被紮傻了就麻煩了。

不就幾塊錢嘛,不要了還不行嗎。

看到他跑得比兔子還快,在場的村民發出哄笑:“大夫,你別搭理這人,他啊,名堂多著呢,成天就在想怎麽打鬼主意,懶得不行。”

蘇娉笑著頷首,她收起銀針:“下一位。”

看診持續到下午兩點,他們要去上工了。

本來就不多的藥材更是直接少了大半,蘇娉拄著拐杖,把藥櫃抽屜推了進去。

陸長風在山上來來往往好幾次,背了十來根長短不一的樹棍回來,何忠拎著魚剛進院子就看到他坐在樹上拿著刨子刨皮。

“陸副團長,你這是要做什麽?”

他把魚放進旁邊的水缸養著,加了點清水進去。

“做個藥櫃,那個裝不下,你們買了多少?”

“一大背篼,我剛放衛生所了,瑩瑩和蘇同學在整理藥材。”

陸長風點頭,他下巴微抬:“幫我把那邊那個木尺拿過來一下。”

“就在石桌上。”

何忠照做,他拿過去的時候,陸長風從兜裏摸了包煙出來,分了根給他。

平時也是抽煙的,他沒拒絕,拿出火柴劃燃給陸長風點了火,然後自己也點燃。

兩個男人在院子裏吞雲吐霧,陸長風左手夾著煙,目光在丈量樹木的尺寸。

“你們三天假,明天下午回學校?”

聽出他的意思,何忠點頭:“是。你和蘇同學要多留兩天嗎?”

“我們這都是傷員,”陸長風示意他看自己的胳膊:“回了部隊也是閑著,我假期長,她的情況去大隊部發個電報回去就行了。”

何忠心想你就是想跟蘇同學多待一會兒,誰不知道她哥哥跟你在一個部隊,回去別說單獨相處了,估計見個麵都要挨兩拳。

他跟沈元白還有沈青雪都接觸過,第一個不好說,但第二個肯定會動手。

之前去蘇同學外婆家,小沈同誌就有點防著陸副團長了。

“挺好的。”他隻能憨笑。

陸長風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累了吧?回去歇著。”

“沒事,我幫你,兩個人做起來更快。”特別是還要釘釘子,他這手也不方便。

何忠向來是個勤快的,他也不躲懶,去雜物間找了錘子和釘子就過來幫忙。

他願意搭把手陸長風樂見其成,不然這玩意還真得弄上兩天。

蘇娉在跟夏瑩說那個趙老三的事,夏瑩聽完,問:“是不是我們和大隊長過來衛生所的時候,見到的那個拉氨水的?”

“對,是他。”

“我當時就覺得他不像個好人,賊眉鼠眼的。”夏瑩略微一想就明白了:“估計是看我們年紀小,想從我們這撈好處。”

這種人心眼多,但是膽子小,被蘇娉一嚇就沒招了。

“不知道,反正你明天坐診要是碰到他,就注意一點。”蘇娉搖頭道。

“好,我記住了。”夏瑩按照藥櫃抽屜上的標簽,把藥材補充進去,疑惑道:“怎麽沒看到陸副團長,他沒陪你嗎?”

“說是要做一個小的藥櫃,應該在院子裏。”

夏瑩仔細一聽,確實有聲響傳過來。

“陸副團長這動手能力真是沒得說。”他隻要說了這話,就會立馬去做:“不像那些隻會放空炮的。”

蘇娉被她的話逗笑:“何同學也很好呀,你去哪都跟著,看得出來他很在意你。”

“還好啦。”夏瑩不好意思道:“之前不是去鎮上嘛,他說回了學校給我買塊東風牌的手表,給我看看時間。”

“真好。”蘇娉由衷道:“何同學這人一看就是踏實穩重會疼人的。”

“是。”夏瑩想到什麽,她小聲道:“趙弦歌和杜黎結婚的時候,給的彩禮好像是三轉一響,還有一個銀戒指。”

這都是何忠告訴她的,看得出來杜黎對趙弦歌也是很重視。

這些事何忠沒有瞞著她,也不怕她到時候拿趙弦歌的彩禮做對比,因為他到時候給的隻會多不會少。

“挺好的呀,三轉一響已經很隆重了。”

“是,我們村裏娶媳婦,有個十塊錢兩斤肉一包糖就已經算是不錯的了,幸好我當初被大隊選中來了學校,不然也碰不著何忠。”

嫁給何忠起碼不用下地幹活,她也有自己的事業,等畢了業要麽主動報名參軍去考軍醫,要麽等學校分配。

反正不管哪樣都不會差,學校給分配完工作單位應該也會分房,怎麽樣都比在村裏強。

“也不知道趙弦歌和杜黎到底在鬧什麽。”想到回了學校在宿舍裏又要看到她頹喪的樣子,夏瑩歎了口氣。

她就喜歡有活力有朝氣的,這種長時間傷春悲秋的實在影響情緒。

算了,到時候還是多去圖書館待著吧。

她和蘇娉說學校裏的事:“徐香君你還記得吧?藥理係那個,她是工人子女。”

“記得。”蘇娉握著鋼筆,她放回去一味中藥就在紙上劃掉。

“她之前因為造謠生事被學校處分了,藥理係的以後本來是板上釘釘進藥學研究所的,她估計夠嗆。”

蘇娉對此沒有發表意見。

因為她就是那個被徐香君造謠的人,如果當時成功了,被開除學籍的就是她,這輩子估計也很難有機會繼續學醫。

所以她並不同情徐香君。

去不了藥學研究所還可以去別的地方,東城大學出來的總是會被高看一眼。

“我聽說她之前也想找個外語係的對象,不過外語係的人都不怎麽搭理她。”

外語係很多是部隊裏派過去學習的軍人,徐香君之前的事是全校通報處理的,瞞不住。

軍人作風本來就正派,對於這樣的行為他們很不喜歡,也怕被這樣的人沾上。

蘇娉就安安靜靜聽著她說,時不時點頭附和一句。

很快到了晚上,他們都在廚房。

何忠在切菜,夏瑩炒菜,蘇娉和陸長風坐在爐邊,幫著燒火。

“這個魚湯是放開水還是冷水?”夏瑩從灶前探頭問蘇娉。

“開水呀,這樣湯會更濃稠。”蘇娉笑眯眯道:“燉湯之前要先把魚煎一下。”

“收到!”夏瑩開始倒油,她今天去鎮上還買了一點油,反正她和何忠身上的油票都用完了。

燉好出鍋的時候,看到何忠往鍋裏扔了一把蔥花,陸長風眉梢微挑剛要說話,見來不及也就算了。

“晚上就隻有一個魚湯咯。”夏瑩盛出鍋:“我待會兒下點麵加進去,味道應該也挺不錯。”

她特意多倒了一些開水燉湯,現在還有半鍋沒有盛出來。

魚不要票,這邊沿海,魚蝦很多,所以她選的時候直接要了一條五斤的魚,足夠燉一鍋湯了。

“開飯啦,我們在廚房吃?”

外麵冷,回房間好像也有點不方便,現在這裏有爐火,圍著火吃再好不過。

“就在這吃吧。”蘇娉點頭:“我已經饞得不行了,太香了。”

聽到這話,夏瑩眉開眼笑:“那我先幫你盛一碗。”

“好,謝謝瑩瑩。”

奶白的魚湯遞過來,她剛要接過,就被男人搶了先。

“陸副團長,你還要喝兩碗啊?”夏瑩看著他的動作,傻眼道。

何忠已經給他盛了一碗了,就放在灶邊。

“不行?”陸長風哼笑,“何同學,筷子遞一下,謝謝。”

何忠下意識把筷子給他。

“謝了,兄弟。”

蘇娉沒說話,隻是偏頭看他,側臉乖巧恬靜。

陸長風看了她一眼,忍不住笑了。

他站起來,瓷碗放在灶台上,握著筷子把裏麵的蔥花都挑到另一個碗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