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裏不方便?”趙班長往大鐵鍋裏放了瓢水,洗刷鍋鏟,隨口問道。

話剛出口,意識到什麽,他視線下移,目光變得微妙:“你這……你……”

這年紀輕輕的,怎麽就傷到那兒了呢?

以後咋辦啊?!

“看哪呢你。”陸長風把洗幹淨的飯盒和瓷碗一起放到灶台上,無語道:“能盼我點好嗎?”

剩下的話剛要開口,瞥見灶台後麵一截白皙的脖頸,他順勢收住。

趙班長“嘖”了聲,“那你說不太方便。既然不是要緊的地方,讓沈妹妹給你看看傷怎麽了?大老爺們磨磨嘰嘰的。”

“你到底傷哪了啊?”

陸長風隨手指了一下。

“得,那是不能看。”趙班長揶揄道,還帶著幾分看好戲的心思:“要是讓沈參謀長知道,明天我又得給你做病號飯。”

蘇娉聽到他們的話,隱隱約約有猜測,耳尖泛紅,握著夾鉗的手收緊。

“行了啊,人家小姑娘在這呢。”陸長風岔開話題:“柴我不幫你劈了, 第八兵團那個小沈同誌不是經常過來咱們這吃飯嗎?你朝他招呼。”

趙班長一言難盡看著他,有時候覺得他好像對沈妹妹比較不同,可能是有點心思在的。

可聽到這話又頓時打消了這個念頭。

哪個木頭疙瘩會在沒娶到媳婦之前把舅子給得罪了的?

所以他照顧沈妹妹估計多半就是看在沈參謀長的麵子上。

理清楚這件事,趙班長把涮鍋水倒潲桶裏用來喂豬,“那不行,說了你劈就得你劈,換了別人木頭紋路都不一樣了,沒那麽好燒。”

“行,你就逮著我一個人使勁薅吧,趙扒皮。”

……

蘇娉出食堂的時候把從山上挖的草藥帶回去了,天南星、夏枯草、四葉星,各種都有。

她還沒忘問趙班長要一把小鋤頭和幾個破爛廢棄的搪瓷杯。

回了宿舍,先把草藥放在走廊上,進了屋子打開窗戶,拎著被趙班長用繩子穿成串的搪瓷杯去衛生間。

她蹲在水龍頭下麵,用棉布耐心擦洗每一個沾滿泥灰的搪瓷杯。

原本灰蒙蒙看不清楚顏色的杯子露出軍綠色,全部洗幹淨後她又全部擦幹,然後去宿舍後麵的空地挖泥土。

“蘇醫生?”有衛生所的過去,看到纖細的身影蹲在那,試探地喊了一聲。

“柳醫生?”蘇娉下意識抬頭,看清來人後她笑著打招呼。

“還真是你啊。”柳青黛走過去,在她身邊蹲下,見她把泥土碾碎裝進搪瓷杯裏,好奇道:“你是要種點花花草草嗎?”

“不是,在山裏挖了幾株草藥,想試試能不能種活。”她溫聲解釋道。

柳青黛若有所思:“這樣啊,不過這些土質可能有點問題。其實這塊空地我們本來也想用來種點草藥的,但是從山上移植來的野生草藥過兩天就蔫了。”

現在人工種植中藥材的地方並不多,每種藥材對土壤陽光空氣濕度的要求都極為嚴苛,東城大學的藥材基地就是其一。

這還是一眾老師以及學生精心嗬護下的成果。

蘇娉用手撚了下土壤,“這是砂壤土,種藥材應該是可以的。我試試吧,不行也沒關係。”

柳青黛又跟她說了一會兒話,兩人也差不多互相了解對方是怎麽來部隊的。

“你真的很厲害,進了東城大學,還是係排名第一。”柳青黛忍不住驚歎:“我在地方醫院的時候,想考東城大學,沒考上。”

像她這種沒有院方推薦的隻能自己考,難度很大,每年直接考進來的不多。

東城大學接收的是各大學校推薦過來的品學兼優的學生,在原本的院校就是尖子生。

蘇娉沒有跟她說自己隻讀了半年就出來實習的事,隻是笑了笑說:“能來部隊說明你也很優秀呀。”

“這倒是哈哈。”柳青黛跟她年紀差不多,隻比她大兩歲,熟絡之後聊起來也更親切了,還主動說要幫她把搪瓷杯拿回宿舍。

沒有婉拒她的好意,蘇娉笑著應了。

回了宿舍把草藥都栽進搪瓷杯裏,並排放在窗台上。

“我就住在你樓下,你沒事的時候可以來找我玩。”柳青黛笑眯眯道:“咱們衛生所女軍醫可不多,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聊得來的,我可不能放過。”

“好。”小姑娘眼睛彎成月牙兒,順手送了她一株五味子和石菖蒲。

下午她在宿舍休息,五點多的時候沈青雪找過來:“阿軟。”

聽到喊聲,她從書桌前起身,透過窗戶往下看,換了便服的男孩笑得燦爛,一個勁朝她招手。

蘇娉合上筆記本,拿上布袋挎包和鑰匙就出了門。

哥哥早就跟她說過了,要出去吃飯。

“我們阿軟真漂亮。”看到從樓梯口下來的小姑娘,沈青雪由衷誇讚道。

她皮膚白,瞳仁烏黑,好看的桃花眼眸光瀲灩,長發束在腦後。

已經是秋末,蘇娉穿了條白色長袖連衣裙,外麵套了件杏色針織長衫,腳上是去年沈元白給她買的白色羊皮小鞋。

翠綠的玉佩吊墜落在脖頸間,愈發襯得她溫柔美麗。

小跑過來時手上鏤空雕花的銀鐲晃**,銀鈴清脆作響,悅耳動聽。

“像哥哥呀。”她眼尾微微上揚,唇邊帶笑。

“誒,像大哥,我知道的。”沈青雪歎氣道:“按理來說我應該跟你長得像才對啊。”

蘇娉但笑不語,跟著他往操場那邊走。

“大哥還有二十分鍾過來,他讓我們在軍區門口等。”沈青雪說:“你們學校附近就有一家國營飯店,咱們去那吃。”

他說的是友好飯店,不僅挨著學校,還靠近鋼鐵廠和棉紡廠,平時生意也不錯。

工人們工資不算低,有時候下了班幾個工友約一約,一人出點錢票吃頓飯,平均下來並不多,還能增進感情。

“好。”蘇娉沒有意見,去哪吃她都可以。

沈青雪問她在巡防的時候有沒有受傷,有沒有遇到危險,蘇娉都一一回答,兄妹倆並肩穿過操場,遇到巡邏的列隊會停下腳步,然後繼續往前。

他們並沒有在軍區門口等多久,遠遠就看到兩道熟悉的身影走過來,兩個男人差不多高。

陸長風的胳膊搭在旁邊的肩膀上,嘴裏說——

“感謝什麽啊,照顧咱妹妹這不是應該的嗎,下次再出任務你就放心把妹妹交給我。”

沈元白輕笑一聲,沒有答話。

“他怎麽來了。”沈青雪嘴裏嘟囔,明顯是不太待見另一個男人。

也沒有其他原因,就是妹妹長得太好看了,他怕陸長風起別的心思。

也不是說他不適合做對象,就是他心裏還是多多少少偏向陳焰的,最近這段時間阿焰一直在外出任務,好久沒在食堂碰見他了。

蘇策那個炫妹狂魔,到了東城軍區用了幾天就跟他們團的人混熟了,張口就是——

“我有個妹妹。”

“我妹妹長得別提多好看了。”

“她做飯比國營飯店的廚師還好吃,又會紮針,對對對,她是醫生。”

“東城大學中醫係的,厲害吧!”

“有沒有對象?沒有。長得那真的傾國傾城,像我。”

所有的話題在他說出最後一句話時戛然而止。

蘇策長得不醜,是很周正的長相,看起來也算是一個清秀的小夥,不過戰友們把他這張臉往他妹妹身上聯想。

算了。

好不好看先不提,就他之前的話誰信呐。平時下了任務坐在一起嘮嗑,一個比一個能吹。

有的光棍二三十年,非要梗著脖子說自己老家有媳婦,孩子都能打醬油了。

被一起參軍的發小揭穿也不惱火,繼續笑嘻嘻扯淡。

到最後蘇策發現自己才是那個最老實的。

“阿軟。”沈元白到了近前,笑著看她:“想去哪裏吃飯?”

“二哥說去友好飯店。”蘇娉柔聲道。

“嗯,好。”把證件交給崗哨,一行人出了軍區。

蘇娉走在最中間,旁邊是沈元白和沈青雪,陸長風走在沈元白旁邊。

兄妹仨一直在聊,陸長風也沒有被忽視的尷尬,目光散漫四處看看,有盛產山楂的生產隊在賣冰糖葫蘆,他大步過去,買了四串。

“老沈。”他嘴裏咬著山楂,抬手遞了一下。

沈元白接過剩餘的三串山楂,分給弟弟妹妹。

蘇娉咬了一口,眉心被酸得擰了一下,陸長風餘光注意到這邊,唇角緩緩勾起。

看來這小姑娘不太愛吃酸的呐。

走到友好飯店沒用多久,山楂也正好吃完。

蘇娉如釋重負,把吃完的竹簽給哥哥一並處理了。

她向來不願意浪費,任何東西隻要吃了一口,哪怕再難吃也會皺著眉口咽下去。

“你好同誌,四位是嗎?”服務員笑著迎了過來。

國營飯店的廚師和服務員都有證,而且是個十分吃香的行業,家裏的姑娘要是在國營飯店當服務員,那上門說親的都踏破門檻了。

工資福利好,地位也挺高,一般都會嫁個工人家庭。

有些國營飯店的服務員很熱情,總是笑臉相迎,也有的愛答不理,隨手一指牆上的菜單就懶得管你了。

友好飯店的服務員和名字一樣,十分友好。

“是。”沈青雪找了個靠牆的寬敞位置,現在六點多,外麵還有光亮,他們也不急著回去,可以慢慢吃。

上了熱茶,拿過來四份碗筷和茶杯,服務員把菜單放在桌子上:“同誌你們看看想吃什麽。”

蘇娉和沈青雪穿的便裝,沈元白和陸長風直接從團部過來的,沒來得及換。

這兩個穿軍裝的同誌長得都十分好看,服務員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哥,你點。”沈青雪把菜單推了過去。

沈元白沒有推辭,他看了一下,說:“蒜苗炒雞蛋,香煎五花肉,蝦仁蒸蛋,一個炒青菜。”

“再來一份瑤柱排骨湯。”

“謝謝你,同誌。”他把菜單合上,笑著遞回去。

四個人,四個菜一個湯。

這邊的菜份量都不大,男人們又是剛下任務,胃口好,能吃完。

“好的,請稍等。”服務員接過菜單,去了後廚。

大堂裏人不少,起碼有五六桌,有男有女。

聽他們聊天就知道是國營廠裏的,有的超標完成任務是車間主任帶著出來搓一頓,也有小年輕自己出來打牙祭的。

“先喝口茶。”沈青雪給妹妹倒了杯水,“這飯店上菜還挺快的,應該不用等多久。

蘇娉點頭,捧著茶杯小口喝著。

沈元白也提起茶壺,笑著對旁邊視線不知道落到哪去的男人說:“陸副團長,喝茶。”

“嗯。”陸長風隨意應了聲,收回目光。

上菜確實像沈青雪說的那樣,很快,沒等多久就陸續把菜上齊了。

沈青雪這回主要是想給妹妹好好補補,拿起瓷碗就要給她盛排骨湯,結果太滿了,端過去的時候倒了不少出來。

香濃的湯在桌上蔓延,沈青雪怕燙著妹妹,趕緊起身跟她換了個位置:“阿軟,你坐這兒。”

蘇娉乖巧點頭,從大哥對麵坐到了陸長風對麵。

沈青雪問服務員要了塊毛巾,把湯擦幹,他麵前的桌麵還是有點濕,不是妹妹坐,不怕弄髒她的衣服,也不講究這麽多,他一屁股坐下來。

本來想嘲笑他這麽大了還毛手毛腳的男人,看到對麵的人換成了嬌軟的小姑娘,頓時沒聲了。

心想小沈同誌人真好。

沈元白重新用自己的碗給妹妹舀了湯,伸手拿過另外那隻裝滿湯碗邊有點油的瓷碗,放到自己麵前。

他們吃飯的時候隨意聊天,出了部隊比較自在,涉及軍事的一概不提,隻說些尋常的事。

蘇娉也從他們的談話中得知,原來他們下了任務吃了晚飯,還會在操場鍛煉,單杠雙杠互相比賽,還有乒乓球和籃球。

“蘇醫生,”陸長風咬著焦香的五花肉,問她:“你每天晚上幾點睡的?不出來給你哥哥們加加油嗎。”

沈青雪雖然不想他跟妹妹說話,但是也忍不住附和:“今天晚上我們打乒乓球,你也一起來玩吧,總悶在宿舍裏不好。”

他是擔心妹妹在部隊裏沒有認識的人,會悶壞。

如果知道她平時也是這樣,就不會這麽說了。

蘇娉搖頭,“我這次的野外急救筆記還沒整理出來,明天要跟老師研究一下有什麽可以改進的地方,可以更快更好的對野外作戰巡防進行救護。”

聽到這,沈元白說:“兵團半個月後要去南城和那邊的軍區聯合作戰,阿軟,你的戰場急救要派上用場了。”

她進部隊沒多久,這次去巡防也是野戰醫院的意思,想讓她先提前適應一下。

“隨時準備著。”蘇娉俏皮道。

沈元白啞然失笑。

陸長風一直在不經意看她愛吃什麽,目前能確定的就是這仨兄妹不吃蔥,酸的也不愛吃,別看沈元白之前吃糖葫蘆眼也不眨,他這人情緒不輕易外露,再難吃都能笑著咽下去。

所以兄妹幾人的口味應該是差不多的,他可以嚐試從沈元白這邊入手,提前了解她的喜好。

腳突然被什麽踢了一下,他隨意低眸,看到桌下小姑娘彎著腰撿筷子,應該是不小心碰到了。

蘇娉若有所察,抬頭正好撞進他的眼底。

愣了一下,她抿唇,微微頷首。

經過前一陣子巡防的事,她對陸副團長沒有那麽怕了,通過他和趙班長的談話,覺得他也和旁人沒什麽不同,是一個愛鬧的大男孩。

陸長風對上小姑娘黑如點漆的眼睛,略微挑眉,隨後低聲提醒:“你的發帶鬆了。”

她束發用的時候綢帶,頭發本來就順滑,用這個經常綁不住。

在桌下的小姑娘下意識反手去摸腦後,身子不自覺直了一點。

陸長風下意識伸手,“啪”地一聲,蘇娉頭頂磕進他掌心,頂到桌板。

和沈元白說話的男孩聲音戛然而止,他立馬低頭:“阿軟,怎麽了?撞到了?”

剛才那響動可夠大的,一聽就是撞的不輕。

陸長風已經收了手,繼續夾菜吃。

蘇娉愣了一下,她從桌底鑽了出來,搖搖頭:“我沒事。”

沈青雪揉了揉她的腦袋,手指撥開她頭發看有沒有磕出包,確認沒有後才放下心來。

沈元白看了眼旁邊從容淡定的男人,若有所思。

吃完飯,沈青雪結賬,四菜一湯用了兩斤糧票和一塊九毛五,說貴不貴說便宜也不便宜。

現在肉是七毛錢一斤,他自己覺得還是挺劃算。

一向話多的陸長風今天難得少言,回去的路上沈青雪想到什麽,他問:“你受傷了?”

“嗯啊。”陸長風偏頭看他:“幹嘛,慰問我?”

“那倒不是,傷哪了?”沈青雪上下打量:“看不出來啊。”

“……”陸長風嘖了聲,“小傷,已經好了。”

“真要有事就說出來,別強撐。”沈青雪壞笑:“衛生所有那個針灸,多紮幾針說不定就好了。”

他是被妹妹練手練多了,也希望陸長風去吃吃苦頭。

“不用。”陸長風隨口道:“我皮糙肉厚,自愈能力強。”

本來沒打算開口的蘇娉聽他不願意去衛生所,想到這也是自己職責,於是開口:“陸副團長的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幫你看看。”

沈青雪本來想出聲,想想還是算了。

妹妹是醫生,總不能讓她不看病救人吧。

沈元白也沒有出聲,隻是不動聲色觀察陸長風。

“啊?”男人明顯愣了一下,眼底帶著些許不敢置信。

之前在食堂的時候她應該聽到他和趙德發說的話了吧,應該也有猜測才對,作為醫生這方麵應該很敏感。

略微垂眸,看著她認真清澈的眼,他心裏仿佛被什麽撞了一下,忍不住又說了一遍。

“我傷的地方不太方便女同誌檢查。”

“我是醫生。”蘇娉仰頭看他:“而且還是在你們團衛生所實習的醫生。”

“你如果因為自尊問題不願意讓男軍醫看,同時又因為性別問題不願意讓女軍醫檢查,作為熟人,我可以替你治療,而且肯定是保密的。”

越聽越不對,沈青雪忍不住開口:“你他媽到底傷哪了啊?尊嚴都整出來了?!”

“大腿根啊,之前被岩石撞了一下。”陸長風也一臉納悶,他這傷真不嚴重,過幾天就自己好了,以前也這樣。

“……”沈青雪鬆了一口氣,“我他媽以為你命……”說到一半,在哥哥不經意掃過來的目光中,又瞬間止住。

就是這位置也確實有點尷尬。

陸長風是真覺得沒什麽,他最近不出任務,所以想著讓它自己養養懶得去看軍醫,哪知道在小姑娘眼裏就成了怕傷自尊了。

明白過來她的意思,男人隻覺得有些好笑又有些無奈。

雖然知道醫生對這個不怎麽看重,人人平等。但他這個自尊還是挺強的,別人傷不到他。

蘇娉清楚他傷在哪後也鬆了口氣,真讓她麵對也是有些躊躇的,之前手術也沒做過這種。

“有外傷嗎?沒有的話針灸就好就好了,不用吃藥。”

“沒有。”一點淤青算外傷嗎?不算吧。

“你跟我回宿舍,我幫你針灸,不用去衛生所。”小姑娘說。

說話之間就到了軍區門口,沈元白還要回去草擬半個月後的聯合作戰行動章程,跟妹妹說了幾句話,看了沈青雪一眼,就往團部那邊走了。

沈青雪接收到哥哥發布的任務,亦步亦趨跟著妹妹,經過操場的時候一時不防被戰友拉了過去。

“來打球啊青雪。”

“不了,我還有……”那人沒給他機會,直接拽走。

沈青雪回頭看了眼走在妹妹旁邊的男人,他幾次想溜,都被戰友架得死死的,很快那兩道身影就消失不見了。

“……”沈青雪已經麻了。

現在是七點半,已經天黑。

到了宿舍樓下,蘇娉讓他跟著自己。

漆黑的樓道看不清路,她扶著扶手慢慢上去。

隻能聽到腳步聲和清淺的呼吸聲。

陸長風走在她身後,忽然開口:“蘇醫生。”

“嗯?”聽到他的聲音,原本緊緊攥著扶手的小姑娘心下稍安。

“你單獨帶我過來,不怕被人看到背後說閑話?”他一個大男人倒是沒什麽,就是怕影響到她,然後在檔案上記下一筆。

“這棟宿舍樓是女軍醫住的。”蘇娉小聲道:“衛生所有兩個女軍醫,住在樓下。”

“二樓隻有我在住。”她的意思是沒人會發現這件事,而且被發現了也不怕。

她是醫生,隻是做自己該做的事,並沒有什麽不能見人的。

而且部隊裏也不像外麵那樣,會隨便議論別人。

在她沒看到的地方,陸長風隨意點頭:“這樣啊。”

他始終落後兩個台階走在小姑娘身後,寬實的身體像是一堵牆,如果她不小心踩空隨時能接住。

蘇娉從來沒覺得從一樓到二樓的台階這麽長,在黑暗中人的感官會放大,她能清晰聽見緊隨其後的腳步聲以及沉穩的呼吸聲。

抓著欄杆的手略微發緊,她咬著唇往前走。

終究,前麵是平地,還能看到不遠處操場上籃球架旁邊微弱的燈光。

她鬆了口氣。

從布包裏摸出鑰匙,對準鎖芯好幾次還是沒能打開。

她身後的男人也不急,倚著走廊目光悠遠看著操場那邊跑動的身影。

“哢噠——”鑰匙轉動,門開了。

蘇娉站在牆邊,摸到開關,開了燈。

燈光傾斜下來,她把鑰匙放到桌上,布包放到床邊,對門口的男人說:“陸副團長,進來吧。”

雖然還是有些緊張,但在燈光傾瀉下來的時候還是緩解了許多。

陸長風頷首,長腿一抬,進了屋子。

他沒有關門。

秋末涼風習習,呼啦啦往屋子裏吹。

蘇娉沒有多想,越過他身邊,把門關上。

陸長風看著她的動作不由無奈苦笑,果然是被保護的太好了,不知道男人要防著點。

在她要去碰暖壺倒水的時候,他先一步輕鬆提起,倒了兩杯水在搪瓷杯裏。

蘇娉愣了一下,對他說:“謝謝。”

陸長風放下暖壺,把木塞塞了回去,拿起另外那杯,喝了口水想壓壓心底的躁意,因為是熱水,結果適得其反。

拉開椅子讓他坐下,小姑娘說:“我去拿藥箱,你等一下。”

男人點頭,看著她打開衣櫃門,蹲下來從最底下找出一個醫藥箱。

他右手端著軍綠色的搪瓷杯,左手撐著椅背,淡淡垂眸看著她的動作。

“沈妹妹。”他又叫回這個稱呼。

“嗯?”蘇娉從藥箱裏拿出藥酒和銀針,疑惑地轉頭。

“下次不要隨便把人帶到自己住的地方,特別是男人,還有門不能關,盡量不要跟異性獨處。”

聽著他的話,蘇娉沒一會兒就反應過來,她彎眸道:“我知道呀,接診的事我不會在醫院醫館或者衛生所以外的地方解決的。”

陸長風眉梢微挑,心頭一動。

“你是哥哥的朋友,哥哥信任你,我也相信你的人品。”蘇娉解開裹著銀針的布包,笑著說:“我不是小孩子,防人之心不可無,我知道。”

“不過還是謝謝你的提醒,我會記住的。”

陸長風見她心裏都明白,也就沒再多說,不過因為她剛才的話,眼底還是不由染上零星笑意。

但是沒持續多久,因為他聽到小姑娘溫軟的聲音——

“陸副團長,麻煩把褲子脫一下,我看看受傷的地方,方便施針。”

“……”陸長風喉結上下滾動,他說:“其實真沒什麽,我覺得明天就能好。”

“但是今天還沒好。”像是明白他的尷尬,蘇娉輕聲笑:“前些時日在森林裏,受傷的戰士們大多數是我包紮醫治的,他們也沒有害羞呀。”

作為醫生,人體構造圖她十分清楚,拿起銀針的時候就不會心存雜念。

陸長風想說那不一樣,眾目睽睽和兩人獨處能一樣嗎,早知道就老老實實去衛生所讓軍醫給隨便扭扭完事。

他歎了口氣,手指搭上皮帶扣,剛要解的時候沈青雪氣喘籲籲跑來了。

直接推門:“阿軟!”

“哥哥。”聽到聲音,蘇娉很意外,陸長風卻不自覺鬆了口氣。

隻有他和小姑娘在,總會覺得像是欺負了她似的,這倒黴催的沈青雪終於來了。

“大晚上的關門幹什麽?”沈青雪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把氣喘勻,斜睨旁邊高大的男人。

眼底明明白白都是——我就知道你沒安好心。

陸長風也懶得辯解,手指按下皮帶扣,解開後抽出皮帶,隨手掛在椅背。

剛要脫褲子的時候發現小姑娘在看著自己,他動作略微停頓,隨後若無其事繼續。

隻剩一條平角褲,他抬腳踹沈青雪,下巴一抬:“你坐那去。”

他指的是床邊。

屋子裏一共四條椅子,有三條都被蘇娉用來堆東西。

沈青雪罵罵咧咧起身,等坐到床邊才明白懶洋洋靠著椅子的男人什麽意思,他臉色稍微和緩。

蘇娉蹲下來,蔥白指尖輕輕從他右腿膝蓋往上按:“如果疼你就說。”

陸長風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他大腿肌肉很緊實,修長的腿上沒有絲毫贅肉,看著像是隨時蓄勢待發的野豹,爆發力極強。

蘇娉凝神,手指緩緩上移。

沈青雪略微傾身,一直緊緊盯著。

在她手還要往上的時候,男人抬手抓住她白皙手腕,止住她的動作:“就這。”

蘇娉點頭,收手時銀鈴碰撞,叮當作響。

本來躁動的心聽到這聲音,又瞬間平息。

蘇娉拿出藥酒倒了一點在掌心,揉勻:“先給你擦藥酒祛瘀,然後施針。”

“你隨意。”男人沒有異議。

溫熱的掌心在緊繃的大腿上輕輕擦藥,蘇娉垂眸,耐心細致。

陸長風隻要一低頭,鼻尖就是她身上淺淺的中藥味,還有一股淡淡的馨香。

很久以後,他才知道,這是龍涎香的味道。

他喉間發緊,挪開目光,往後仰頭,抵著椅背。

克製地不去看她。

蘇娉沒有注意到他的神色,沈青雪也隻是緊盯著妹妹的動作。

從布包上取下一根長針撚在指尖,她下針迅速,在陸長風反應過來的時候,第二針已經紮下去了。

倒是沒有什麽痛感,也可能是因為他注意力都在別的地方,無暇顧及。

過了半小時,蘇娉把紮在他腿上的銀針一一收起,對他說:“走一下試試?”

男人起身,走了兩步,揚眉:“確實比之前好了一些。”

“針刺可以疏通經絡,再施三次針你的腿就沒事了。”蘇娉卷好布包,把藥酒和布包一起收到藥箱裏。

“我妹妹這醫術可是東城大學中醫係最出色的。”沈青雪驕傲道:“你這點小傷,手到擒來。”

“二哥。”蘇娉被他誇得有些臉熱。

“是,”陸長風係好皮帶,笑了笑:“確實挺好。”

兩人沒有過多逗留,沈青雪看似攬著男人的肩膀,實則暗暗用力,把人帶了出去。

陸長風看穿他的心思,輕嗤一聲沒有說什麽。

沈青雪看了眼緊閉的房門和門縫裏溢出來的暖光,他壓低了聲音:“我也不跟你繞彎子了,你實話跟我說,是不是對我妹動了心思?”

“是啊。”陸長風坦然承認。

“你……”沈青雪沒想到他真的爽快,有些卡殼。

“你這不應該考慮考慮再說嗎?”

“有什麽需要考慮的?這是事實。”到了樓梯口,察覺沈青雪鬆開手,他慢悠悠下樓梯:“我沒什麽好辯駁的。”

“你跟阿軟說了這事嗎?”沈青雪擰眉問。

“沒有。”陸長風隱在黑暗裏,嗓音沉沉:“她目前應該是沒有這個想法。”

沈青雪鬆了口氣,“對,她現在還是學生,還沒畢業呢,年紀也小,我們家裏也希望她晚點再談對象。”

陸長風沒出聲。

因為沒有燈,沈青雪不知道他現在是什麽表情。

“這事你跟我哥說了嗎?”

“沒。”陸長風摸了摸鼻子:“他應該知道了吧。”

“……”沈青雪想了一下他哥最近的反應,好像還真是。

對比他知道和陳焰有婚約的是自己親妹妹的時候,他忽然有些絕望。

他覺得大哥應該是不會反對的,畢竟是最親近的兄弟,平時訓練吃喝拉撒都在一塊,是什麽人也了解,由此會更放心。

“那你怎麽打算的。”他艱難的問出這句話。

真要讓他說不願意陸長風和妹妹談對象也沒有,就是經過阿焰的事後要慎重考慮,不能再讓妹妹傷心。

陸長風和哥哥同歲,比妹妹大三歲,家裏是西北的,跟北城以及南城有些遠,他覺得最不穩定的因素就是換防調動。

他才二十出頭已經是副團了,憑他的本事肯定會往上走,但是後續不一定是在東城,調到哪也不知道。

這麽多軍區,他要是調動,再加上妹妹這個職業,兩個人聚少離多,或者總有一方要妥協。

以陸長風的性子,他不覺得他會是那個妥協的人。

沈青雪是半點也不希望妹妹受委屈。

如果早就可以預料到結果,這樣的對象不談也罷。

“先跟你哥打個報告,”陸長風腳步聲停頓,“我要開始追他妹妹了,不管是訓練場還是哪,我都可以不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