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七號,晴,萬裏無雲。

蘇娉這幾天在家把覺補足了,明眸皓齒,看起來精氣神十足。

這一年她變化太大,和以前病殃殃的樣子相差甚遠。

容嵐看了也不由心情舒朗。

隻要女兒健健康康,她就別無所求了。

吃完午飯,容嵐在涼棚下和女兒一起挑揀藥材。

“你爸回老家也十來天了,怎麽還不見回來。”想到老太太三番兩次發電報過來,她就煩得很。

話裏話外都是不能再讓蘇娉留在蘇家,你要是說舍不得,人家沈家在知道女兒不是自己親生的以後,養了這麽多年都舍得讓她走,怎麽你就不行。

容嵐直接回電報——

沈家以前那個所謂的女兒是別人偷換的,我的不是。

“應該快回來了吧。”蘇娉算了下日子,“爸爸還有三天假,會和我們一起回南城嗎?”

“他就喜歡在老家待著,不喜歡回你外公家。”容嵐哼道:“哪個女婿喜歡回丈母娘家裏啊。囡囡,你以後嫁了人要是男人不願意回來,你就發個電報給媽媽,讓哥哥們去接你回家。”

“他不回咱們得回,不然媽媽多惦記你。”

蘇娉剛要說話,就聽到門口有道爽朗的聲音由遠及近——

“那可不是這麽說的,我就樂意回我老丈人家,這不是一直沒假嗎?爸爸的乖囡回來啦?快看看誰來了。”

聽到他的聲音,容嵐眼底先是帶著欣喜,隨後又撇嘴,繼續分揀草藥。

男人的嘴,說得比唱得還好聽。

“爸爸。”蘇娉眼角眉梢染上笑意,她起身迎了過去:“誰來了……”在看清他身後的人時,略帶驚詫:“小叔叔?”

蘇誠略微點頭,而後朝容嵐打招呼:“二嫂。”

容嵐也沒想到他會來,對於這個小叔子她觀感還是比較好的,不過在知道是由他推薦張輕舟給女兒當老師,心情有一瞬間複雜。

當時的張輕舟雖然能力大,但是名聲很臭,這大半年也不知道師徒倆怎麽熬過來的。

但終究還是讓囡囡走上了她想走的路。

容嵐收斂神色,笑著說:“小弟,一路辛苦了,去客廳喝杯茶吧。”

蘇誠看了眼侄女,提著行李袋跟了進去。

“爸爸。”蘇娉有些不知道該怎麽問:“奶奶……”

“放心,有爸爸在,奶奶那邊都解決了。”蘇定邦信誓旦旦道:“以後你奶奶不會再提這件事。”

“啊?”蘇娉有些意外,奶奶可不是這麽好說話的人,她認定了什麽就一定要做成。

默了片刻,她問:“爸爸,您是怎麽說服奶奶的呀?”

蘇定邦麵對女兒黑白分明的軟眸,眼也不眨道:“自然是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嘛,你奶奶一聽,哎說得對,這事就這麽過去了。”

說完,他自己都有些不信,撓撓臉:“爸爸坐車有點累,先去休息了。”

不等蘇娉反應過來,蘇定邦提溜著行李袋,直接往客廳走,不一會兒就聽到上樓的腳步聲。

莫名帶點心虛的意味。

在女兒眼裏他得是一位講道理的慈父,而不是撒潑打滾的無賴。

得知爸爸和小叔叔沒有吃午飯,蘇娉去廚房做了兩碗雞蛋打鹵麵,蘇策聞到香味找過來,半倚著灶台:“給哥哥也來一碗。”

蘇娉笑著點頭:“好呀。”

容嵐從外麵進來,把茶壺裏涼著的**茶倒出來,喝了一口:“囡囡,別搭理你哥,中午兩碗飯還沒填飽肚子裏啊?跟個消食蟲一樣,胃口怎麽這麽大。”

“這還好啦,陸副團長一頓能吃三四碗。”蘇娉下意識脫口而出。

“陸副團長?”容嵐納悶:“誰啊?”

不管是南城軍區還是北城軍區,都沒聽過這麽一個人。

“東城軍區的。”蘇娉給哥哥也做了一碗打鹵麵,特地多加了鹵,他喜歡重口味的。

容嵐“嗯”了一聲,也沒有多問。

女兒經常去東城軍區她也知道,而且每個月軍區會派教官來學校進行軍事體育訓練,鍛煉學生們的體能。

她也沒當回事。

蘇策倒是留了心,在他眼裏妹妹最好最漂亮,時刻都提防著別人對她有心思。

不過下個月他就要陪妹妹一起去東城,然後到軍區報道,正好探探情況。

蘇娉不知道哥哥的心思,讓他把打鹵麵端出去給爸爸和小叔叔,洗刷完鍋鏟就去樓上了。

外公說要帶她去交流會,她也需要準備一些關於中西醫結合科最近的醫案材料,正好可以在南城推廣一下。

東城的醫院已經興起新的科室,其他地區雖然蠢蠢欲動,但是沒有實地考察過,還是不放心。

蘇娉打算屆時邀請感興趣的同行來東城市醫院中西醫結合觀診,而且她此行另有目的。

中西醫兼優的人才短缺,她想去南城看看有沒有誌同道合的人,其實對於這個問題她心裏有些想法,隻是覺得以目前的起步階段很難付諸行動。

與其到處尋找挖掘人才,不如由老師開堂講課培養人才。

不管從哪一方麵來看,老師都是最合適的,他師承簡老先生和許先生,對於中西醫兩個學科研究十分深入。

到處找人填補中西醫結合科室的空缺,也隻是暫時之計。

回了房間,她拉開椅子坐在書桌前,把從東城帶來的資料快速過了一遍,而後整理自己在市醫院坐診時的醫案。

到了下午五點才整理完,合上筆記本,想到哥哥給她的漢方醫藥,又找出來翻閱。

粗略看了一遍,雖然哥哥說隻翻譯了一半,但實際上有三分之二了,剩下的她慢慢瀏覽,而後開始下筆。

蘇誠跟蘇定邦坐在一塊,一個懶得說話,一個不知道說什麽,隻有他們中間的蘇馭在從容自若看電視。

難得一家人整整齊齊放了個假,蘇定邦想跟媳婦兒回趟老丈人家,至於弟弟……

“老三啊。”他輕咳一聲:“是這樣的,我們明天要去南城,你一個人在家可能得自己弄下飯。”

“柴米油鹽都有,還有麵粉和雞蛋,集貿市場就在軍區出去沒多遠,附近的生產隊都在那賣菜,挺新鮮的。”

“我吃食堂。”蘇誠隨口道。

“……”蘇定邦這才想起來,自己弟弟是做什麽的。

他幹笑一聲:“挺好,挺好。”

跟悶瓜說話果然心累,三棍子打不出兩個屁。

哥倆相對無言,最後還是容嵐在廚房喊端菜解救了他。

“老太太怎麽說的?”他前腳剛踏進來,容嵐隨後就問。

“能怎麽說,這事翻篇了。”蘇定邦看了一眼,紅燒茄子水蒸蛋,還有醋溜白菜,都是他愛吃的。

果然媳婦還是最愛他。

“真的?”容嵐太了解老太太了,她那不依不撓的性子可不會這麽輕易罷休:“你給老太太說什麽了?”

“我說什麽不重要,”蘇定邦自然不會在媳婦麵前說那些潑皮無賴的話,他端起菜碗:“這事還是得我爹的功勞,他勸了老太太幾句,說囡囡過兩年就要出嫁了,到時候她嫁個軍人,給老太太漲麵子。反正不管怎麽說都是她孫女不是。”

容嵐聽完嗤笑一聲:“她這人就是爭強好勝要麵子,爹算是找到她軟肋了。”

“不過這事我覺得有點奇怪啊,她這次可鬧了挺久,隔三差五就是一封電報,你大哥家那個沒在中間出力吧?”

蘇定邦想了好半天才知道她說的誰:“大嫂?那我就不清楚了,這幾天回去沒怎麽看到她,大哥在廠裏沒回來,她也沒怎麽出來晃。”

“這是在心裏憋著什麽壞呢,之前總在老太太麵前裝溫順小媳婦,現在她哥被抓了,記恨上咱家了。”

容嵐不滿道:“那姓徐家裏沒一個好貨色,你那個侄女都隨了她媽。”

蘇定邦不敢多說什麽怕惹媳婦生氣,趕緊端著菜碗去客廳了。

吃飯的時候蘇定邦一直在詢問女兒在東城過得怎麽樣,有沒有受委屈,蘇娉都一一回答了。

“張爺爺張奶奶對我很好,我經常過去吃飯,還胖了不少。”她笑眯眯道。

“張伯父張伯母和爸媽關係好,”容嵐在旁邊解釋道:“囡囡的老師就是張家的。”

“東城張家……”蘇定邦覺得有些耳熟,然後問:“以前差點和容家成了親家那個張家?”

聽他語氣不善,蘇誠難得有了一絲興趣。

“他跟小弟差不多大,還是同學,以前兩家是想結親,把小妹說給他的。”容嵐麵不改色道。

這回蘇定邦沒事了,又繼續笑嗬嗬問女兒在醫院實習怎麽樣。

吃完飯,蘇娉跟哥哥們一起收拾碗筷,蘇策洗碗蘇馭拖地,她擦桌子。

爸爸和小叔叔去了書房說事,媽媽出去遛彎找慕姨聊天去了。

擦完桌子她去洗漱,而後上樓。

雖然是中伏,晚上開了窗還是很涼快,她打開台燈坐在桌前,想把剩下的翻譯完再去洗澡。

樹葉隨風動,枝影綽綽。

一隻奶白色的小貓輕盈跳上樹梢,踩在窗台上。

蘇娉聽到動靜,下意識抬眸。

“喵~”小乖看到她,爪子扒著窗台,想靠近又不敢。

忽然想到在邊防戰區時他的話。

小乖想你了。

凝眸片刻,起身去窗邊,對上小乖幽暗的寶藍色眸子,她抬手,蹭了蹭它的耳朵。

試探得到回應,它高興地用毛茸茸的腦袋一直往她掌心拱。

負傷休假的少年站在蘇家院外的牆邊,透過樹葉間隙仰頭看她。

翌日清晨,蘇家人收拾好東西,大包小包往火車站走。

北城到東城都得下午七點才能到,回南城更遠,火車走走停停,有些站點停靠時間長,淩晨兩點多才到南城。

小姨父一直在站內等,看到他們這風塵仆仆筋疲力盡的樣子,二話沒說開車把人接回軍區。

表哥最近出任務,隻有小姨在家。

容檀早就給她們安排好了房間,帶著她們洗漱一下就趕緊讓姐姐姐夫還有外甥外甥女去休息了。

第二天上午十點多,蘇娉才懵懵懂懂下樓。

而此時容老爺子和容老夫人也過來了。

“阿軟。”容老夫人聽到動靜,笑著看她:“外婆給你煲了銀耳蓮子羹,快下來。”

“外公,外婆。”看到隻有他們在客廳,她打了個哈欠:“爸爸媽媽還有小姨呢?”

“他們啊,去百貨大樓了,你爸爸說沒帶什麽東西過來孝順嶽父,非要去看看。”

“吃的家裏都有,他們就是喜歡折騰。”容老夫人笑容和藹道。

蘇娉笑著搖搖頭,“孝敬您和外公是應該的呀,我也沒帶什麽哎。”她微囧。

“你過來我和你外公就最是開心了。”

蘇娉陪著外公說了一陣話,去洗漱完才來喝銀耳羹。

見外孫小口小口喝著,容老夫人滿眼都是她,笑著說:“我家阿軟吃東西就是斯文,不像你那兩個哥哥。”

蘇娉乖巧地笑:“我在外婆身邊長大的呀,自然是像外婆。”

“對,像我。”容老夫人抬手把她臉頰的碎發捋到耳後。

容老爺子一直聽著妻子和外孫說話,眼底笑意溫和,等她吃完了才緩緩開口:“明天是南城醫學交流研討會,外公想帶你一起去。”

“好呀。”蘇娉眼睛彎成月牙兒:“我已經把需要的資料都準備好了,外公,您是和我一起還是分開進去?”

看到她眼底的狡黠,容老爺子搖頭,無奈道:“外公可從來沒有反對過你研究中西醫結合,也不會不承認你是我容如是的外孫。”

“外公年紀大了,他們也不敢罵了。”

“好了老頭子,別得了便宜還賣乖。要是早幾個月你說自己的外孫女在走中西醫結合的路子還會有人在背後罵你,現在可不會了。”

東城各大醫院中西醫結合搞得如火如荼,其它地區雖然在觀望,但肯定也是心動的。

蘇娉抿嘴,眉眼間蘊藏的笑意滿得快要溢了出來。

此時,她不知道的是,上次在邊防戰區她包紮的傷兵,回了軍區後被送到野戰醫院,而現在正是恢複期。

比軍醫們預料的早了好幾天,而且她處理的傷口沒有一處感染發炎。

當時環境並不好,能用到的醫藥用品也有限,能做到這種程度讓他們不由側目。

蘇定邦在老家待太久,假期快結束了,在南城呆了一天就買了票回北城。

小姨都笑著揶揄說他就是過來點個卯,在嶽父嶽母麵前過過眼。

蘇策和蘇馭閑不住,他們本來就是軍人,可以去營區訓練場,並且以友好交流的方式和南城軍區的軍人們練了幾場。

蘇娉已經和外公到了舉辦交流會的醫藥協會外麵,讓她比較意外的是這裏來的人並不多。

在外公的介紹下才知道這些都是南城各大醫院醫館的主要人物。

有一個人讓她覺得很眼熟,但是又想不起來在哪見過,看了幾眼覺得這樣不禮貌,又別開目光,跟在外公身後和這些行業內的前輩打招呼。

“容院長,這位就是你的外孫女?小姑娘在東城的事我們都聽說過了,能不能跟大家講講你研究出來的關於中西醫結合的優點和弊端?”

說話的是本地中藥學院院長,他這番話也是在考校蘇娉。

蘇娉沉吟片刻,輕笑道:“口說無憑,各位前輩也難以取信,不然這樣——”

“我這裏有三份醫案,關於骨折、急腹症、高血壓的中醫西醫治療方案,還有一份是中西醫結合的方案,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就繼續往下說。”

中藥學院的院長看到小姑娘麵對這麽多前輩依舊不驕不躁從容淡定,他點頭:“好,你說我們聽。”

得到他的首肯,蘇娉笑著繼續。

而孟原從她出現的時候就覺得好像在哪見過,身影有些熟悉,不等他細想,很快就被小姑娘說的關於高血壓的醫案吸引住了。

醫藥協會最近在和北城醫院合作研究關於治療高血壓的藥,第一批研製出來的毫無效果,第二批目前已經送往研究所去了。

有人偏頭,低聲對容老爺子說:“容院長,你這個外孫女可不得了,青出於藍啊。”

容如是隻是溫聲笑:“這次帶她過來,不僅是聽聽中西醫結合到底如何,也想讓她跟你們這些前輩認認臉。”

“我這個外孫女還年輕,有許多需要前輩們解惑的地方,還希望諸位能不吝賜教。”

“不談你我的交情,就說她這麽好的苗子,我們也不可能袖手旁觀,有事盡管來找就是。”這人打包票。

“好。”

在醫學一途,哪怕是派係不同,各有門戶之見,但是在能給病人更好的治療方麵,大家都是一致的。

他們可以為一劑藥一個方子中西醫不同療法爭得麵紅耳赤,但從始至終隻是為了能更好的治病救人。

東城,軍區。

野戰醫院的副院長得知當初給戰士們手術包紮的是野戰集團軍第七兵團參謀長的妹妹,直接找到團部來。

“沈參謀長,我們希望能和小沈同誌見一麵。”副院長直接了當道。

如果軍醫學到這些急救手法,在戰場上能挽救不少戰友的性命。

“秦副院長,阿軟學校放假,回了北城,要下個月才能返校。”沈元白溫聲道。

副院長略微蹙眉,而後起身:“那就麻煩你,等小沈同誌回來了電話通知一下我們,我會來接她去野戰醫院。”

沈元白笑著頷首。

剛要走,秦副院長又轉身回來:“小沈同誌是東城大學中醫係的?她畢業之後有什麽想法?”

聽出他的言外之意,沈元白搖頭:“這件事她沒有和我說過。”

秦副院長的意思昭然若揭,希望她能進野戰醫院。

聽完沈元白的話,秦副院長略微思索,他點頭:“我知道了。”

他要去東城大學走一趟。

東城大學本來就是為國家培養各行業人才的地方,學校的校長和副校長都是由將軍直接掛名。

像小沈同誌這樣優異的學生,在還沒畢業的時候學校就會根據她的檔案想好怎麽分配。

不出所料的話,會有很多地方想搶人。

市醫院自然不用說,再比如軍醫院和戰地醫院。

哪怕是不能讓她來野戰醫院,秦副院長也希望她能把那套急救手法教給軍醫們。

蘇娉並不知道東城發生了什麽,她把幾份醫案講完,廳堂內陷入短暫的寂靜,而後互相討論開來。

像是骨折,中西醫結合科近段時間收治了不少,有大量案例能證明不是偶然,確實是因為新的診療方法能提前痊愈。

骨折的恢複期是很長的,而這種手術外加小夾板的方法,直接縮短了一周左右。

再研究一下也許還能精進。

蘇娉沒想到在場的中西醫直接根據醫案來了一次聯合會診,依靠多年行醫經驗綜合成最佳方案,她聽了趕緊拿紙筆記下來,生怕錯過。

醫藥協會的人看了,忍不住笑出聲,善意揶揄道:“不愧是張輕舟的學生,這行事做派別無二致。”

之前對她和善是因為她是容如是的外孫女,是他們的同行,且在東城因為中西醫結合小有名氣。

此刻是因為她剛才給出的醫案以及跟前輩們對談依舊從容淡定的研討,他們沒有倚老賣老,而是把她當成同輩交流。

蘇娉今天受益匪淺,筆記本都已經寫完大半,隨身攜帶的墨囊用掉三根。

交流會終於結束,醫藥協會備了飯菜,攏共也沒有幾桌人,負擔不大。

吃飽喝足,有人先行離開,蘇娉也要跟著外公回去的時候,就聽有人問:“容院長,請問您認識一位叫容嵐的軍醫嗎?”

孟原根據容這個姓氏聯想到上次在火車站救他的那位軍醫,而方才他問了和容院長相熟的同行,容如是有兩個女兒,都是軍醫,一個叫容嵐一個叫容檀。

“是我大女兒。”容如是不知道他為什麽會突然提到這個,疑惑地看著他,等待解釋。

而他這突如其來的問話,也讓蘇娉想起前些時日,火車停靠在北城站時,車上那個突發癲癇的病人。

細看之下,蘇娉有些恍然。

沒想到會這麽巧,還能再遇到。

“是這樣的,”孟原緩緩道來:“上個星期我去北城醫院拿合作研製的高血壓藥,要帶回來送去研究所。在火車上舊疾發作,是您女兒和外孫救了我。”

已經確認容嵐的身份,蘇娉自然不用多說了。

難怪一開始就覺得身形有些熟悉,原來是在火車上,乘警同誌指的那個背影。

“這樣嗎。”容如是嗓音溫和:“都是應該的,不用放在心上。”

“容嵐同誌也在南城嗎?”孟原笑著說:“您治病救人數不勝數,自然覺得應該,可我是真真切切承了情。”

“如果您不介意,我想後天登門拜訪,親自感謝容嵐同誌。”

容如是想了一下,點頭:“好。”

“還有一件事。”孟原看向蘇娉:“我對你說的關於高血壓的中西醫結合治療很感興趣,我可以去東城市醫院中西醫結合科室觀診幾天嗎?”

他還有個目的,想邀請這位小同誌加入南城醫藥協會。

張輕舟的名字他早就聽過,先後拜師東城兩位中西醫泰鬥級前輩,後來毅然決然研究中西醫結合,去年又忽然收了個徒弟。

師徒倆埋頭研究大半載,找到了以前誌同道合的同行,得到衛生部的同意在市醫院進行臨時試點,因為效果非常好,衛生部正式批準設立新科室。

雖然不在一個地方,但是消息是共通的,對於東城中西醫結合的成績他們也有所耳聞。

對於人才,自然是要全力爭取,拉著一起做研究。

而且拉了蘇娉就等於拉了張輕舟,這師徒倆背後還有兩座大山給他們坐鎮,怎麽算都是好事。

“可以呀。”這也是蘇娉此行的目的:“不知道南城在研究中西醫結合的同行多不多,如果有,可以麻煩您給介紹一下嗎?”

看到小姑娘笑意盈盈的眼睛,孟原點頭:“可以。”

正好讓一起對中西醫結合感興趣的醫生去東城市醫院中西醫結合科室學點東西,以後再回來用到南城的醫院。

隻要有成效,衛生部會批準設立新科室的。

此行大家都滿意,蘇娉回去跟媽媽還有小姨探討了一下今天在交流會聽到前輩們說的疑難雜症,對於媽媽和小姨的診療方法也記錄在案。

容嵐笑著調侃:“自從她去了東城大學讀書,每天寫的筆記都有一摞這麽厚了。”

說著,她還伸手比了比。

容檀讚賞道:“學醫就是要勤,阿軟小時候基礎打得好,不偷懶,跟著爸爸把中藥材的種類藥性都學了個遍,記在腦子裏。”

“有天賦又努力,她啊,就是學醫的苗子。”

“可不是嘛。”容嵐點頭,“媽媽教她繡活,她倒好,現在全用來繡藥包。這次來南城之前還連夜繡了好幾個,說要給外公外婆小姨姨父表哥。”

這話聽得容檀心裏熨貼,“我們阿軟真是個乖巧懂事的好孩子。”

在南城住了半個月,蘇娉每天跟著外公去軍醫院看診,她有學校開的行醫證明,還有東城市醫院的蓋章,去軍民兩用的醫院是暢通無阻的。

她除了看診還會找軍醫們請教戰場上常受的傷有哪些,以及每年送過來的戰士們得的最多的病是哪種。

各種刀傷槍傷都了解個遍,就連各種刀口形狀她都爛熟於心,在筆記本上寫下清創縫合的注意事項以及手法,這才心滿意足。

除了戰場受傷,最多的還是蚊蟲咬傷,以及野蜂蟄傷,藥包的縫製有些麻煩,且用藥量極大,而且後麵每三個月還要換一次。

她在思索該如何解決這個問題。

很快到了八月底,在南城住了將近一個月,她和媽媽回了北城。

哥哥們部隊有事提前回去了,媽媽許久沒休過假,假期自然長一些。

回了家,爸爸在旅部,小叔叔最近也不見蹤影,聽說是保密任務,很長一段時間不會出現。媽媽也去了部隊醫院,隻剩她在家。

在這期間,慕煙過來看過她一次,看到溫軟可人的小姑娘,每次總是忍不住在心裏唏噓,如果兩家沒有退婚該多好。

陳焰半個月前就回了東城軍區,對於他回來和離開的消息,蘇娉也是通過慕姨才知道。

事到如今,她並不是很上心。

到了九月中旬,蘇策的調令也下來了,容嵐又在給女兒收拾行李。

這次拿了兩個大行李袋,“反正有你哥哥在,用不著你沾手。”她是這麽對微微呆滯的女兒說的。

蘇娉看著媽媽不斷往行李袋裏塞東西,知道她對自己的不舍,同時也心疼哥哥的手。

各種補品帶了不少,還有分裝好的中藥包,容嵐特意叮囑她每到放假就帶著藥包去張家煎藥。

在心裏歎了口氣,她連聲應好。

媽媽對她的愛總是沉甸甸的。

在踏出軍屬大院的時候,發現有人在前麵等她。

容嵐看了一眼,“媽媽就不送你了,醫院裏還有事,等有空我們就去東城看你。”

“……好。”蘇娉溫聲應道。

拉著女兒的手又說了一陣話,容嵐依依不舍:“在東城一定要照顧好自己,阿策,看好妹妹。”

“您放心,有我在,阿軟絕對白白胖胖。”蘇策身上背著包,手裏還提著兩個,他保證道。

“去吧。”容嵐又看了眼前麵那個高大的男人,把時間留給他。

“阿軟。”沈霄見她過來,大步上前:“爸爸昨天晚上才從邊城回來,上午在司令部,現在才有空閑。”

“你會怪我這麽久沒來看你嗎?”

戰場上鐵骨錚錚的漢子,麵對女兒時也不禁柔聲細語。

蘇娉搖頭,她知道他常年在外,所以心裏並沒有責怪。

他有他的職責,她能理解。

“我在邊城給你帶了個玉佩。”沈霄從軍裝上衣口袋拿出一個用棉布帕子包著的東西,緩緩打開:“就是有點醜。”

帕子上是一塊圓形玉佩,用紅繩係著。

看到有些不太圓潤的形狀,蘇娉忍不住笑了:“爸爸,這是你親手磨的嗎?”

“是。”沈霄難得有幾分窘迫:“邊城盛產玉石,我在駐地撿了很多石頭,挑了塊成色最好的,做了兩塊玉佩。”

還有一塊不用問,是給林漪的。

蘇策看了一眼,也開玩笑道:“沈伯伯,您這手藝還有些欠缺啊。”

“是差點火候。”沈霄也禁不住笑了,粗糲的指腹撚起紅繩,他看向女兒:“爸爸可以給你戴上嗎?”

蘇娉眉眼溫和:“好。”

沈霄親手給她戴上玉佩,看了許久,他說:“以後爸爸每次回來都給阿軟帶東西。”

蘇娉想了一下:“可我從來沒有送過東西給您,您有什麽喜歡的嗎?”

沈霄怔愣片刻,看著女兒溫軟的眸子,失笑:“阿軟送的我都喜歡。”

“好。”蘇娉彎眸:“我下次回來再送給您。”

“好。”

沈霄一路送他們到車站,見他們上了火車,在原地駐足。

蘇娉笑著跟他揮手,等火車開始行駛,林漪氣喘籲籲跑了過來。

“阿霄,女兒……阿軟上車了嗎?”

沈霄抬手幫妻子順氣,他點頭,心疼道:“上車了,和阿策一起去的,你放心。”

林漪緊緊盯著長長的車廂,等徹底消失在眼前,因為跑了太遠身子有些癱軟。

“我又沒有見到她。”

“文工團這兩個月都在各地匯演,不怪你,下次還有機會。”沈霄安慰道。

林漪緊咬嘴唇,點頭。

去東城晚上七點左右就能到,蘇娉在車上睡了一陣,蘇策時不時給她洗個水果遞來,一會兒是梨一會兒是桃,她有些納悶。

“哥哥,媽媽給我們帶了水果嗎?”

“是啊,都塞我袋子裏了。”蘇策咬著蘋果,含糊不清道:“還是南城的荔枝好吃,就是比較麻煩,還要剝殼。”

他上個月回外公家,每天吃的荔枝都有十幾斤,跟蘇馭兩個人蹲在電視機前麵,嘴巴沒停過。

最後流鼻血上火了,嗓子也說不出話。

哥倆喝了幾天中藥才好,好了又繼續吃荔枝,容嵐怒罵這倆不長記性,就該吃點苦頭。

蘇娉拿了個桃子,慢慢地咬著,時不時應一聲。

傍晚到達東城,是張輕舟來接的他們。

蘇策可不像上次送蘇娉過來的沈青雪,知道兩家關係好一口一個小叔叔,跟著張輕舟就回了張家。

上次來接妹妹,哥倆和媽媽都是住在張家,也不生分。

張輕舟隨意應了一聲,看向小姑娘:“小鬼,你還知道回來啊,這半個月天天有人來市醫院找你,把我煩得不行。”

“嗯?”蘇娉不解:“誰呀?”

“南城那邊來的,什麽醫藥協會的,還有亂七八糟醫館的。”張輕舟麵無表情:“以前在藥學院開研討會他們也來過,就差對著我的臉吐口水了。”

“罵我搞歪門邪道的也是他們,這回腆著臉來了。”

蘇娉啞然失笑:“他們是來觀診的呀。”

“我看他們需要就診。”張輕舟煩躁道:“還有那個醫藥協會的,在招待所住了一陣了,非要等著你回來。”

“另外是野戰醫院的。”說到這,張輕舟神色微斂:“這個你得去,先去野戰醫院,其他人多晾會兒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