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娉來到指揮所,由哨兵通報後才能進去。

見到妹妹時,沈元白並不覺得意外,陸長風已經提前告訴他了。

不過在看到她衣服上沾染的血跡以及滿臉憔悴疲憊,眼底還是忍不住帶著疼惜。

“哥哥。”看到坐在地圖前,右邊軍襯被血浸透的男人,蘇娉大腦一片空白。

在醫院她主刀過大大小小的手術,以為自己麵對一切病情都能做到從容不迫。

先前在軍帳也能強忍不適處理傷口,可現在隻覺得渾身血液往頭頂上湧,心口發涼。

“阿軟。”男人拿過一邊的軍裝外套披在身上,遮住半身暗紅,他笑著起身:“害怕嗎?”

蘇娉眼眶發紅,蓄勢待發的淚水要墜不墜掛在睫毛上,和男人如出一轍的桃花眼水光盈盈。

她搖頭,提著藥箱上前,“你坐著。”

能從微顫的聲線聽出不安的情緒。

沈元白溫聲笑了笑,重新坐下:“好。”

醫藥箱“哐當”放在臨時搭起的桌上,蘇娉站在他身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平複呼吸,而後才穩住心神,拿開他身上的外套。

軍襯已經被染成暗色,顯然不是剛受傷的。

她轉到沈元白麵前,緩緩蹲下,看著他含笑的雙眼,手指碰上他軍襯,緩緩解開紐扣。

脫下襯衣,她看著猙獰的傷口,唇角緊抿。

這是近距離搏鬥的刀傷,因為軍醫短缺,隻來得及用布條包紮。

她拿出鑷子和手術刀消毒,輕聲道:“爛肉要剜掉。”

“好。”沈元白嗓音清潤,笑道:“都聽你的。”

蘇娉忽然不知道到底有什麽可以打倒他,現在這樣還能笑著開出玩笑。

唇角繃直,仔細專注清創縫合,在這過程中她沒有看哥哥,不忍心。

沈元白始終沒有吭聲,哪怕白皙頸間青筋緊繃,也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縫合好,她從藥箱內取出抗生素注射劑,以防傷口發炎感染。

收好工具,她合上藥箱,長舒一口氣。

“疼嗎,哥哥。”

沈元白搖頭,取過一邊的外套,他說:“陸副團長也受傷了,還有陳營長。”

這一仗算是慘勝,第七兵團為大部隊抵擋了敵人多次進攻拖延時間,讓大部隊得以圍剿敵軍主力。

等第八兵團趕過來時,看到的有三分之二都是傷兵。

就連團部指揮官沈元白和陸長風都交替去了戰場。

足見兵力捉襟見肘。

兩團平時在軍區互相不服輸,上了戰場也毫不含糊,在沈元白的統籌指揮下,憑借彪悍的戰鬥力以及過硬的軍事素質反攻敵軍駐地指揮部。

與大部隊配合默契。

戰事結束,炊事班就地生火做飯,今天暫不拔營,先處理傷兵傷勢。

蘇娉出了指揮部,雖然心裏惦記哥哥,但作為醫生,她有自己的任務。

進入下一個軍帳,陸長風和陳焰都在,前者光著膀子坐在那抽煙,身上傷痕交錯,洛嶼正在幫他消毒清創。

這次是近距離作戰,很少用槍。

陸長風看到她,抬手掐了嘴邊的煙,在指尖輾轉。

蘇娉望了他一眼,眸光微滯,隨後去陳焰那邊,蹲下。

他傷在腰腹,因為沒有陸長風嚴重,洛嶼選擇隨後處理。

見她從藥箱拿出碘酒紗布以及手術刀,陳焰喉結滾動,目光緊鎖她昳麗容顏。

蘇娉沒有抬頭看他,隻是認真處理傷口,指尖觸到他腰間時,低聲一句:“忍一下。”

陳焰眉眼暗沉,各種情緒翻湧,後悔懊惱交雜,他一直沒有說話。

直到蘇娉給他包紮好後,要起身時,才聽他沙啞道:“阿軟。”

蘇娉動作一頓,漆黑的眸子淡淡看著他。

“阿勢給我寫信,說小乖想你了。”

“它經常往你家窗台跑,找不到你。”

我也找不到你。

“還有一個星期,我會回北城。”她嗓音平緩:“我會去看慕姨和小乖的。”

“你恨我嗎?”陳焰見她眉眼淡淡,心裏驀然一痛。

“我以為上次在軍區說清楚了,我不恨你,隻是對於你的做法不舒服。”

“你反抗陳爺爺的時候並沒有顧及我的感受,在做出選擇的時候就該為自己的言行負責。”蘇娉扶著旁邊的行軍床起身,“我還要去看別的傷員。”

陳焰沒說話,看著她離開營帳。

而坐在行軍床一角的男人把這一切盡收眼底,想到之前在軍區操場聽到的話,他覺得有些煩躁。

又不知道躁意來源,最終歸於敵人太可恨,自己身上這傷怕是又得養上一陣了。

各大醫院來了不少人,直到晚上八點多將近九點,才能歇一口氣。

“來喝點熱湯,沈妹妹。”趙班長拿了個搪瓷杯,給她裝了碗野菜湯:“部隊的卡車光顧著把你們拉過來了,咱們這打了幾天,口糧也沒了,將就吃點墊墊肚子,明天一早就回軍區,到時候我給你做鮮麵條。”

看了看周圍,他壓低了聲音:“加倆雞蛋。”

蘇娉本來心情還有些沉重不安,聽他這麽說也忍不住笑了,接過熱乎乎的野菜湯,說:“謝謝您,趙班長。”

“自家妹子,客氣啥。”趙班長豪氣一揮手:“待會兒喝完了跟我說,我再給你打。”

“得了吧。”陸長風捧著癟了的搪瓷杯,隨意找了個地方坐下:“還野菜湯,兩根野菜一鍋湯,湯比水還清。”

看他渾身纏著繃帶,趙班長暫時忍他:“多給你幾碗自己在肚子裏濃縮一下行了吧?”

陸長風樂了:“行。”

沒過多久,洛嶼也過來了,他坐在蘇娉旁邊,看著對麵悠哉悠哉喝著野菜湯的男人,再想想行軍**趴著的那個,覺得這部隊裏的男人不愧是鋼筋鐵骨的漢子,一個比一個耐得疼。

這山上晚上挺冷,火堆生的再旺蘇娉仍有些扛不住。

沈元白大步而來,把外套蓋在她身上,在她一側坐下。

背上被溫暖籠罩,蘇娉下意識抬頭:“哥哥。”

沈元白笑著點頭。

“參謀長。”趙班長立馬送來暖心野菜湯:“您趕緊喝,有人就惦記著這一口呢。”

說這話時還瞄了眼陸長風。

沈元白溫聲笑道:“好。”

“哥哥,二哥呢?”蘇娉目光在周圍搜尋多時,始終沒看到他。

“有些累,在軍帳休息。”沈元白知道弟弟的心思,他之前也是一樣,怕嚇到妹妹。

隻是沒想到阿軟好像比他想象中的要穩重。

蘇娉還是覺得不妥,“我去看看他。”

沈元白沒有動作,任由她起身去找。

等她走了,陸長風才說:“你不是怕小姑娘知道了心疼嗎?”

“她很勇敢,能承受得住。”沈元白說:“瞞不住的。”

她是醫生,明天會隨隊回軍區,而且給沈青雪處理傷口的是洛嶼。

陸長風聽懂他的意思,“哦”了聲。

“那姓陳的硬茬子是你未來妹夫?”

沈元白左手端著搪瓷杯,本來盯著火堆在看,聽到他這句話,眉眼微抬,不動聲色問:“怎麽?”

“沒事,就是隨口一問。”陸長風喝了口野菜湯,從喉嚨暖到胃:“我再去盛點,你要嗎?”

“不用。”沈元白見他起身,笑著說:“他不是。”

陸長風斜睨他一眼,大步去了趙班長那兒。

晚上蘇娉也不能好好休息,因為要隨時巡查傷員傷勢,應對各種突發狀況。

今天這一趟下來,洛嶼人都虛脫了,往日裏笑起來臉頰有深深的酒窩,今天臉上幾乎沒有什麽表情,已經呆滯了。

做什麽都是下意識的動作,跟在蘇娉後麵巡查也是。

腳步沉重,走一步都覺得耗盡所有力氣。

看著前麵步履不停的學姐,他實在想不通,看起來這麽嬌嬌柔柔一個小姑娘,怎麽這麽有耐力。

就算她以後選擇來部隊當軍醫也毫不遜色那些野戰醫院的。

深夜的營地一片寂靜,偶爾有蟬聲鳴叫,蘇娉才恍然想起,已然盛夏。

她前段時間已經在忙碌中不知不覺過了十八歲生日,因為抽不開身,許久沒有回東城大學了,傳達室的信件估計也有厚厚一遝。

從北城寄來的,以及南城寄來的,應該都有。

巡查完,她說:“你也去休息一下吧學弟,我來值崗。”

洛嶼想了一下,沒有跟她客氣:“那我下半夜來替你。”

“好。”蘇娉沒有拒絕。

涼風習習,她攏了攏身上寬大的軍裝,往火堆那邊走。

遠遠就看到有道身影坐在那,往火堆裏扔木柴。

看到她,男人雖然訝異,但也沒說什麽。

蘇娉猶豫片刻,看到其它幾個將熄未熄的火堆,還是選擇坐到他對麵。

“陸副團長,你不去休息嗎?”她率先開口。

火光映在他硬朗的五官上,男人下顎線幹脆利落,帶著幾分生人勿近的冷戾。

隻稍片刻,又恢複平時懶散的樣子,仿佛方才隻是她的錯覺。

陸長風隨口道:“我守夜。”

團裏都是傷員,輕傷重傷,稍微好一點的經過幾場硬仗也疲倦不堪,他就幹脆來值崗了。

“你的傷,好像很嚴重。”今天洛嶼給他處理傷口的時候,隻是隨意一瞥,就知道傷的不輕。

“我們西北來的都是石頭做的,砍一刀就留個淺印。”陸長風跟她開起玩笑:“能傷到我們的隻有吃菜不吃蔥。”

不知道他怎麽提起這茬,蘇娉愣了一下,而後笑聲清淺。

今天累積的鬱氣全部消散在晚風裏。

“看過你二哥了?”陸長風問。

“嗯。”蘇娉斂眸,看著跳躍的火焰:“他傷得很重,回軍區後要轉去軍醫院。”

“那你呢。”

“嗯?”蘇娉不解。

“以後打算去哪?市醫院,軍醫院?”

“還不知道。”蘇娉搖頭:“我還有一年才畢業。”

她大概是要和老師去更高的地方,推廣中西醫結合的益處。

這段時間,中西醫結合科的病案已經可以向人證明,中西醫結合值得研究,在治療效果方麵不比中醫和西醫差。

陸長風點頭,聽著耳邊呼嘯而過的風聲,沒有再開口說話。

兩人就這樣對坐著,男人時不時往火堆裏扔根柴。

今天她去卡車上拿藥箱,以及給陳焰包紮時的認真模樣在腦海裏揮之不去,陸長風突然說:“沈妹妹。”

“啊?”蘇娉抬頭,疑惑看他。

“我傷口崩了。”陸長風一本正經道。

蘇娉被他淡然的語氣嚇了一跳,趕緊起身繞到他旁邊,示意他把外套脫了。

怕弄到傷口,他軍襯沒有扣紐扣,隻是敞著,胸膛腰腹纏滿了紗布。

借助火光細看,點點血痕從紗布裏浸染出來,他確實沒有說謊。

“你等我一下,我去拿藥箱。”留下這麽一句話,蘇娉往營帳那邊跑。

等她身影消失在夜色裏,陸長風揉了揉額角。

其實沒覺得痛,這點傷也能忍,不知道為什麽剛才想到她給陳焰包紮傷口的畫麵時,會脫口而出這句話。

過了半晌,他嗤笑一聲,覺得自己有些矯情。

蘇娉取來藥箱,“你身上的紗布要全部拆了重新上藥,可以嗎?”

“沒什麽不可以的,如果你不嫌麻煩。”陸長風幹脆利索脫了外套和襯衣,現在是在戰區,他是病人她是醫生,也不怕影響她名聲。

“這是我的職責。”蘇娉剪開紗布,一圈一圈解下來:“就像保家衛國是你的職責一樣。”

“我們都要服從自己的身份。”

陸長風久久未語,在她蔥白指尖觸到肌膚時,忽然明白為什麽有人這麽熱衷談對象了。

再剛硬的身軀,被這麽一碰,也都會化為繞指柔。

他眸底晦暗不明,看著小姑娘眉眼細致,輕柔地給自己上藥,一種強烈的念頭忽然湧上心間。

陸長風看她許久,鬼使神差開口:“沈妹妹。”

“嗯?”蘇娉動作沒停,隨意應了一句。

“你想去西北嗎?”

……

第二天,一大早,兩個兵團合二為一,拔營回軍區。

支援的醫生也坐上來時的卡車,回軍區休整。

對於陸長風昨晚的話,蘇娉來不及深思,就趴在車尾板上吐的昏天暗地,因為昨天沒怎麽進食,吐出來的也隻有野菜湯。

洛嶼見她這樣,眼底的擔心顯而易見:“你沒事吧學姐?”

蘇娉抓著車尾板的手指因為過於用力而泛白,她搖搖頭,往回坐,靠在身後的車棚上,閉眼緩神。

一路顛簸,終於在十點前回到軍區。

沈元白和陸長風受了傷也得先去司令部報告部隊作戰以及傷亡情況,蘇娉和洛嶼被安排去家屬院休息。

到了中午,她剛到食堂,就迎來熱烈的掌聲,餘政委找到她,笑著說:“蘇娉同誌,很感謝你奔赴戰場為我們部隊的同誌包紮,軍醫說傷口處理的非常好,這件事我們會通報東城大學和市醫院的。”

“這是我們應該做的。”蘇娉眉眼間疲倦濃烈,她強打精神:“不僅是我一個人,東城所有的醫院都派出了醫生去前線支援,還有和我同一個大學的洛嶼同學。”

“你放心,我們已經根據名單向各大醫院和學校寫了表揚信,我代替部隊全體同誌感謝你們。”

“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見餘政委這麽鄭重,蘇娉受寵若驚道:“戰士們在前線保家衛國,能為國家出一份力是我們的榮幸。”

“蘇同學的思想覺悟很高啊。”餘政委讚賞道。

“今天我讓食堂加餐,先吃飯吧,我們邊吃邊聊。”

蘇娉點頭,跟在他身後。

食堂確實加了餐,榨菜肉絲粥,拳頭大小的饅頭,還有土豆燉排骨和米飯。

“沈妹妹。”趙班長端著麵出來,放到蘇娉麵前,笑嗬嗬道:“這是我答應你的鮮麵條,現擀的,趁熱吃,吃完鍋裏還有。”

蘇娉看著眼前的寬麵條,她拿起筷子:“謝謝趙班長。”

趙德發揮手:“趕緊吃吧,冷了就沒韌勁了。”

餘明知道趙班長答應給她做麵條的事,見她慢吞吞吃著,笑問:“沈參謀長是你親哥哥?”

蘇娉點頭,溫聲道:“是的。”

家世清白,思想覺悟高,長得也好看,餘明想起陸長風還沒對象,忽然問道:“蘇同學,你有對象嗎?”

沈參謀長平時這麽忙,應該沒空關注妹妹的個人問題。

別說妹妹了,他自己的個人問題都還沒解決。

“沒有。”蘇娉不知道政委為什麽會這麽問,但還是老實回答。

“我們第七兵團的副團長陸長風你應該也認識?他也沒有對象,組織上安排你們見個麵,你看行嗎?”餘政委語氣和煦,並沒有絲毫逼迫的意思。

在他看來兩個年輕人都是出色的好同誌,如果有緣分能湊到一起,也算是一段好姻緣。

蘇娉差點被麵條的湯汁嗆到,她趕緊放下筷子,麵色囧紅:“政委,這不合適吧。”

“看你的意思,如果願意接觸我就安排你們見個麵相處一下,不願意也沒關係。”

“現在的年輕人都有遠大誌向,不急在一時結婚,我覺得挺好。”

見他說的誠懇,確實是真心話,蘇娉放下來:“政委,我目前的心思都在醫學上,所以很抱歉,隻能辜負您的美意了。”

“不妨事。”

看她確實沒有談對象的意思,餘明雖然有些惋惜,但是尊重她的意見。

等他走了,蘇娉鬆了口氣,重新拿起筷子,剛要繼續吃麵,忽然想起昨晚男人說的那句話。

好看的柳眉微蹙,她有些摸不準陸長風的意思。

隨口一問?還是因為上次和他們一起去外婆家玩,所以出於禮貌邀請?

按了按眉心,她覺得自己這段時間是太累了,甩掉亂七八糟的情緒和想法,她吃了口麵。

趙班長果然沒有食言,在麵底臥了兩個金燦燦的雞蛋,一口下去油滋滋,這個煎蛋確實下了血本。

蘇娉吃完飯,沒有等到哥哥,就先回學校了。

她馬上就要放假,回北城之前再來看一下哥哥吧。

許久沒來學校,先去傳達室取了信,她拿著厚厚一遝的信回了宿舍,一封封拆開看完。

不出所料,有爸爸媽媽哥哥們從北城寄來的信,是提前寫的,祝她生日快樂,說到時候會來接她回家。

還有南城外公外婆以及小姨寄過來的,外公寄了藥丸過來,並且詢問她身體情況,小姨問她假期要不要回去玩。

蘇娉看完信,拿出信紙認真回複,等字跡風幹,收入信封。

最後一封是小叔叔的,蘇誠問她張輕舟待她怎麽樣,並且說自己即將放假,問她回不回老家。

關於她不是蘇家親生孩子的這件事老家已經知曉,老太太發電報讓兒子回去一趟,跟她解釋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

如果不回,她就親自來部隊了。

對此,蘇定邦也是毫無辦法,這次他沒有跟妻兒過來接女兒回家,而是一個人去了老家。

蘇誠在信裏是建議她不要回去,老太太終究不會對自己的親兒子下狠手,這件事就交給他們。

蘇娉對此十分感激,同時心裏也有些茫然。

臨近放假要麵臨各種考試,夏瑩現在天天泡圖書館,瘋狂汲取書本上的知識,並且還把何忠拉到一起,共同學習。

她沒怎麽回宿舍,也不知道蘇娉回來了,不然肯定是抱著一通訴苦。

想到夏瑩古靈精怪的性格,蘇娉彎眸一笑,收好信件裝進布口袋裏,準備去郵局寄信,然後去一趟張家。

媽媽和哥哥們還在那等她。

她在宿舍洗了澡換了身衣服,把哥哥的軍裝外套也洗了晾在衛生間窗口,隨即拿起布袋,出了校門。

要先寄信給小叔叔和外公小姨,然後在國營商店買點媽媽愛吃的板栗酥帶過去。

晚上大概是要在張家吃飯的,她還買了兩斤帶排骨的肉,這樣的排骨肉不受青睞,即便來晚了也還有很多。

本來想買塊水豆腐,但因為沒帶碗,隻能作罷。

到了張家,她斂去臉上的疲憊,換上笑容,大步進去。

“囡囡回來啦?”容嵐的心一直提著呢,要知道去前線支援可是很危險的,她作為軍醫自然清楚這些。

看到女兒回來,懸著的心終於落了下來。

“媽媽。”蘇娉看到她,剛才強撐的偽裝完全維持不下去了,她站在原地,眼尾泛紅。

“回家怎麽還帶這麽多東西。”張老夫人知道母女倆有話要說,她接過蘇娉手裏的板栗酥和肉,往廚房那邊去:“我得提前準備做飯了,今天早點吃飯,讓阿軟好好去休息,養養神。”

等她走了,蘇娉再也繃不住,撲進媽媽懷裏。

容嵐沒在的時候還沒察覺,可一旦看到媽媽,依賴就從眼裏跑了出來,不由自主想抱緊媽媽。

聞到媽媽身上的中藥味道,緊繃的神經才緩緩鬆懈下來。

容嵐沒有說話,但是心疼的要命,她抱著女兒,手掌輕輕拍她後背。

哪能不知道她的艱辛?先不說中西醫結合,單是這麽短時間就能通過學校的審核自己單獨看診做手術,就知道她到底在這短短半年裏有多努力刻苦。

蘇策和蘇馭最見不得妹妹這幅模樣了,兄弟倆轉過頭,倚著牆壁,歎了口氣。

妹妹不在身邊,他們想保護她都鞭長莫及,每天最擔心的就是她這溫溫軟軟的性子要是受了委屈可怎麽辦才好。

現在看到她這憔悴的模樣,真是後悔讓她一個人留在東城。

“阿馭,”蘇策下定決心:“我們倆必須有一個調來東城。”

蘇馭也是這麽想的,妹妹還有一年才畢業,東城軍區又靠近邊關,上戰場的機會多,也能磨練自己。

“我回去就向上麵打申請。”

蘇策點頭,抬手拍拍他的肩膀。

吃過晚飯,容嵐和蘇娉睡一個屋子,蘇娉窩在媽媽懷裏,緩緩道來這半年以來發生的事。

在聽說她們宿舍的同學都有對象時,容嵐揉揉她的腦袋,笑著問:“囡囡,你想談戀愛嗎?”

蘇娉想了想,搖頭:“我有點羨慕,但是實在太忙,不管和誰處對象都會沒時間見麵。”

“也許你該找個在部隊的。”容嵐俯下身,親了親她發梢,“你們倆都忙,誰也不會記恨誰。”

蘇娉眨眨眼,想了一下好像還真是這樣。

容嵐看到女兒懵懂的眼神,心裏暗自歎了口氣。

她之前是希望女兒嫁進陳家的,陳家跟蘇家關係好,肯定不會虧待她。

可陳焰那孩子性子倔,不管他當時對阿軟是否有情誼,可他這種不管不顧衝動的性子不適合女兒。

她家阿軟也是嬌養長大的,心思細膩,受了委屈隻會憋在心裏,這樣長久以往遲早離心。

本來還有更好的選擇,就是讓女兒嫁給阿策或者阿馭,反正沒有血緣關係,也不用擔心囡囡未來的婆家會為難她。

可這幾個孩子真的就隻有兄妹情,沒有別的心思,一顆心澄透的她都不好意思提出來。

隻能作罷。

蘇娉現如今一顆心全在醫學上,也分不出別的精力,對於感情的事本來就有些懵懂,容嵐也沒有說她到了年紀就該找個對象,所以這件事又被擱置下來。

在張家這兩天蘇娉什麽都沒做,就是陪著媽媽和張奶奶聊聊天,還有跟她們去百貨大樓逛。

“囡囡。”容嵐看中了一條綠色碎花長裙,招手讓女兒過來:“現在是夏天了,你在醫院整天穿著白大褂一點也漂亮。”

不等她說話,容嵐搶先道:“媽媽知道你自己會做裙子,到你現在不是沒空嗎?以前的裙子也都穿過,買條新的好不好?就當媽媽給你補的生日禮物。”

“如果你不要,媽媽會很傷心的。”她朝旁邊的兩個兒子使眼色。

“對,哥哥也想給阿軟買雙鞋子,如果阿軟不要,哥哥也會很傷心的。”蘇策笑眯眯道。

“那我就給阿軟買條發帶吧,二哥最近窮哈哈的,軟軟不要嫌棄。”蘇馭的津貼被他爹摳走了,蘇定邦的身家都在容嵐手裏。

因為她跟老太太不對付,蘇定邦也不好意思跟她說要給老太太買點補品,隻好從兒子那裏摳。

在他眼裏,作為兒子必須孝敬長輩,兒媳就沒這個必要了,特別是他娘還經常挑自家媳婦兒的刺。

既然合不來,就不要硬湊到一起。

蘇馭是他的兒子,跟他一起孝敬爺爺奶奶也是理所應當,所以這錢他也不打算還。

“這個鐲子不錯。”張老夫人看到帶著鈴鐺的銀鐲,拿起來看了又看,她對拿著連衣裙在女兒身上比劃的容嵐說:“嵐嵐,你看這個怎麽樣?”

容嵐提著裙子過來,還不忘拉著女兒的胳膊。

“好看啊,不過是不是小孩子戴的?囡囡小時候我和她爸就給她買了一對,跟這個差不多?”

“同誌你好,這個是平安鐲,有兩種款式,這個是成人款的。”營業員滿臉笑容,把另外一個銀鐲遞到她麵前:“這對鐲子寓意好,最適合給子女佩戴了。”

聽到這話,容嵐毫不猶豫:“我就要這對。”

“好的。”營業員笑意更深,結完帳後,她幫蘇娉把鐲子戴上,同時還不忘誇:“同誌,你這手可真好看。”

蘇娉看著手上一對帶著銀鈴鐺的精巧鐲子,忍不住搖頭失笑,心底暖洋洋的。

“謝謝媽媽。”

不過在坐診的時候多半還是要取下來的。

容嵐就是喜歡女兒漂漂亮亮的,雖然囡囡本來就是絕色容姿,但因為許久不見,她就想把好東西都買給女兒。

最後出百貨大樓的時候,母子三人身上的錢票都用完了,張老夫人也是花的精光。

越買到最後越是收不了手,看到什麽都想買,覺得適合阿軟。

蘇娉也給她們每人都買了東西,結果就是五個人都身無分文。

但是手裏都有各種牛皮紙袋子。

站在百貨大樓門口,她們互相對視,噗嗤笑了。

“雖然錢票花完了,但我覺得很值。”容嵐說:“看到我家囡囡笑得這麽開心,我恨不得把所有的好東西都捧到她麵前來。”

她毫不掩飾對女兒的寵愛。

張老夫人笑著點頭:“如果我要是有這麽一個乖巧漂亮的閨女,我也要這麽慣著她。可惜沒這個福氣,輕舟也是個不爭氣的,孫女也沒能讓我抱一個。”

說到最後,她深深歎氣。

容嵐勸慰幾句:“輕舟的心思不在這些事上,如果哪天他完成了要做的事自然會娶妻生子。”

“他要做的事太多了。”張老夫人搖頭:“我是不奢望了,反正有阿軟在,她也是我的孫女。”

“是。”容嵐笑道:“您呀,就盡情的把她當孫女。”

蘇娉在旁邊聽著她們說話,嘴角始終彎彎的,沒有下來過。

月底最後一天假,蘇娉回了學校,用紙袋收好哥哥的外套,準備送去軍區。

明天就要考試,然後就是放假了。

接下來的一個半月她都不都在東城市醫院看診,要回北城以及南城。

容老爺子想帶她去一個交流會,讓她跟大家具體講述一下有關中西醫結合的可行性。

東城許多醫院已經設立了中西醫結合科,蘇娉沒有藏私,把自己整理的醫案全都印了幾份給他們送去。

也因為這件事,蘇娉和幾大醫院的關係都不錯,算是結下了善緣。

東城中西醫結合科室有聲有色,其它地區自然不願意落於人後。

原本不被接受的中西醫結合,也逐漸因為它的醫療效果被大眾接納。

原本對中西醫結合嗤之以鼻的醫生們也在實踐探索,當初不屑是因為沒有大量可行案例,覺得是有人拿這個博名聲嘩眾取寵。

現在看出大有成效,自然願意嚐試。

作為醫生,他們最看重的還是最終效果。

隻要對病人有益,他們願意放下偏見。

隻是中西醫兼優的人才少之又少,很多醫院都是采取中醫西醫聯手會診商討治療方案的模式。

本來還在糾結以後去哪的張輕舟看她這架勢,忽然明白過來。

自己這學生以後多半會從臨床轉到研究方麵,雖然還會看診,但是重心會偏移,她不會固定坐診。

張輕舟已經著手在聯係研究所的老朋友們了,希望能在這條道路上給學生添一份力。

蘇娉提著紙袋,在大門等崗哨通報確認後,才進了軍區。

她沒有去家屬院,徑直往營區宿舍走。

哥哥還在團部,她就安安靜靜在門口等。

陸長風因為受傷被強製休假,閑著沒事幹就去食堂想劈劈柴,結果被趙班長轟了出來。

“別,到時候你傷口崩了團長怪我,政委怪我,參謀長也怪我,我一個做飯的可擔不起這責,等你好了再過來。”

陸長風反唇相譏:“等我好了誰到你這來當夥夫?多大臉啊你,老子上前線衝鋒去。”

趙班長沒搭理他,往他手裏塞了兩個雞蛋:“好好補補。”然後扭頭就往廚房備菜去了。

看著手裏的蛋,陸長風覺得趙德發跟沈青雪應該挺有共同語言,這個蛋和生蠔都有異曲同工之妙。

哼笑一聲,隨手在牆邊磕了下,他剝開,一整個塞嘴裏。

剩下的那個打算留給沈元白。

慢悠悠往宿舍走,不經意瞥見前麵那道婀娜身影。

小姑娘一身綠色碎花長裙,眉眼如畫,腰間那根細細的係帶收緊,盈盈腰肢不堪一握。

他停住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