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完一袋糖炒栗子,也到了沈元白選的地點——

新華書店。

蘇娉有些詫異,偏頭看向旁邊的哥哥。

她確實沒想到他會帶自己來新華書店。

可能是因為靠近東城大學,這兩天又是放假,新華書店人不少,營業員也很忙,搬著梯子到處找書。

書店裏人多,又燒了炭火盆,很多人或坐或蹲靠著書架閱讀,沒有發出聲音。

蘇娉自幼畏寒,在外麵凍了一陣進來了就不太想出去了。

“同誌,”穿著軍便裝的營業員趴在木梯上,手在書架翻找,嘴也沒停:“要什麽書?借閱可以在書店看,看完了想買給你換一本新的。”

“你好,金匱折衷有嗎?”她想了一下,報出書名。

“有啊,你是東城中醫係的學生吧,因為你們我們還特意去省新華書店進書,黃帝內經、傷寒論這兒都有。”

她眼底有欣喜,語氣不由雀躍:“那麻煩您幫我拿一下這三本!”

在北城的時候她也跟大哥二哥去過新華書店,但是中醫類的書籍很少,這幾種更是沒有。

沒想到竟然能在這兒找到。

“行,我找找。唉,今天你們東城大學放假吧,都過來看書,我有點忙不過來,你等一下。”

“好。”小姑娘語氣柔和:“不著急。”

她目光掃過書架上排列整齊的書籍,發現種類很多,從曆史到地理人文,應有盡有。

“你想在書店看嗎?”沈元白眉眼溫和,笑著問她。

“好呀。”蘇娉求之不得。

閱讀室人滿為患,她不想去擠,轉而看上了一處靠近爐火的風水寶地,見不斷有人開門進來,趕緊拉著他跑過去。

沈元白斂眸,看到手腕上妹妹蔥白的手指,無聲笑了笑。

願意靠近是好事,說明她在逐漸向他敞開心扉。

她四處張望,找來一個馬紮,不好意思道:“隻有一個,你坐吧。”

“好,你先去找書,”沈元白說:“我在這等你。”

“好啦。”蘇娉走了兩步,又回頭看他。

男人坐在馬紮上,朝她含笑點頭。

小姑娘眉眼間的笑更深了,去找營業員,手幫他扶著樓梯,仰著頭問:“你好同誌,我是剛才要金匱折衷的,請問找到了嗎?”

“這兒這兒,”營業員下了兩步,踩在木樓梯的杠上,略微彎腰把書遞給她:“是在店內看嗎?要愛護書本哦。”

“是,我知道,謝謝您。”

蘇娉抱著書過來,沈元白正好從馬紮上起身,見她來了笑問:“找到了?”

“是誒。運氣很好,沒有等多久。”她眉眼彎彎,像一輪新月。

“你不坐了嗎?”

“我去找本書,你先坐。”

“哦好。”蘇娉心思都在手裏的書上了,也沒怎麽在意。

黃帝內經和傷寒論她都看過,現在算是溫習,金匱折衷是老師推薦的。

她看得入神,連沈元白什麽時候來的都不知道。

男人手裏沒有拿書,而是去找圖書管理員要了兩杯熱水。

放了一杯在她馬紮旁邊,站在旁邊看了片刻,他順勢坐在木地板上,脊背抵著書架。

沈元白長腿一支,右腿伸直,左腿彎曲。他隨手在旁邊的書架抽了本書,左手握著搪瓷杯搭在膝蓋上,書擱在右腿上,手指緩緩翻動書頁。

兄妹倆都沒有說話,隨著紙頁的嘩嘩聲,時間也過去大半,蘇娉才如夢初醒,從書本中抬頭。

合上書,她下意識側頭。

男人神情專注,仿佛在看什麽絕世孤本,沉浸其中。

她忍不住湊近一看,看清後不禁愣神。

還以為他會看軍事政治之類書籍,沒想到是連環畫。

沉默片刻,她還是開口:“……好看嗎?”

“嗯,好看。”沈元白見她怔愣,喉間溢出清朗笑意,將書合上,反手放回書架:“餓不餓?”

“幾點啦?”她還是覺得很驚奇,他不像是那種會看連環畫的人,如果是蘇策或者蘇馭她反而覺得很正常。

“十一點半,”他看了眼腕表,扶著旁邊的書架,緩緩起身:“我們去吃飯。”

蘇娉沒有異議,三本書都結了賬,營業員用牛皮紙包好,給開了條子,把書給他們。

沈元白提著,推開門讓她先出去,自己隨後跟上。

中午寒意漸深,特別是從溫暖的書店出來,這種感覺更明顯,她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蘇娉感覺有什麽落在睫毛上,眨眨眼,有清潤的涼意。

沈元白走在她旁邊,空中有潔白的鵝毛一片片飄落在淺灰色的圍巾上,他溫聲道:“下雪了,阿軟。”

“要不要和哥哥一起吃火鍋?”

……

本來是要去國營飯店的,蘇娉反應過來時,自己已經站在了軍區門口。

書重新到了她手裏,沈元白拎著在國營菜店買的肉和豆腐,還有粉條和青菜。

在崗哨複雜的神色中,兄妹倆又進了軍區大門。

沈元白沒有猶豫,帶著她直接往食堂去。

炊事班的班長見他拎著這麽多東西,愣了一下:“參謀長,給兄弟們加餐?”

“不是,”他把菜放在案板上,“給我妹妹加餐。”

“案板可以借用一下嗎?”

“行,”炊事班長回神,把案板上沒切完的土豆騰開:“午飯我們都做好了,不礙事,你隨便用。”

沈元白笑著點點頭,問廚房門口的小姑娘:“阿軟,冷不冷?過來烤火。”

炊事班長見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他撓撓頭,往最近的灶裏添了根柴,撈了條板凳過來:“對對對,沈妹妹,快過來烤火,我這剛做完飯,灶裏火旺著呢。”

“對了,參謀長,你這是要弄什麽啊?”

“火鍋。”沈元白先把青菜洗幹淨,從他這借了兩個搪瓷盤:“等下還你。”

“這不就生份了嗎?隨便使。”

聽著他們隨意的聊天寒暄,蘇娉在炊事班戰士們殷切的善意中,坐到了灶前烤火。

她搓了搓手,感覺全身都暖起來了。

炊事班長拿出自己珍藏的白糖,忍痛放了一大勺,又往搪瓷杯裏兌熱水,笑容真切:“沈妹妹,喝這個。”

“謝謝班長。”

見她跟著戰士們的稱呼,炊事班長不好意思地擺手:“不謝不謝。”

沈元白抬眼看了一瞬,彎了彎唇角,拿著刀切肉。

炊事班長往灶裏扔了兩個土豆,拍了拍手上的灰:“參謀長,要我幫忙嗎?這我最拿手了。”

“不用,”他嗓音輕緩,說話不疾不徐,讓人如沐春風:“趙班長,麻煩你幫我燒一個炭火爐子,從……”

“不用從你津貼裏扣,”炊事班長搶白道:“真不用。”

“陸營長回來這兩天,我外麵的牆邊都堆滿了柴,你盡管用。”

“是不是還要個銅鍋,你等會我去雜物間找找。”

沈元白笑笑,真誠道:“謝謝。”

“謝誰啊?他還是我?”高大的男人叼著饅頭,站在水龍頭旁邊洗飯盒,猛烈的壓迫感撲麵而來。

“都謝。”沈元白蹙眉,打量片刻:“傷好了?”

“沒,剛結痂。”陸長風倚著灶台看他切肉,口裏嚼著饅頭,眸光瞥了下一聲不吭烤火的女孩,收斂了些:“你們兄妹倆除了長得像,其它哪兒都不像,你能言善道多了。”

“長得像就行了。”沈元白說。

蘇娉喝完白糖水,把搪瓷杯放回灶台上,不經意抬眸,正好對上從外走進來的少年。

他一身軍裝,手裏拿著飯盒,腳步微頓。

明顯注意到了她。

蘇娉抿唇,笑著頷首,算是打過招呼了。

陳焰看了她許久,點點頭,洗完飯盒大步往外走。

陸長風察覺到她的異樣,偏頭問沈元白:“熟人啊?怎麽沒見你跟他打招呼。”

沈元白點頭,“一個軍屬大院長大的,你認識?”

“北城軍區來的,硬茬子。”陸長風咽下饅頭,有些幹,他接過炊事班長遞來的水,一口氣喝完:“謝了老趙。”

沈元白“嗯”了一聲,他笑:“北城軍區出來的人,骨頭都硬。”

吃完火鍋,蘇娉整個下午都在沈元白的宿舍,他搜集到了幾本漢方醫藥,還沒來得及翻譯。

兄妹倆一個翻譯,一個看書,倒也算和諧。

晚上是在食堂吃的,陸長風和陳焰都沒有出現,他們出緊急任務了。

吃完飯,沈元白送她回學校。

外麵積雪已深,深一腳淺一腳,她呼出一口寒氣。

到了校門口,揮手跟他告別,捧著書進了校門。

沈元白敏銳地察覺到她情緒有些低落,垂眸思襯片刻,轉身消失在雪色中。

兩天假很快就結束,蘇娉最近無暇顧及其它,因為她終於開始明白,自己正在走的是一條什麽樣的路。

“別人都覺得我父親是藥學院院長,我理所當然精通中醫,但是他們忽視了,我也研習了十年的西醫。”

張輕舟難得鄭重,“中西醫結合,在他們眼裏就是中醫學兩年,西醫學兩年,病了找中醫看診完又找西醫開藥。”

“這種偏見是十分嚴重的錯誤,蘇娉。既然堅定中西醫結合,不僅要精通中醫,還要對西醫深入涉獵。”

“你需要對傳統中醫和現代醫學都了解透徹,而不是略懂皮毛就來說要走中西醫結合的路子。”

“是中西醫結合,而不是湊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