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漪滿臉錯愕,不敢置信看著兒子,好半晌才艱難道:“你說什麽?”

“沈嬌不是我們沈家的孩子。”沈元白咬字清晰,又重複了一遍。

林漪陷入沉默。

沈霄看了眼失魂落魄的妻子,沉聲問:“你這段時間就是在查這個?”

“是。”沈元白坦誠道:“人證物證都有。”

林漪聽著兒子的話,緊咬著下唇,沒有出聲。

沈霄在桌下握住她的手,扣在掌心:“來龍去脈說一遍。”

語氣雖然平靜,但沈元白知道他是在竭力克製。

男人緩聲:“十七年前,媽媽去縣醫院生產,由當時的婦產科主任許知意接生。”

“因為青雪,妹妹很久才出生,所以身體有些虛弱,前些天我問過許醫生,妹妹剛出生時狀態很差,即便後來精心調養回來也會落下頭痛心悸的毛病,可這些,沈嬌都沒有。”

林漪心髒一揪一揪的痛,她嗓音沙啞:“當年青雪和你妹妹出生後,我就撐不住了,暈之前迷迷糊糊聽到醫生說妹妹呼吸很弱,又隱約聽到了哭聲。”

“後來換了一位醫生抱著孩子到我身邊來,她說孩子沒什麽大事,隻是有點體虛,以後多補補就行。”

她當時沉浸在女兒平安無事的喜悅中,根本沒有多想。

對於醫生的話依然是十分相信的,這些年也沒有懷疑什麽。

沈元白點頭,“這位醫生叫葉蔓。”

沈霄察覺到她略微顫抖的指尖,用力握緊,隨後問:“是故意調換的?還是抱錯?”

他這麽問也有原因,現在抱錯的依舊不少,有的及早發現了有些一輩子也不知道。

“故意的。”沈元白柔聲道:“一九五五年,葉蔓醫生的妹妹葉惜去西北插隊墾荒,認識了當地農戶的兒子,徐思遠。”

“兩人沒有去公社登記,擺了兩桌酒就結婚了,同年,葉惜懷孕。”

“這孩子……是嬌嬌?”林漪心頭一窒。

“是。”男人微歎:“葉惜娘家向來不同意這門婚事,給她拿到了回城指標,催她回家。”

這些都是他從東城市醫院回來後,通過老縣醫院舊人查清葉蔓家的情況,繼而查到葉惜,他找到了當年和葉惜一起插隊的知青,捋清所有事情。

“……你妹妹,在葉惜家?”林漪眼底帶著急切。

“不,”男人搖頭:“在蘇家。”

“哪個蘇……”林漪渾身一僵,手腳冰涼:“大院裏那個蘇家?!”

她覺得自己快扛不住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十幾年前她的女兒被換走,卻依舊和她生活在同一個軍屬大院,而她渾然不知。

林漪承受不住,趴在男人懷裏低聲嗚咽。

沈霄寬厚的大掌輕拍著她的後背,寒氣問旁邊的大兒子:“既然是葉蔓換的,為什麽你妹妹會落到蘇家去?”

“葉惜在醫院產下一女,家裏給她重新訂了親,懷孕生子的事情隻能瞞著,葉蔓聯係好一戶不能生育的人家,要把女兒給那戶人家養。”

“可是那戶人家條件困難,也不在北城,葉惜舍不得女兒受苦,臨時起意把女兒和妹妹對調,葉蔓……也就是那位把孩子抱給媽媽的醫生,給她善後。”

沈青雪聽到這,猛地一砸桌麵:“太過份了!”

沈霄手背青筋畢露,額角暴跳。

“繼續說。”他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話。

“同年七月十八,蘇團長的妻子和媽媽在同一個醫院生產,她生下一個男孩。那戶人家見妹妹奄奄一息,怕養不活,出了醫院就扔在外麵垃圾桶。”

“後來妹妹被蘇家帶回去,對外宣稱龍鳳胎,因為老縣醫院沒多久就搬遷重建了,當年的資料遺失很多。”

如果不是找到許知意醫生,這些事情估計很難查到。

而許醫生也是因為和容嵐是醫學院的同學,當初又去探望過她,不然也不會記得這麽清楚。

一切都是這麽巧合。

沈元白是九月十號放假回來的,他半個月假期有十天用在查探往事上,還有五天。

本來想再見見妹妹,可她才剛入學,要一個月才放假。

他在想回了東城後下個月是不是能再請兩天假趕回來。

他說完,客廳陷入寂靜。

過了許久,沈青雪偏頭看身穿軍裝沉著臉的男人,“爸,現在該怎麽辦?”

沈霄當機立斷:“晚上去蘇家。”

林漪抽抽噎噎,哭得肝腸寸斷。

沈元白喝了口茶潤潤嗓子,他眉眼平和:“那沈嬌呢?”

趴在沈霄身上的林漪忽然顫了一下。

“你想怎麽樣?”沈霄眸色暗沉。

“她有親生父母,沈家養了她這麽久,她現在擁有的是本不應該得到的。”男人笑了下,語氣溫柔:“爸,她不能再姓沈。”

林漪不敢置信從男人懷裏抬眸,她沒想到一向溫柔的大兒子會這麽絕情:“可她到底叫了你十七年的哥哥!”

“是,”沈元白眼尾上揚,語氣薄涼:“如果不是她,叫我哥哥的就是阿軟。”

“她的母親和大姨讓她偷走了原本屬於我妹妹的十七年,這筆賬,我會跟她們清算的。”

沈元白眸底寒涼一片:“葉惜現在的丈夫還不知道她以前結過婚有個女兒,媽媽,您說他知道這件事會怎麽樣呢?”

“聽說葉惜這位丈夫脾氣不是太好。”

見妻子神色痛苦,沈霄輕斥:“元白!適可而止。”

林漪捂著臉,帶著哭腔:“嬌嬌親生母親再嫁,父親又不知道在哪,元白……”

“她父親叫徐思遠。”沈元白溫聲道:“在北城大學中醫係當老師。”

“父母俱在,沈家給人養了十七年的孩子,爸,媽,隻要我還在,沈嬌就不允許再進沈家的門,您幫她把東西收拾好,等下次放假直接讓她拿走吧。”

見林漪猶豫不決,沈元白瀲灩的桃花眼微挑:“媽,阿軟才是我的妹妹,您的女兒,您心疼沈嬌沒有地方去的時候,有想過我的親妹妹嗎?”

男人嗓音清潤緩和,咄咄逼人的話從他口裏說出來並沒有緊迫感,但是卻一字一句猛擊在林漪的心上。

沈霄聽著妻子細碎的抽噎聲,突然來了一句話:“見過妹妹了嗎?”

林漪不由自主想起那天在藥房外麵匆匆而過的小姑娘,以及她消瘦的身形和白色裙擺。

心頭一痛。

沈元白微怔,隨即笑著點頭。

“像誰比較多?我?還是你媽媽?”男人又問。

沈青雪插話:“我第一次見妹妹,覺得她很像外婆。”

“像我。”沈元白眉眼帶笑:“不過妹妹是和我一樣,都長得像媽媽。”

原本顫抖的林漪聽到這句話,愣了很久。

沈霄輕輕拍著妻子的後背以示安撫,冷硬的臉龐也稍微柔和下來:“元白,你長大了。”

男人這話的意思就是認同兒子剛才說的。

“阿漪,元白說得對,阿軟……才是我們的孩子,你舍不得沈嬌是因為這麽些年養出了感情。”

“說實話,我也有些不舍,畢竟當成親女兒養了這麽多年。”

“可她到底不是我的女兒,你和我生的孩子才是我的心尖尖。”

“阿漪,我方才在想,我這些年到底錯過了什麽,如果我平日裏多和大院裏的人走動,是不是就能早些發現,我那可憐的小女兒。”

“隻要她站在我麵前,我一定第一眼就能認出我的女兒來,因為她像我最愛的你。”

沈霄歎了口氣,“嬌嬌這孩子雖然不錯,到底不是我們自家的,再讓她住在沈家也不合適,阿軟這孩子吃了這麽多苦,也不知道還肯不肯認我們。”

剛才他一番情真意切的話就讓林漪已經緩和下來,她全身心依賴愛著丈夫,聽到孩子可能不認自己,完全把沈嬌拋在腦後——

“那怎麽辦?我們去蘇家!現在就去!”

林漪忽然站起來,有些慌亂:“蘇家養大了阿軟,我們不跟他們搶,我去樓上拿糧票,我拿錢……”

見妻子亂了心神,沈霄拉著她的手腕,“阿漪。”

林漪嘴裏顛三倒四,完全沒有聽到他在說什麽。

“阿漪!”沈霄加重了聲音:“這件事還要從長計議,不要貿然去蘇家。如果不是他們,阿軟也不能順順利利長到這麽大。你讓我再想想,冷靜一下。

林漪茫然無措坐下來,沈霄輕聲細語安撫她。

沈青雪也有些煩躁。

他這些年一直把嬌嬌當成雙胞胎妹妹在寵,甚至因為知道當年自己讓妹妹受了不少罪,所以對她更加疼惜。

投入了這麽多心思,在得知大哥和爸爸堅決不再讓她回來時,男孩心裏有種說不出來的難過。

沈元白見他不說話,驀然笑了下。

沈青雪下意識抬頭,對上哥哥那雙和妹妹如出一轍的桃花眼。

年輕男人眼底帶著洞察人心的力量,他微歎:“青雪,你知道嗎。”

“阿軟的後背也有一塊青色的月牙胎記,和你一樣。”

“大哥要謝謝你,找回了妹妹。”

沈青雪想起妹妹那雙澄澈的眼睛,下意識伸手捂住心髒所在的位置。

所有的猶豫和不舍,此刻在血緣麵前,什麽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