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仞有一兒一女,大兒子八歲,小女兒三歲。

聽到他們在廚房說話,小女兒手扒著門框,探頭探腦看。

這時,懂事的大兒子就會輕聲哄著妹妹,說要她去堂屋玩。

“在這幹啥?”從生產隊回來的男人一手拎一個,把他們提起來:“是不是你媽沒給你們吃飯。”

小女兒在半空中撲騰,嘴裏高興地喊著:“爸爸!飯飯~”

趙雲霞看到不由頭疼,怕他們誤會自己不給兒女飯吃:“我是想著等客人吃完了,再喂她。”

她小時候就是這樣長大的,家裏來了客人讓客人先吃,客人吃完了小孩才能上桌。

“我們家沒這麽多名堂,”盛仞把兒子放椅子上,抱著小女兒坐下:“想吃什麽爸爸給你夾,叔叔嬸嬸都是自己人,他們不會介意的。”

陸長風很自然地拿了個紅薯放到旁邊的小家夥碗裏,剛才就是他帶著自己把行李放去房間的。

小男孩怯生生說了聲謝謝。

趙雲霞笑了一下,繼續跟蘇娉說話,家長裏短的,東聊西扯。

“來,長風,喝這個酒。”盛仞抬手,給他倒了一杯:“這是我自己泡的,嚐嚐味道怎麽樣。”

陸長風也沒客氣,已經是打算在這住兩天再回東城,明天不用坐車也不用做什麽,可以喝酒。

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說不上來是什麽味道,反正以前沒喝過。

“這是用什麽泡的?”沒咂摸出味,他又喝了一口。

“鎖陽、巴戟天、補骨脂、菟絲子。”盛仞自己也喝了幾口,他神秘兮兮道:“這可是好東西。”

趙雲霞臉上飄上紅霞,聽完丈夫的話,她小聲對蘇娉道:“這是補血益精、補腎壯陽的,男人喝了好。鎖陽是我們這的一味中藥,到時候你們回去帶一點走,用來泡白酒。”

從聽到配方,蘇娉就知道是做什麽的了,現在又聽她這麽一解釋,她也開始不好意思起來。

陸長風耳尖,聽到她們的話,桌下的腿稍微一動,碰了碰她。

“……”男人現在即便沒看她,蘇娉也知道他眼底應該是帶著調侃和揶揄的。

這頓飯吃了一個多小時,還沒有吃完。

趙雲霞見男人們一邊喝酒一邊憶往昔,她許久沒有見過盛哥有這麽開心放鬆的時候了。

三年前,他負傷退伍,回來後有很長一段時間悶不吭聲,後來雖然說話了,但人也比以前消沉了許多。

這兩年雖然慢慢調整了過來,但趙雲霞知道,他還是不開心。

而昨天他去生產隊接到電報的時候,眉眼間流露的高興是她這兩年鮮少看到的,她希望這對夫婦能在這多住兩天,他也能多高興一陣。

他和陸長風喝酒時,整個人的狀態是放鬆的。

而且神色是鮮明的。

趙雲霞從他懷裏抱過睡著的小女兒,沒有打擾他們喝酒,喊上蘇娉一起去裏屋。

蘇娉看了男人一眼,起身跟著趙雲霞一起走。

大概是習慣了,趙雲霞抹黑也能準確認識路,還不忘提醒蘇娉:“妹子,扶著牆不會摔。”

“嫂子您顧著自己就好,我沒事的。”蘇娉溫聲道。

她抬手觸上粗糲的土牆,跟著趙雲霞的腳步慢慢往前走。

“我們生產隊條件不好,靠近大漠,沒水又沒電,生產隊辦了個中草藥加工廠,買了發電機,隊上每家每戶都拉了個燈泡。”

因為載電有限,每家每戶隻能安一個燈泡,盛仞就讓隊上的人把燈泡安在她們屋子,這樣晚上小孩起夜的時候也方便。

“你和長風今晚就睡我們那個屋子,有個燈泡,就是電量不穩會時不時閃動。”趙雲霞帶著她去,跟著來的大兒子提前摸進房把燈開了。

進了屋子,蘇娉一眼就把整個屋子的擺設盡收眼底。

一個炕、一張桌子、兩條椅子、一個櫃子、一個木箱,箱子上有兩床薄被。

其餘就沒什麽了。

“條件簡陋應該比不得你們那兒,”趙雲霞臉上也沒有絲毫窘迫,這裏家家戶戶都一樣,“你看看能不能習慣睡炕,你們南方應該不是這種。”

看到她懷裏沉睡的小女孩,蘇娉柔聲道:“嫂子,這個炕你們睡吧。”

見趙雲霞正要開口,她解釋道:“我沒有任何嫌棄的意思,來打擾你們本來已經就很麻煩您了,帶著孩子住這間房要方便一點,我和長風晚上不用燈也可以,我們不起夜。”

這明顯是把最好的房間留給他們,而且說不定這是最大的一間房。

趙雲霞勸了半天,見她堅持,也不好再說什麽,把懷裏的女兒放到炕上,蓋好被子。

大概是被觸動,又或者好不容易碰到個知心人,忍不住打開話匣子,把這幾年的苦悶都倒了出來——

“妹子,如果不是盛哥受傷退伍了,我們家現在也不會是現在的樣子,他從小就老實本分,家裏五兄弟,他最小。”

“三年前他退伍回來,兄弟夥提出分家單過,他啥也沒撈著,也啥也沒搶,就帶著我們單獨分了出來,自己在村裏分的地基上砌了這個屋子。”

地基不大,又加上隻有盛仞一個人做事,就隻有兩間房一個堂屋一間廚房,還另外搭了個旱廁。

現在和婆家親戚也沒什麽來往,因為公婆前幾年都去世了,剩下的那些兄弟妯娌都是隻想占便宜的。

她嫁給盛仞也有十年,他很少回家探親,都在部隊,後來有了大兒子才算有個伴。

盛仞一年最多回來一次,他還在部隊的時候,每兩個月會寄一次錢,最早的時候錢都被婆婆以家裏的吃穿用度為理由拿去了,還說她不下地幹活,兒子的津貼都被她謔謔完。

可她男人的工資,追根究底都落到了兄弟們手裏去,婆婆心太偏了,看著她好欺負。

以前訂下娃娃親是因為公公和她爸關係好,兩家又知根知底,後來她家出了點變故,成份不太好,盛家就想要退親。

可她爸死活不願意,把這事鬧大了,盛家也隻能捏著鼻子認了。

她婆婆直到臨終前還嘟囔著是她影響了盛哥的升遷。

好在盛仞一直沒有在她麵前提過這件事。

“看到你和長風的相處,我就知道他是愛你的。”趙雲霞比蘇娉大了有差不多十來歲,她眼角笑起來有細細的皺紋,應該是太過操勞。

“盛哥和我是娃娃親,他沒有選擇的餘地,隻能和我成親。”她輕輕拍著女兒的後背,歎氣道:“我知道他不喜歡我,隻是為了承諾和責任。”

“不過沒關係,他心裏有孩子們就行,我也不奢求更多了。”

蘇娉聽她的言談,忍不住問:“嫂子,你應該也讀過不少書吧?”

“是,我爸是私塾先生。”趙雲霞飛快擦掉眼角的淚,“以前教學生也是要收點錢的,我爸被人偷偷報上去了,後來就挨□□。”

蘇娉大致了解了,她點頭:“原來是這樣。”

“我也覺得我拖累了盛哥。”女人失落道:“不過現在已經這樣了,他也隻能將就和我過了。”

蘇娉想說什麽又說不出口,最後隻能安慰地握住她的手。

待了一會兒,趙雲霞翻箱倒櫃找出蠟燭,她叮囑大兒子看顧好妹妹,別讓她從炕上滾下來了。

她握著點燃的蠟燭,又帶著蘇娉去了另外一間今天剛收拾出來的屋子。

這間屋子平時就是放雜物的,今天也隻是簡單的清掃一下,牆角依舊有各種農具。

炕也隻有那間屋的一半大,上麵隻有一層褥子和一床薄被。

趙雲霞走到一張小桌前,滴了幾滴蠟油到桌上,然後把蠟燭立穩。

她見蘇娉沒說話,不好意思道:“要不你們還是去那間屋子裏睡吧,我們就在這擠擠挺好,正好還沒睡過這間屋子咧。”

“不用,嫂子。”蘇娉彎眸笑道:“這裏挺好的呀,我們睡得慣的。”

“那就好,那就好。”趙雲霞摸了把褥子:“晚上涼,我再去給你們墊一層。”

見她又要回屋子裏抱被子,蘇娉拉住她:“嫂子,我們不冷的,這床被子夠了。”

之前木箱上兩床薄被應該是想留在那個房間給她和陸長風蓋的,要是拿來放這兒,他們那裏就沒有蓋被了。

盛家小女兒身上蓋的隻是床小的搖籃被。

見她再三推辭,趙雲霞隻得作罷。

“現在時間也不早了,我給你打點洗臉水來,你早點睡,我去廚房看看他們喝完酒沒有。”說完,不等蘇娉反應,她風風火火出了屋子。

看得出來,這位嫂子是個心直口快的,有什麽事在心裏擱不住,都寫臉上了。

而且待人善良真誠。

想到她剛才說盛家大哥不喜歡她時的落寞和黯然,蘇娉長長歎了口氣。

她走到床邊坐下,手撐著墊了褥子依舊堅硬的炕,陷入沉思。

過了一會兒,門外有響動,她以為是趙雲霞過來了,剛要起身就聽到男人的聲音:“是我。”

又重新坐了回去。

陸長風身上的酒味不算濃,可能是因為之前趙嫂子的話,她總是不經意往那方麵想。

陸長風把臉盆放桌上,卷起襯衣袖子,浸濕毛巾,然後擰幹遞給她:“洗把臉?”

蘇娉點頭,接過毛巾仔細擦了臉和脖子,還有耳後。

男人垂眸看著她,等她洗完了,自己也洗了個臉。

他端著搪瓷盆出去,她聽到院子裏有潑水的聲音,然後腳步聲漸遠。

沒多久,他又從廚房出來,手裏還端了個裝滿熱水的搪瓷杯。

“吱呀——”木門被關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男人大步走到床邊坐下,借著燭光看了看屋內。

“嫂子本來是安排我們睡主屋的,”蘇娉解釋道:“我看他們家人多,而且帶著小朋友換來換去不方便,所以說我們睡這兒就好。”

陸長風頷首,他倒是隨便睡哪兒,讓他在外麵院子裏打地鋪都行。

就是怕小姑娘不習慣。

知道他的想法,蘇娉搖頭:“隻要你在,我都可以。”

陸長風忍不住低笑,坐在她旁邊,伸手攬著她的腰往懷裏送,親了親她額頭:“還是我們家阿軟溫柔可人。”

蘇娉伸手推了推他硬邦邦的胸膛,“一身酒味兒,別挨我。”其實臉上已經有些害羞了。

陸長風“嘖”了一聲,傾身撈過一邊的行李袋,打開拉鏈:“我換身衣服行了吧。”

他也沒有避諱,當著她的麵就利落地脫了衣褲,蘇娉瞠目結舌,避之不及看了個滿眼。

“你脫了外衣外褲就行啊!”她有些抓狂。

“這不是怕某人說我醃入味了。”陸長風斜睨她,抖了抖平角短褲,慢悠悠穿上。

蘇娉又羞又惱,別開臉不去看他,剛才的景象還在腦海裏不停出現。

不知羞!

陸長風隻穿了平角**和背心,掀開薄被,他躺下,見小姑娘依舊不看他,討饒道:“我錯了媳婦兒,下次一定,不在你麵前□□。”

“我不是這個意思!”蘇娉見他一直提,忍不住去掐他腰側。

這男人渾身太硬了,隻有腰間的軟肉好下手。

陸長風被擰沒覺得疼,就是有點癢。

陪她玩鬧了一會兒,摘下手腕上的鋼表和木串,他拉著小姑娘往自己身上壓。

蘇娉下意識伸手,趴在他身上,手肘撐在他胸口。

陸長風吹了蠟燭,拉過旁邊的薄被蓋在她身上,溫熱的手掌覆在她後背。

“這樣有沒有好一點?”炕太硬了,褥子也沒多大用,他直接讓她睡在自己身上。

“……還好。”蘇娉嘟囔道:“其實你也軟不到哪去。”都是硬邦邦的腹肌。

男人聽了這話笑容**,“哎呀”一聲。

“你要這麽說的話,又有地方要硬了。”

“……”蘇娉安安靜靜伏在他身上,當沒聽見。

那個酒喝完除了全身暖洋洋的也沒什麽別的感受,陸長風覺得大概是他本來就很行,補無可補。

手掌輕輕拍著她的後背,他問:“明天想不想去騎駱駝?”

蘇娉猶豫片刻,聽著他強勁有力的心跳聲,說:“我聽嫂子講這邊有個中藥材加工廠,想過去看看。”

這個生產隊接近大漠,但也隔了一段距離,另一邊是山。

村裏人住的太散了,山上也不好引水下來,他們現在每天還要去山上小溪邊自己挑水回來。

山上藥材很豐富,而且這邊的沙地還盛產鎖陽和肉蓯蓉。

蘇娉就是想看看這邊還有沒有稀有的藥材,買一點帶回去。

“行,出來還惦記這個。”陸長風狠狠的掐了把她的細腰,忍不住歎氣:“我真是服了你了,蘇醫生。”

蘇娉趴在他懷裏,睫毛微顫,唇角彎了彎。

這一晚迷迷糊糊就趴在他懷裏睡著了,蘇娉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五點多,因為外麵還沒有天亮,她在男人懷裏蹭了蹭。

剛要繼續睡,感受到什麽,她身體微僵。

“陸長風?”她輕聲喊。

男人沒應。

蘇娉從被子裏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臉。

他確實沒醒。

歎了口氣,她稍微往旁邊挪了挪,抵著不太舒服。

她稍微一動,男人在睡夢中似有所感,緊緊扣住不讓動。

“……”

蘇娉是睜著眼睛數著時間到六點的,她知道陸長風這個時間點肯定會醒。

有時候他五點就醒了,不過昨晚喝了不少酒,肯定會多睡會兒。

陸長風打了個哈欠,察覺到自己的反應,他下意識垂眸去看懷裏的小姑娘。

因為天還沒亮,也看不清她醒沒醒。

男人抱著她,稍微側身,慢慢把她放到旁邊。

被子全部蓋在她身上,他就腰間搭了一點。

他不怎麽怕冷,單手支頭看了會兒,俯身親了親妻子的額頭,又摟著她繼續睡。

現在天亮得晚,要八點多,抹黑起床也沒用,不如跟著媳婦兒多眯會兒。

蘇娉本來沒睡,他的手在腰間一拍一拍,反而把她哄睡了。

再醒來是八點半,院子裏傳來說話聲,還有小朋友的跑跳聲。

“去別的地方玩,別吵醒叔叔嬸嬸了。”趙雲霞在廚房揉麵,聽到兒子帶著女兒在外麵鬧騰,讓他們去院子外麵。

陸長風問旁邊的小姑娘,“你說嫂子是不是以為我昨晚喝了酒,龍精虎猛,然後,嗯?”

“……你說話能不能收斂一些。”蘇娉氣惱地掐他下巴,看到上麵又長出青色的胡茬,指腹忍不住摸了摸。

有點紮手。

陸長風隨便她怎麽玩,好心情地看著她:“在自己媳婦兒麵前收斂什麽?嗯?老婆。”

蘇娉沒好氣地嗔他一眼。

沒有任何殺傷力,反而讓男人瞬間起了反應。

“……你是真行啊。”陸長風落下這麽一句,歎了口氣。

他不是不想,昨晚就想,但這到底是在別人家裏,還是克製點。

本來想在這多待幾天的,看來後天就得回東城。

蘇娉大概也猜出他的想法,臉壓在他胳膊上,偷著笑。

“現在多得意會兒,回了東城別在我麵前哭。”陸長風聽到廚房裏叮叮咚咚的聲音,他問:“以後咱倆不吃食堂的時候誰做飯?”

也是無聊,所以才東想西想,隨口說說。

“你吧。”蘇娉眨眨眼:“畢竟陸副團長動手能力這麽強,顛鍋肯定是一把好手。”

“那倒是。”陸長風頗以為然:“你男人什麽都沒有,就有一身力氣。”

“你最清楚了,是吧。”

蘇娉本來想拉過被子蒙住他的眼睛,結果忘了自己也在旁邊,兩人躲在被子裏,大眼瞪小眼。

而且還看不清對方。

陸長風笑聲愉悅:“忍不住了?不然我們待會兒就回東城。”

“反正我都可以的。”

“……”

“長風,妹子,起床吃麵了。”趙雲霞在門外喊:“再晚點麵都坨了。”

“來了嫂子。”蘇娉掀開被子,從男人身上過去,“別賴床了,去洗漱。”

“嗯,你先去。”陸長風雙手枕在腦後,看著頭上的房梁,隨口道:“我現在這樣羞於見人。”

“哪樣?”蘇娉沒有反應過來,下意識看向他,男人腰腹下麵沒蓋,她一眼就看到。

“你這確實要好好緩緩。”她麵不改色扯過被子,把他全身都蓋住:“以後少喝點那種酒。”

“我不喝也這樣。”陸長風哼笑:“你平時沒察覺?”

“誰會時時看你!”蘇娉從行李袋裏找出衣服,又把被子拉上點,蒙住他的眼睛:“別亂動。”

陸長風知道她要換衣服,笑了一下,也沒有把被子扯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