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坐在身邊,陸長風抓了把瓜子,慢悠悠剝著,目光一直落在電視屏幕上。

蘇馭最愛看電視,他也擠過來湊一堆。

陸曦想挨著小嬸嬸坐,可是她旁邊都有人了,求助的目光隻好落在小叔叔身上。

“小……”

話還沒說出口,男人隨意道:“乖,站一邊去,別擋著小叔叔看電視。”

“……”陸曦忿忿不平地從搪瓷盤裏抓了把瓜子,坐在茶幾旁邊的小馬紮上。

洗完碗的陸灼也找了個地方坐下,陸漸鴻緊隨其後。

陸詡不喜歡這種熱鬧,他去了樓上。

陸老夫人坐在飯桌前,看著圍著沙發的那群小輩,笑眯眯地跟兩個兒媳聊天。

“每次過年家裏就要熱鬧一些,今天晚上我們炸點撒子帶在火車上吃。”

明天去北城,從西北開往北城的火車因為風雪天氣,路況總會受影響,她們要帶足幹糧。

“好,都聽您的。”

外麵有人敲門,“陸嬸嬸——”

“來了。”陸夫人親自去開門,看到趙家媳婦還有張家媳婦提著菜籃子過來,她愣了一下:“你們這是?”

“聽曦曦說你們明天去北城,我們來送點東西。”

“快進來吧。”外麵寒風呼嘯,陸夫人側身讓開:“屋子裏說。”

趙家嬸嬸和張家嬸嬸“誒”了聲,又提著東西進去。

這邊家家戶戶冬天都買煤炭,生產隊的農戶則是燒炕。

進了屋子渾身就暖和起來了。

“這是我們自己烙的餅,還有一些核桃大棗,本來想蒸點肉包子,這個天氣也不適應帶。”

趙嬸嬸笑著說:“阿軟給我針灸一下,這腿走路都利索了不少,到時候我也去附近的醫館找個老中醫再針灸幾次。”

以前就是貼膏藥和吃中藥,沒有用到針灸的法子,而且這個年紀的人,誰身上沒點病痛?

也就陸家的媳婦享福,冬天不用沾冷水洗衣裳洗碗,都是家裏的男人幹了。

“你這老毛病早就該去看看了。”旁邊的張嬸嬸笑著說:“你要是早點去看,指不定我還跟你一起,早就治好了。”

“那你也沒吭聲啊。”

聽她們兩人互相逗趣,陸夫人招呼她們坐下。

樓下放了三個炭火爐子,飯桌這裏一個,沙發那邊一個,還有屋子中間一個。

除了窗戶透了點縫,屋子裏被熱氣縈繞。

趙嬸嬸看了眼坐在陸家小兒子旁邊看電視的小姑娘,輕聲道:“這孩子真不錯,看著就討喜。”

蘇娉有一雙笑眼,桃花眼的眼尾即便是不笑。也始終是上翹的,看著就讓人心生親近。

“是,阿軟是很好。”陸夫人笑著點頭:“我們家長風從小是個性子跳的人,有時候穩重有時候吊兒郎當,能找到阿軟這樣的姑娘,是他的福氣。”

“長風也不錯,年紀輕輕的就立了這麽多戰功。嬸兒啊,要我說,你們家三個兒子都出色。”趙嬸嬸接過陸大嫂遞來的熱茶,笑著誇:“娶的兒媳也是個頂個的好。”

“我們家以寒和秋水確實好,這麽多年沒和我紅過臉,男人在外,家裏多虧她們照顧。”

別人家的妯娌還會拌拌嘴,家裏這兩個處得跟親姊妹一樣。

這邊聊得火熱,你來我往互誇互讚,順便聊聊大院裏的事。

陸長風拉過小姑娘的手,把剝好的瓜子仁倒進她掌心。

做這些的時候他始終默不作聲,又盯著電視看。

蘇娉看著手裏的瓜子仁,又看看男人搭在他自己腿上的手,有些疑惑。

隨後,她想到什麽,輕輕碰了下他胳膊。

男人轉眸看她。

“你是不是生氣了?”她小聲問。

“嗯?”陸長風剛想說自己為什麽要生氣,隨後,他想到什麽,故作冷淡的“嗯”了聲。

蘇娉悄悄拉過他的手,攤開他的掌心,把瓜子仁又重新倒回他手裏。

“哄我?”男人眉眼微掀。

“是呀。”她誠實道:“下午在房間裏我不應該隻顧著曦曦,沒注意你。”

“這樣啊。”男人垂眸看著手裏的瓜子仁:“我剝的,給我賠罪。”

“蘇醫生,你家以前是做會計的嗎?”

蘇娉被他逗笑,手指碰了碰他右手腕的小葉紫檀,“雖然是借花獻佛,但我真心的。”

“對不起,”她食指勾了勾男人的手指:“我錯了,我下次不會再忽略你。”

陸長風略微往後靠,垂眸睨她許久:“我記住了啊。”

“好。”蘇娉啞然失笑,兩人的腿貼在一起,感受著彼此的溫度。

看電視到八點鍾,張家嬸嬸和趙家嬸嬸都回去了,陸夫人笑著跟蘇娉說:“她們都想你晚點回去,覺得你醫術很好。”

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隻是一些簡單的日常診療手段,這些部隊裏的軍醫們更加爐火純青。”

陸夫人和藹地點頭:“你啊,就是謙虛,這是個很好的優點,長風永遠就學不會。”

“您說話能別帶上我嗎?”陸長風有些無語又好笑:“我就不能有點缺點?”

“該睡覺了。”陸夫人沒有回答他的話,隻是對蘇娉說:“早點睡,明天我們一起坐火車。”

隻不過蘇娉她們要提前下站。

已經商量好了,蘇策和蘇馭帶陸家人回北城軍區,蘇娉跟陸長風去探望舅舅舅媽。

“好。”

陸家人都回房休息,蘇娉和陸長風也一前一後上了樓。

男人腿長步伐大,但他硬生生克製住了,慢悠悠跟在小姑娘身後,落後她兩個台階。

橘色燈光從頭頂傾瀉而下,高大的身影從背後籠罩著她。

蘇娉踩著他的影子,一步一步上樓。

從一樓到三樓,足足走了五分鍾,小姑娘故意放緩腳步。

“踩我就這麽開心?”男人倏地問了一句。

小姑娘悄悄笑彎了眉眼。

兩個人的房間是挨著的,陸長風站在她門口,見她手搭上把手,但是半天沒動,也沒有說話,就這麽倚在門框上看著她。

蘇娉側眸看他:“你要針灸嗎?”

“……好。”陸長風甘願當小白鼠。

第二天,一大早。

陸家人全部收拾好東西,陸灼甚至還背了一床行軍被。

對上小叔叔莫名的表情,他解釋道:“火車上的被子太薄了。”

男人看了眼他這小身板,拍拍他肩膀:“小同誌,還要增強鍛煉啊。”

“別貧了。”二嫂在旁邊說:“看看東西都帶好了沒有,還有你們的軍官證,別到時候軍區大門都進不了。”

“帶了帶了。”

蘇娉還是來時的行李袋,陸長風給她提著,上了火車,兩人的鋪位也是挨著的,一上一下。

陸長風讓她睡在下麵臥鋪,方便走動一些。

火車啟動,外麵的風景緩緩倒退,不知道什麽時候,太陽悄悄從天邊冒了出來。

但是這點陽光,對大西北的冰雪消融沒有絲毫促進作用,用陸長風的話來說就是——

“也就心裏覺得暖和。”

因為太早就起來,蘇娉又在火車上睡了一陣,這裏到邊防站的站點隻有幾十公裏,沒用多久就到了。

“照顧好我妹妹啊。”蘇策見他提行李,叮囑道。

“放心。”陸長風隨口應道:“照顧好我爸媽。”

“妥!”

蘇娉跟陸政委還有陸夫人打了個招呼,又和大嫂和二嫂還有小侄女說了一聲,兩人一起出站。

之前來西北的時候,沒來得及去百貨大樓,現在這火車站旁邊隻有一個供銷社和一個招待所,陸長風和她一起進去買點東西。

現在臨近過年,肉很搶手,肥肥的五花肉是沒有了,隻剩下一點沒人要的瘦肉和骨頭。

蘇娉把這些都包圓,又買了一些桂花糕和餅幹糖果,還不忘給小舅媽挑上一盒雪花膏。

西北風刮得臉生疼,氣候又幹燥,臉上容易起皮皸裂。

陸長風買了幾包煙,又要了火柴,蘇娉想著邊防站離這裏還有一段距離,平時來買東西應該也不方便,幹脆又買了醬油和煙這些生活必備用品。

摸了根煙出來在嘴邊叼著,陸長風看著這滿滿當當用網兜子裝著的東西,心想家裏是得有個女人,比男人細心多了。

給了錢票,陸長風拎著東西,帶她往邊防站走。

蘇娉提的都是較輕的,像是糕點糖果這些,至於瓜子花生,在這買不到,要去副食品店限量購買。

這邊的雪沒有軍區那邊深,有些已經開始融化,能看到枯黃的幹草。

陸長風在前麵蹚路,時不時回頭看她一眼。

男人嘴裏叼著沒點燃的煙,逆風走在她前麵。

蘇娉看著他高大的背影,眸光忍不住柔和下來。

邊防站離這有點距離,大概是走了一個半小時才能隱約看到平矮的房屋,外麵有戰士持槍站崗。

見到有人過來,立馬端槍警戒:“站在那,別動!”

陸長風停住腳步:“同誌,我們是過來探親的。”他彎腰,放下手裏的東西,從兜裏掏出證件,“這是我的軍官證。”

哨兵依舊用槍對著他,偏頭示意另外一個戰友去查驗。

另外那個全身裹得嚴嚴實實隻能看到眼睛的戰士上前,拿過他手裏的證件翻閱,又對照他的臉,朝身後的戰士點點頭,又抬手對他敬禮——

“陸副團長。”

陸長風立正回禮,他收回戰士遞來的軍官證,又提起地上的東西,看了眼旁邊被風吹的有些懵的小姑娘,不動聲色往前半步替她擋住。

“同誌,我們是來找林江同誌的,麻煩通報一聲。”

“好,請稍等。”戰士離開沒多久,他回來,看向另一邊的小姑娘:“請問是蘇娉,蘇同誌嗎?”

“是我。”蘇娉覺得渾身都凍僵了,她一雙眼睛像是被水洗過,幹淨透徹:“林江同誌是我小舅舅,我過來探親。”

“請跟我來。”戰士點頭,帶他們進了邊防站。

這裏條件簡陋,營房也不大,常年駐紮一個營的兵力,林江是營長。

他有很多次調動的機會,但是一直沒有下定決心離開邊防,在這紮根了十五年。

得知外甥女來了,他讓妻子準備好飯菜,自己又去附近生產隊買了點紅薯和瓜幹酒。

蘇娉被帶到家屬院時,看到這裏甚至可以說是艱苦的環境後,沉默了。

“表姐!”小表弟一路小跑過來,他又長大了不少,伸手就能碰到她的腰。

蘇娉連忙把手裏的糖果拿出來抓了一把給他,問:“媽媽呢?”

“媽媽在做飯飯。”小表弟也不怕生,平時都是在各位叔叔們的懷抱裏長大的,他眼睛黑溜溜的,格外有神。

“帶表姐去找媽媽好不好?”蘇娉輕聲哄道。

“好!”小表弟手裏攥著糖果,晃晃悠悠地在前麵帶路。

陸長風看到她跟小朋友的互動,能看出來她很喜歡小孩子。

男人眸色暗了暗,抬腿跟在她身後。

“阿軟。”小舅媽正坐在灶前燒火,見她來了驚喜地起身,迎過來:“一轉眼又是一年沒見了,你又長大了些。”

她說的是小姑娘的眉眼和氣質。

“小舅媽。”蘇娉放下手裏的東西,看向旁邊的男人,柔聲道:“這是我對象,陸長風,他家裏是西北的,這次我跟他回來,正好帶他見見你跟小舅舅。”

“好,你們先坐。”小舅媽又去找了個小馬紮放在灶前,讓他們坐著烤火:“還有個土豆燜麵,很快就能吃飯。”

冬天耐存放的就是土豆和紅薯,還有南瓜冬瓜,每次食堂的車去火車站,都是拉一大車回來。

還有個吃得最多的,蘿卜。

“好,您先忙。”蘇娉剛想去拿夾鉗,就被男人率先拿走,陸長風往灶裏添了柴火,對她說:“你烤烤火。”

蘇娉的手已經凍得麻木了,僵硬的手指沒有知覺,伸手在灶邊烤了很久,從開始有點刺痛,到慢慢恢複暖意。

小表弟有糖果吃,也不鬧著要媽媽。

小舅舅比林漪小了七八歲,他結婚也要晚一點,小表弟的年齡和沈元白他們差很大,比大舅舅的女兒都小很多。

陸長風見他自己也能玩得很好,忍不住笑了。

不哭不鬧的小朋友誰不喜歡?

林江穿著厚厚的軍大衣,從外麵進來,手裏提著的菜籃子裏裝了很多地瓜和土豆,還有一瓶酒。

生產隊時常會賣一點土豆和紅薯這些粗糧給部隊,因為這邊地域寬闊,他們以前種了不少,冬天之前挖了存在地窖。

“阿軟來了?”林江看到他們,率先打招呼:“這是長風吧?元白在信裏都說了。”

他提著籃子,走到灶邊往灶裏扔了三個紅薯:“這大西北的天就是冷,不如東城。”

陸長風他沒有見過,但是知道後來元白還帶著他們回去過一次。

“小舅舅。”陸長風喊道。

“好。”林江摘了毛線手套,放到桌子上,抱起小兒子:“阿軟,你這回是來西北見家長的?”

“是,”蘇娉坦誠道:“臘月二十五中午到的,今天和伯父伯母一起坐的火車,他們先回北城了。”

“這樣挺好,你訂婚舅舅去不了,但是結婚舅舅肯定來。”

聽他們舅甥倆說話,小舅媽本來動了勸他調離邊防的心思,但見他逗著懷裏的兒子,也就算了。

她知道男人心裏在想什麽,無非就是對這片土地有感情了舍不得,算了算了,隻要一家人在一起,在哪都行。

吃飯的時候,爐子上還用小壺溫著瓜幹酒。

林江提起壺,給陸長風倒酒:“以前我剛來西北的時候,不知道這裏的人這麽會喝酒,還出過幾回洋相。”

陸長風安靜聽他說,想要主動給他倒酒也插不上手。

“後來在這待了幾年,酒量也越來越好了,平時換崗沒有任務的時候,兄弟們也會聚在一起喝幾杯暖暖身子,不過還是喝不過西北兵。”

男人聽完,忍不住笑了。

可能是這裏比較養人,賜予西北遼闊的土地,賜給西北人遼闊的胸襟,也給了他們海納百川的酒量。

林江和他碰了下杯:“你好不容易來這一趟,我們倆好好喝個暢快。”

現在是臘月二十七,他們就算是坐車回去也得臘月二十八了。

蘇娉算了下日子確實很趕,不過她請假很容易,因為畢竟隻是去部隊實習的,兵團的參謀長和副團長都在身邊,批假也方便。

俗話說喝酒看人,林江是想把陸長風灌醉,看他醉後有沒有什麽不良習慣。

陸長風心裏明白他的意思,沒有拒絕,和他一杯接一杯。

小舅媽抱著小表弟在喂飯,想到什麽,她對目光落在對象身上的小姑娘說:“阿軟,你還記得徐嬌嗎?”

蘇娉愣了一下,從男人身上收回視線,看向小舅媽。

她點頭,輕聲道:“記得的。”

“她親爸徐思遠就是這邊草場農戶的兒子,去年年底帶著她回了這兒。”

小舅媽說:“之前說是徐嬌被北城大學處分了,所以徐思遠帶她回了老家,好像還影響到了徐思遠。”

“前不久他們生產隊大隊部接到學校的電報,說是查清了,徐思遠沒有問題,還給了一份學校的公文。”

“現在徐思遠在鎮上教書,徐嬌也在鎮上當外語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