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二封郵件(1)

雨後的天空陰鬱得可怕,就像一張灰色的巨網,整座城市恍惚而迷離。車開得很慢,到夏小宇住的地方天已經快黑了,路上沒什麽行人,寥落淒涼,那間寺廟在夜幕中有些突兀,顯得高深莫測。我慢慢地走過去,兩隻手插在大衣口袋裏。

如果見到那個解簽的男人,我該怎麽問他?直接問他跟高炎是什麽關係,還是問他跟夏小宇的死有什麽關係?即使真的有,他又不是傻子,會白癡到告訴我?想到這裏,我突然有些後悔,不該這麽衝動就跑來了,搞不好會打草驚蛇。

我跪在菩薩像前的蒲團上,用餘光掃視那個男人坐的地方,他不在,不知為何,我竟鬆了一口氣,這讓我嚇了一跳,難道我怕他嗎?我抬起頭來看,坐在那兒的是個老頭子,我拿著簽筒用力地搖著,心情糟糕透頂,我為什麽要怕他?

一支簽掉在地上,我俯下身子撿起來,二十五簽。我走過去把簽給那個老頭子,四處打量著。他問我:“你要問什麽?”

我回過神來,有些茫然地看著他,“我……我不知道。”我確實不知道要問什麽,可是這時候說出來這樣一句話,別人一定以為我有毛病,果然那個老頭抬起頭,驚訝地問我:“你不知道?那你抽什麽簽?”

“我不知道。”想了想,覺得自己像個白癡,於是悻悻地走出了寺廟,感覺很冷,不知從哪兒來的冷風直往衣服裏麵鑽,我把大衣裹緊了些。

很自然地往夏小宇住的公寓看去,這一看我險些尖叫出來,隻見二樓的窗戶亮著光,拉嚴的窗簾後麵,模糊地映著一個人影。

我呆愣了片刻,然後以最快的速度往公路上跑,很快就攔到了一輛出租車。

“小姐,你要去哪裏?”

“市區,快!”我驚魂未定,大口地喘氣。

“有人在追你嗎?”司機好心地問我,我沒心情答理他,想著窗簾後的人影,會是誰?不像是高炎,倒更像是一個女人。我聯想到昨晚撥錯號碼的事情,這裏麵一定有問題,越想越害怕,想得自己毛骨悚然。

電話在響,我接起來,是溫可原打來的,聽起來他很愉快:“Hello,七月,最近好嗎?”

“還好。”我淡淡地說,轉頭看窗外,天已經完全黑了。

“你在哪兒?現在有空嗎?”

“我在車……上。”心裏一陣難受,鼻子一酸,眼淚就落了下來。

“你怎麽了?你在哭?”

我說不出話,眼淚更加洶湧,幹脆哭出了聲音。

“你怎麽了?出什麽事了?你先別哭,告訴我你在哪兒,我去接你,好嗎?”

哭了半天,最後我讓他在郵局對麵的那間Boss酒吧等我,我到了再給他打電話。

剛把電話掛掉,隻聽見砰的一聲巨響,一個黑影直直地撞到了擋風玻璃上,滾了下去,緊急刹車讓我的頭結實地撞在了玻璃上,發出沉悶的聲音。

司機一臉煞白,打開車門走下去,我也跟了出去,隻見模糊的月光下,一個黑糊糊的軀體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是個女人,長長的頭發遮住了她的臉。

司機戰戰兢兢地走過去,用腳碰了碰她:“你……沒,沒事吧?”聲音抖得厲害。

她一點反應也沒有,看來凶多吉少。

司機蹲下身,撩開了那堆黑發,突然跟見了鬼似的,站起來連連後退,差點撞到了我。難道那個女人死了?我定睛看去,那張臉上全是血,看不清五官。

司機一轉身鑽進了駕駛室,啟動了馬達。我奔過去一把抓住車門:“你怎麽可以這樣?把人撞成那樣就想一走了之?好歹送她去醫院啊,也許……”

“不是人,她……她不是人!”他打斷我的話,把車子熄了火。

“什麽不是人?”

“那是塊木頭!是木頭做……做的人!”

我背脊一涼,木頭?怎麽可能?我立刻猜到他是因為撞了人之後想逃脫責任,便正色警告他:“你別想跑,我去看看,你在這等著,我認得你,你要是想跑我會報警的。”

然後,我慢慢地向那個女人走了過去,伸出手去摸她,霎時,全身就像遭電擊一般,我逃命般地跑回了車裏,喊司機快開車,他啟動馬達,把油門一踩到底,車子飛了出去。

擋風玻璃被那個木頭人撞裂了,裂痕織起了一張蜘蛛網。

為什麽會是一個木頭人?她的臉上為什麽全是血?又為什麽會撞到我們的車上?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車停在郵局,我付了錢下車,司機一言不發,目光呆滯慌張。我暗自歎了一口氣,這個可憐的男人大概要好長一段時間都走不出心裏的陰影了。

我看著兩邊的車輛,小跑著穿過馬路。

絕望的尖叫伴著緊急刹車輪胎摩擦地麵的聲音,刺得人全身揪痛。僅僅隻是在一瞬間,一輛摩托車以驚人的速度直直地撞進一輛卡車的前頭,車上的人被彈出很遠,在空中劃了一個優美的弧度,掉在地上沒有了動靜,戴著頭盔,有長發飄出來,是一個女子!

在某一個時刻,我突然意識到自己落入了一個圈套,而這個圈套正在以一種致命的方式一點一點地收緊,直到我也死去。

這些一個個在我眼前死去的人,他們真的是人,還是木頭?

我在酒吧的一個角落處見到了溫可原,他穿一件黑色的緊身毛衣,襯托出一張棱角分明的臉,黑亮的眸子裏有溫柔的光在流動,性感的嘴角微微上揚。這樣英俊的一個男人,而我見到他的第一句話竟是驚慌失措地懇求他用力捏捏我的胳膊和大腿。

他疑惑不解,但還是按我說的做了,沒用什麽力,特別是捏我大腿時,隻是輕輕地碰了一下。然後我又讓他捏捏我的臉,他也照做了,臉上的疑惑更重,有些局促。

我沒理會他的反應,端起桌上的半杯紅酒,一口喝個精光,澀得舌頭發麻,可能是喝得太急了,嗆得我咳嗽不止。

他沒說話,像看怪物般地看著我,又往我麵前的杯子裏倒了半杯紅酒。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我緊張地問他:“你剛剛捏我的時候,有沒有感覺不一樣?”

他眨了眨眼睛:“呃……有點瘦。”

我揮了揮手:“哎呀,我不是說這個,我的意思是……你有沒有覺得像是在捏一塊木頭?”

“木頭?”他顯然大吃一驚。

“對,我懷疑自己變成了一塊木頭,隻是我自己不知道而已。”

他愣了愣,然後撲哧一聲笑了:“你真有意思。”

暈,我都已經快被這些事情搞崩潰了,他還說我有意思?他一定以為我精神不正常了,我撇撇嘴,又仰頭喝幹了那半杯酒。

“OK,我不笑了,你別這麽喝,這酒是純的,很容易醉的。”

我看著他:“你知道嗎?我剛剛碰到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就是接完你的電話以後,出租車突然撞到了一個人,是個女的,一臉的血,我當時以為她被車撞死了,沒想到……沒想到那竟然是個木頭人,是個木偶,做得跟真人一模一樣,你說是不是很可怕?而且那條路段沒有人煙,我真搞不懂那個木偶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他微笑著,眼光變得溫柔起來:“所以你才懷疑自己也變成了木偶?”

“不是單單指這一件事情,你不知道,這段時間發生了很多讓我害怕的事情,我不知道怎麽跟你說,那不是一種單純的害怕,而是……而是一種恐懼,深入骨髓的恐懼,你明白我在說什麽嗎?”

他點頭道:“明白,我從你的文字裏麵感受得到,大多寫恐怖小說的人都會這樣。尤其,你是個女孩子。也許,你恐懼的隻是你心裏的一種感覺,跟生活本身或許沒什麽關係。”

“是這樣嗎?怎麽可能呢?我覺得自己快要瘋了,真的。”我又喝了一杯酒。

“你或者可以出去走走,一直沉迷在小說裏麵對自己不好。”

“那個……我怎麽稱呼你?喔,可原,你看過我的小說嗎?”

他遞給我一支煙,幫我點著:“看過,你很有天賦,而且你的思維與別人不一樣。”他性感的嘴裏噴出一團煙霧,我不禁有些眩暈。奇怪,為什麽他的某些動作和神情會讓我覺得如此熟悉呢?在這之前,我從未見過他,那麽對他的這種似曾相識源於什麽?

我搖了搖頭,自嘲地笑笑:“/book/222800/

七根蠟燭由鄉村小說網的網友上傳,鄉村小說網免費提供七根蠟燭閱讀你是唯一一個說我有天賦的人,我一直以為離作家夢還有十萬八千裏,遙不可及。”

“不要對自己感到懷疑,七月,我想把《七根蠟燭》改編成劇本,一定會成功的,相信我,你也能賺到一筆錢。”

“《七根蠟燭》?”再喝完半杯酒,我感覺全身燥熱,臉頰燙得厲害,眼前的人影開始變得模糊而重疊。

我抓住桌上的酒瓶,他想要阻止,我便迷離地望著他的眼睛,舌頭好像有些不聽使喚,我說:“我今天想……想醉,可,可原,你陪……我。”

溫可原把我從酒吧半拖著出來的時候,我感覺天旋地轉,整個世界仿佛都在搖晃。我們停在這座城市唯一的一座天橋上,我企圖站在欄杆上麵,被他強行拽了下來,於是我坐在上麵,幻想自己是一隻長了翅膀的鳥,張開雙臂大聲地喊:“可原,你說我要是現在從這裏飛下去,會不會摔死?”說完,我便放肆地笑開了,笑得花枝亂顫,笑得肆無忌憚。

路人從身邊經過,像看瘋子一樣對我指指點點。

溫可原沉默不語,任由我發瘋。我隻覺得胃裏麵一陣翻湧,趕緊從欄杆上爬下來翻江倒海般狂吐起來,我從來沒有喝過這麽多酒。有人說,心情不好的時候,把自己灌醉會好受一些,原來是騙人的,因為我完全沒有覺得哪裏好受一些,反而感覺一種前所未有的難受。

眼淚順著眼角滑落:“可原,我不是瘋子,真的不是,我隻是好痛苦,好痛苦,你能體會嗎……”

折騰了好久,我終於在他懷裏安靜地睡了過去。

我做了一個夢。

一個奇怪而且荒誕的夢。

夢裏我坐在一個很大的房間裏,周圍有許許多多的人,我不知道他們的身份和來曆,我們好像很熟悉,卻又像是完全陌生的。房間裏有嘈雜的音樂,有人吵架的聲音,還有玻璃瓶被摔碎的聲音,亂七八糟。

這些人像是在參加一個活動,又像是在組織一個不能對外泄露的儀式,他們全都赤身**,在身上畫滿了不同的符號和圖案,像一條條湧動的魚,我看不清他們的臉,他們好像沒有臉。

我感覺口幹舌燥,喉嚨裏像有火在燒一樣,這時,一個男人走過來遞給我一杯水,喝完以後我還是口渴,他溫柔地對我說,我帶你走吧。然後將我攔腰抱起,走了出去。外麵是一片草地,草地上點著一堆篝火,他把我放下來,我跟他說我想喝水,他不管我,一反剛才的溫柔,粗暴地堵住我的嘴,兩隻手像蛇一樣在我身上遊走,我想看清他的臉,卻始終模糊不清,他的臉上像是蒙著一層神秘的麵紗。

就在他快進入我身體的那一刻,我猛地驚醒過來,推開他爬起來就跑,他驟然變成了一頭野獸,一把抓住我,用力地打了我一個耳光,一腳踢在了我的腰上。我哭著哀求他,他不停手,揪住我的頭發往前拖,把我拖到了一條河邊,把我的頭用力地按下去,我無法掙紮,感覺到一種接近死亡的恐懼。我緩緩睜開眼睛,驀地,我看見河底沉著一張死人的臉,一張女人的臉。

——那是我的臉!

我全身劇烈地抽搐著醒了過來,天已經蒙蒙亮了,一眼看見天橋下掃大街的老伯和阿姨。

“你做噩夢了?”溫可原突然說話把我嚇了一跳,我騰地一下從他懷裏站了起來,隻覺得全身酸痛,尤其是腦袋,疼得像要裂開。我慌亂地環顧著四周:“我……你……我們怎麽會在這裏?”

他把煙頭扔在地上,我這才發現他的腳邊全是煙頭。他看了看我,眉頭微微鎖著,那張無可挑剔的臉上有著深深的疲憊。他說:“你忘了昨晚喝醉酒了?”

我恍然大悟:“呀!不會吧?我們就在……天橋上待了一夜?”

“是啊,那個……你能不能拉我一把?我肩膀被你靠麻了,屁股也痛,腳也痛,哎喲,站不起來了。”

奇怪,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又來了,我有些恍惚,為什麽會這樣呢?

“喂!發什麽呆呢,趕緊拉我一把啊。”

我把他拉了起來,看他在那兒彎腰跺腳的,不禁歪著腦袋問:“我怎麽總覺得以前見過你?但肯定是沒見過的,是不是很矛盾?”

“習慣了。”

“嗯?什麽意思?”

“我長得帥嘛。”

“嘁!”我白了他一眼,“好了,我走了,你也趕緊回去休息吧,唔……謝謝你。”說完,我轉身要走,他叫住了我,指了指我身上的衣服,說:“可以把西裝還給我嗎?昨晚被你弄得全是眼淚鼻涕。”

我開心地笑了起來,脫下西裝扔給了他,飛快地跑開了。

我聽見他在後麵說:“什麽女人啊,也不說幫我洗一下。”

回到房間,洗了個熱水澡,想起溫可原,心裏不免有些感動,也覺得他有點兒傻,居然坐在天橋上讓我靠了一夜,多麽傻!

我用毛巾擦著濕頭發,剛準備去抽屜裏拿吹風筒,卻一眼看見了桌子上的盒子,隻覺得全身的血液又在一刹那凍結,剛剛萌發的一點好心情轉眼消失殆盡。

這是我收到的第二封郵件,昨天放在桌子上沒來及看的郵件。

我差點就把它忘記了。

我失神地盯著那個盒子,盯得自己呼吸困難,眼前開始模糊,慢慢的,仿佛從盒子裏爬出了一堆蜈蚣,越來越多的蜈蚣從裏麵蜂擁而出,頃刻間,成千上萬條蜈蚣在房間的每一個角落蠕動,爬到了我的身上,順著毛孔鑽了進去,啃噬著我的骨髓。

我渾身一顫,拿起盒子,手忙腳亂地撕扯,一根白色的蠟燭掉在地上,從中間裂開一條縫。

我拿出裏麵的一張紙,依然是打印出來的字,那些字體黑得有些刺眼,整個房間都籠罩了一層詭譎。

親愛的七月,你在等我的信嗎?

這是一個遊戲,一個跟別人毫無關係的遊戲,隻有我跟你,由序幕到尾聲。

現在,遊戲隻是剛剛開始,我相信,你一定很願意陪我走到最後,因為,我是那樣地愛著你,你不會放任我不管的,對不對?一段感情若是不能完結,我寧可像你一樣,把它燒成灰燼。可我又是那麽不甘心,誰來拯救我?

七月,你知道嗎,我是多麽多麽不想傷害你,可是我好冷好冷,你陪著我,好嗎?還像從前那樣。

我連續看了好幾遍,然後把它揉成一團,扔進了垃圾簍,那個叫做張然的人有神經病嗎?為什麽一直寄這樣的郵件給我?而且還要以我文中被燒死的男主人公的名義寫信。把第一封郵件理解為純粹的玩笑,那麽這第二封呢?遊戲隻是剛剛開始,他的意思是還會繼續?

我再次撥打他的手機,依然停機。

我看了一下時間,還不到八點,於是從抽屜裏拿出吹風筒把頭發吹幹,然後換好衣服,再把地上的蠟燭撿起來,跟第一封郵件放在一起,看看快八點半,走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