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下藥去子

素素匆匆出了房,往自己住的屋子去完成那幅《梅園冬雪圖》。她雖是賣身進的秦府,可隻簽了五年的賣身契,想著有一天學成了,能夠憑著一技之長到錦藍坊當繡娘養家糊口,不用再給富貴人家為奴為婢。

要是以前,她隻敢想一想,自己偷偷練習刺繡技藝,等到契滿以後到錦藍坊先從學徒做起。自從蘇采薇助她找到瑛姑這個好師傅,她覺得自己做繡娘的願望可以早一些時日實現了。她心裏對蘇采薇懷著的,不再有猶疑,而是感激和忠誠。

見素素果然依言離去,並且隨手掩上了房門,蘇采薇淡淡一笑,心想利用素素對刺繡的癡迷將她引開,算不算手段卑劣?然則,不想小蓮和素素知道和參與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情,也算是對她二人的保護了。

蘇采薇走到床頭,從被褥下拿出一個小小的紙包,毫不猶豫地將裏麵的白色粉末倒進那碗仍溫熱的燕窩裏,隨後拿起匙羹將粉末與燕窩攪拌均勻,舀起一勺加了料的燕窩。

她突然心生一絲不忍,把匙羹放回碗裏,將素手放在小腹上輕輕撫摸了一下。胎兒不過兩個月大,因此她的小腹還未凸起來。若不是大夫確診了,她根本就不會想到這裏麵孕育著一個寶寶——她和秦昊的孩子。

一想到這孩子是秦昊的,蘇采薇的眸光瞬間變冷。雖然這個孩子是無辜的,但是她不願也不能生下仇人的子嗣。

“孩子,對不起,請你原諒娘親!”她在心裏默默道歉,重新舀了一勺燕窩送到唇邊,張開朱唇正要喝下,突然門外傳來一聲厲喝。

“不準喝!”秦昊用力推開房門,飛快地揮出一掌,用掌風掃落了蘇采薇手裏的匙羹,隨即大步走了進來,用衣袖將桌上的白瓷碗掃到地上,並且扼住她的皓腕,將她從凳子上拉了起來。

蘇采薇愕然地望著秦昊燃起熊熊怒火的眼睛,知道他生氣了。她用借口將兩個貼身丫鬟遣走,卻沒預料到他會突然出現在翠竹苑,以至計劃功虧一簣。

她在心裏暗歎一聲,用力掙了掙,卻無法將手從秦昊的大掌裏抽出來。與此同時,他的手隨著怒氣的不斷積累越收越緊,讓她毫不懷疑,他要是再不放手,她纖細的皓腕就要被他扼斷了。

“老爺,快放手,你弄痛妾身了。”蘇采薇痛得臉色發白,晶瑩的淚珠沿著臉頰滑下,滴落在衣襟上。

“為什麽?”秦昊沒有放手,但不再繼續加諸力量在她的皓腕上。他眼睛泛紅,大聲責問,“說!為什麽給自己下藥,不要我們的孩兒?為什麽?”

今日是十五月圓之夜,他原本應該去秋萍院歇息。可是從書房裏出來走到花園的時候,他望著天上那輪圓滿的月亮,突然很想來看看她,看看孕育在她腹中的孩子,於是拐上了到翠竹苑的小路。

當他正要推門而入,卻從虛掩的門縫裏看到蘇采薇將紙包裏的粉末倒進碗裏時,他好像被人當頭淋了一盆冷水,心裏的喜悅一下子消失殆盡。看見她猶豫,他心存希望,期望她不是那種狠心要殺掉自己孩子的女子。

然而,她很快又舀起了燕窩要喝下去,這讓他心如刀割,來不及思考,毅然推開了房門,憤怒地將加了藥的燕窩全部掃落在地。

麵對秦昊的逼問,蘇采薇默然無語。她要怎麽去解釋不要這孩子的真正原因?

蘇采薇的沉默讓秦昊的心一點一點地沉到了穀底。他頹然地放開她的手,跌坐在凳子上,良久才道:“是爺不夠寵你,不夠護你?還是你的心其實一直都不在爺的身上?”

“老爺。”蘇采薇哀聲喚了一句,突然跪下,伸手拽住秦昊的袍角。她的熱淚如斷了線的珍珠一般,滴答,滴答,滴落在地麵上,很快就濡濕了身前的一大塊青磚,“妾身也舍不得我們的孩子,可、可是……”

她欲言又止,眸子裏閃動著痛苦和無奈。

“可是什麽?”他追問,抬起她小巧的下巴,望著她淚流滿麵的臉,心也跟著抽痛起來。他不懂,她有什麽不得不為之的理由,必須舍棄他與她還未出生的孩兒。

“妾身不過是一個身份低微的侍妾,不敢在主母之前生下長子。”蘇采薇一邊低泣,一邊黯然說道。

秦昊眯起眸子,陷入沉思。這理由聽起來合情合理,可是虎毒尚且不食兒,何況是人。難道她就不相信他可以護得住她。

蘇采薇向前移動了一步,將螓首靠上去,把一側臉蛋貼在秦昊的大腿上,幽幽地繼續訴說起來。

“妾身在嫁與老爺之前是一個庶女,身受嫡母和嫡姐的欺負,且無力憑一己之力擺脫困境,深知庶出的可憐、可悲、可歎。自嫁給老爺後,能得到老爺的憐惜和疼愛,是妾身的幸運和福氣。可是,這仍然改變不了妾身所生下的孩子仍然是庶出的命運。”

“妾身不敢覬覦不屬於妾身的東西,此生隻有兩個心願。其一是能一直陪伴在老爺的身邊,得到老爺的歡心,不會被冷落在翠竹苑裏孤獨終老。其二便是妾身能為老爺誕下一兒半女,且他們能夠平平安安度過一生。”

“可是,一旦妾身搶在夫人之前先誕下老爺的骨肉,如果是女兒還好,若是兒子,隻怕會遭來夫人的嫉恨。因此,妾身萬萬不敢要這個孩子,這才自作主張買了滑胎的藥。妾身想著自己舍棄這苦命的孩兒,先保住一條性命,日後待夫人誕下嫡子後,再為老爺開枝散葉。否則,夫人容不下的不僅是妾身腹中的孩子,還有妾身……”

一氣說完這些話之後,蘇采薇哽咽起來,伏在秦昊的腿上嚶嚶哭泣。

秦昊低下頭,神情複雜地撫著蘇采薇頭上的青絲。這一刻,他感覺到從未有過的無力——身為堂堂男子漢,卻一次又一次,無法保護自己愛的女子。

他深深了解蘇采蘋的善妒和獨占心理,可是他也有不得不容忍她的理由。蘇采蘋於他,既是恩公的女兒,也是掌握著他軟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