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3 二審

池月、喬東陽、董珊三個人是一起從小木屋出發的。

入城時,正好是早班高峰期,大街上車流擁堵,人們繁忙而匆促,臉上都麵無表情。

池月和董珊坐在一起,大抵心情沉重,沒有交談。

寂靜的空間裏,喬東陽的電話突然響起。

他在開車,按了免提,“喂!”

喬正崇熟悉的聲音響在車廂“我接到通知,馬上要去一趟看守所,不能去庭審現場了。”

看守所?池月皺了皺眉頭,看著喬東陽。

他眼皮不抬,嗯一聲,“是有什麽事?”

喬正崇“對方沒有說清楚,我覺著可能和你大伯有關。”

在看守所的喬家人除了喬瑞安就是喬正元。今天喬瑞安開庭,這個點兒可能已經從看守所提走,而且,如果和他有關,又怎麽會通知到喬正崇?

喬東陽沒有過多猜測,淡淡道“有事及時聯係。”

“嗯。”喬正崇說完沒有掛電話,遲疑一下,問“你小媽今天會出庭,到時候,你多照顧一下她的情緒。她不容易。”

他不知道董珊和喬東陽在一起。

於是那帶著關切的聲音,就以外放的形式傳入了董珊的耳朵。

喬東陽看了董珊一眼,池月也是。

但是董珊麵無表情,就像沒有聽見一樣。

喬東陽臉色微微沉下,“知道了。”

……

汽車裏再次沉寂下來。

董珊還穿著昨天那套衣服,燙得平整,頭發也梳得整整齊齊,讓她看上去一絲不苟,沒有情緒起伏和波瀾。可是,喬東陽電話一掛,池月仍然發現了她眼裏的濕意。

她眼圈是紅的。

近二十年的情感糾纏,蔓藤一樣纏在她身,即使全力掙紮,一時半會恐也難以解脫。

這樣的她,讓池月想到了沙漠裏跋涉的旅人。

踏遍黃沙,不一定能找到一個出路。

董珊這一生太不容易了,池月有想過,如果這些事發生在自己身上,她會怎麽做。答應是肯定的,她不是會為別人犧牲得如此徹底的人。董珊身上有愛有善良,是一個真正的好人。可遺憾地是,這個世界其實一直在默默欺負那種單純而善良的人。男人也是。越是好的女人,越容易被辜負。

“快到了!”

喬東陽的聲音,打破了寂靜。

池月長鬆一口氣,輕輕去扶董珊。

“董珊,睡著了嗎?”

“沒有。”董珊淡淡回答。

這一路行來,她半闔著眼,一聲未吭。

池月不知道她在想什麽,手觸到她的身體,這才發現她一身冰冷,不由吃了一驚。

“你冷怎麽也不說啊!剛讓喬東陽開個空調就好了。我那邊有衣服的,我的衣服,你可以穿……”

“不冷。”董珊朝她莞爾,“沒那麽嚴重。隻是年紀大了,可能沒那麽容易暖和了。”

聽她聲音帶了笑,池月鬆一口氣,“你哪裏就老了。又美又年輕好不好?你要是不說,誰看得出你的年紀?”

四十多歲的女性,隻要保養得好,壓根兒不顯年紀,董珊本就是天生麗質的美人胚子,和池月走在一起,要不是她打扮得過餘成熟,說是姐妹完全沒有問題。

董珊一笑,不多言語。

今天這個案子與她的關係大,池月很照顧她的情緒,一直挽著她的手。

而喬東陽這個連劇本的醋都要吃的人,毫無意見,乖乖走在後麵。

董珊是一審的證人,被法庭通知到庭。但是池月和池雁並沒有接到通知。王律師說,二審隻是對一審的案卷進行審查,如果二審法庭認為案件認定事實不清,就會通知到證人。否則,一審時已經留有證詞,如無意外,就不會再通知。

為難董珊了。

一個噩夢,多年不能醒。

希望今天是個結束吧!

陽光很好,法庭的玻璃門被照射得亮晶晶的,那光線仿佛可以直達人心最陰暗的角落,讓人陡然鬆氣。

庭審一開始,喬瑞安就被法警帶上了法庭。

庭上光線很強,他那隻可以視物的眼睛眯了眯,另一隻沒有動靜,形象怪異得仿佛從幽暗空間裏走出來的恐怖幽靈,單看那表情,遍體生寒。

喬瑞安舔了舔唇,恨恨地掃視著旁聽席的喬東陽,一直走到被告席。

池月注意到,他今天不止戴了手銬,還有腳鐐。

法警對他地看管也十分緊張。

看來這貨在裏麵是不怎麽消停的,大家都防著他鬧事——

隨著庭審的展開,喬瑞安幹過的那些事,一樁樁、一件件再次翻呈在眼前,如一塊陳年的腐肉再次被翻開,內裏是看得見的膿血和傷口,彌漫著一股子腥臭的氣味兒,聽得人毛孔張開,身體緊繃。

那麽多如花似玉的少女,成了這個惡魔口中的獵物。

可是他……

被告席上的惡魔,一直在冷笑。

喬瑞安的臉上看不到悔意,看不到一絲憐憫。

“我沒有。我是被誣陷的。”

這是他對法官的反複陳述,沒有新意,不慌不忙。

到了這一步,他始終在為自己的罪行辯解,不肯認罪。

被指強丨奸的案子,他一律聲稱是和當事人兩情相悅,是在彼此認可的基礎上發生的關係。人家女孩兒圖他的錢,圖他長得帥。對池雁和池月的說辭,他的解釋是池雁是個瘋子,那件事是一個精神病人在她妹妹的授意下臆想出來的惡行,不足以采信。

而池月的證詞在他嘴裏更是變得滑稽可笑。

他認為池月是喬東陽的女朋友,他們就是要整死她。

至於其他幾項指控,他在吉丘縣的所作所為,被他全盤否認,一律推到了他的父親喬正元的頭上。

“我說的全部都是實話,法官大人,我不可能連我親爹都害吧?我如果說謊,我完全可以拉別人墊背,何必把我爸扯進來?”

他每次都叫嚷得厲害,

可他,似乎並不懼怕。

甚至比一審時還要坦然。

董珊出庭了。

在庭上,她又一次揭開傷疤,重複說起那個陽光明媚的中午,那個改變她人生的屈辱時刻。

陳述的時候,她不看喬東陽,也不看喬瑞安,表情淡定而慎重,每一個細節都描述得很清楚,輕描淡寫得像在說別人的故事。

她一說完,當即遭到喬瑞安一連串的嘲笑,“二嬸,你是人老了健忘,還是故意混淆黑白?我和你是怎麽回事,你心裏很清楚。”

喬瑞安麵對法官,抬高下巴,大聲說“在那天被喬東陽撞見之前,我和董珊早就看對了眼兒,暗度陳倉好多次了。董珊嫌棄我二叔年紀大,不中用,背著家裏人就對我拋媚眼,我那時血氣方剛,一時把持不住,才中了這女人的套兒。”

董珊瞪大眼,看著他,臉上褪去血色。

喬瑞安見狀,冷笑,“咱倆好的時候,你也是心肝寶貝的喚我,背地裏罵那個老不死的。一轉頭被你繼子撞見,眼看事情敗露,你就裝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兒,把責怪全推在我頭上,害得我被喬東陽瞎了眼,害了我一輩子。你這個女人,太惡毒了!我要是你,早就一頭撞死了,怎麽好厚著臉皮到法庭上來胡說八道?”

董珊臉色蒼白,握緊的雙手不停發抖,

喬瑞安也是咬牙切齒,“董珊,事到如今,你還要裝嗎?”

董珊緊緊咬住嘴唇,雙眼通紅,一個字都吐不出來,直到嘴裏嚐到了血腥味兒,她才狼狽地吐出幾個字。

“無恥!你無恥!”

“我無恥!?我不無恥,那時候誰來滿足你?”

“你……你……你會下地獄的,你滿嘴胡說八道……”

“我是不是胡說八道法官大人自會有決斷,你說我是強迫你的,你到是拿出證據來啊?二嬸,別張著一張嘴就誣人清白,你這種女人,會為了錢出賣自己的身體嫁給大你一輪都不止的男人,還有什麽事是你幹不出來的?我看最無恥的人,就是你!”

“喬瑞安!”董珊指著他,兩隻眼珠子快要瞪出來,恨不得衝過去掐死他。

王律師輕輕掃她一眼,“冷靜!”

董珊咽一口唾沫,艱難地坐回去,“法官大人,我的話說完了。請求法庭給我一個公道!”

中途休庭。

等待的過程裏,喬正崇的電話再次打過來。

“東子。你大伯……沒了。”

沒了?

喬東陽怔住,“什麽意思?”

喬正崇“他在看守所突發疾病,送到醫院沒搶救過來,去了。”

“???”

這樣的時候。過世了?

“什麽病?”

“現在醫院的結論是猝死,具體病因需要進一步的解剖驗屍……但是這個需要家屬簽字。喬瑞賢和你大伯母都表示,不願意大伯身體受到破壞,還在猶豫……”

喬東陽皺眉蹙起。

“就由著他這麽不明不白的死?”

“你大伯身體一直不太好,在看守所關押這麽久,狀態更差,管教說,他常常整夜不睡,在監舍裏走來走去……猝死可能跟他的身體情況有關。”

喬東陽沉默不語。

歎口氣,喬正崇又說“你大伯在被警方提審時,承認了自己的罪行。這個對喬瑞安很有利……”

“承認?”

“嗯,他把所有事情都認下來。說是自己幹的,或者是他教唆喬瑞安幹的。現在的情況很尷尬,死無對證,就看法庭要如何采信了。”

喬瑞安的罪行,除了強丨奸,就是殺人。

如果殺人不成立,被喬正元頂了鍋,那麽單獨的幾個強丨奸案子,證據都不夠硬——

事情突然起變,喬東陽眉目變得陰涼而低壓。

“你現在在哪兒?”

“還在這邊。”

“還過來嗎?”

“可能來不及了,你大伯母還在這邊鬧呢,要起訴看守所。對了,你那邊情況怎麽樣?”

喬東陽抬頭看一眼莊重的法庭,“很好。”

……

經過短暫的休庭時間,庭審繼續。

審判長,陪審員、書記員……陸續入庭就座。

旁聽席上一片安靜,鴉雀無聲。

在審判長的主持下,又經過一個多小時的審理,法槌終於落下。

喬瑞安的案子是近兩年申城最大的惡性案子,涉及麵廣,輿論影響力大,合議庭經過討論,認為一審法庭認定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適用法律正確,量刑適當。

因此,二審法庭決定,維持原判。

犯罪嫌疑人喬瑞安判處死刑,立即執行。

二審即是終審。

這個判決就像架在喬瑞安脖子上的一把刀。

他聽完就懵了。愣愣地看著審判長,懶洋洋的身姿挺得僵硬,用了差不多近十秒時間緩衝,突然瘋了似地帶著手銬砸著被告席的柵欄,在法警的製止下,身體瘋狂扭動、掙紮,拚盡力氣地嘶吼。

“不可能……不可能的……我不信!!”

審判長擺擺手,“庭審結束,把被告帶下去!”

“……我有話要說,審判長,法官大人,你等等我,我還有話要說,我要交代。”

他不停往前撲,那隻人工嵌入的假眼球灰白猙獰,力道很大,兩名法警用了吃奶的勁兒才把他摁下來。

“你有什麽意見,可以找你的律師。庭審已經結束了,不要再庭上咆哮。”

喬瑞安不服氣的掙紮著。

“放開我,放開我!”

他的上半身被按在被告席的台子上,但腦袋拚命上仰著,一開始是朝審判長嘶孔,很快,他的頭就轉了過去,望向了旁聽席。

“喬東陽——我有話說。你聽我——說——”

他像一個瀕臨死亡的人,垂危之際發出的生命之吼。

喬東陽冷冷的看著他。

隔這麽遠,仿佛都能聽到喬瑞安的喘息。

他那麽恨那麽恨地瞪住喬東陽,可是聲音卻帶了一絲哀求。

“……我被騙了,我被三叔騙了,我被騙了……我要見我爸……喬東陽……審判長……我要見我爸……”

他的喊聲如同厲鬼,狀若癲狂。

可是,沒有人理會他。

喬東陽半眯起眼,不言不語。

這個判決像一記重錘砸在喬瑞安的腦袋上,他亂了方寸,痛哭流涕,然後見誰都咬。

今天喬正江一家子都沒有來參加庭審,喬瑞安在被法警帶離的時候,看著旁聽席,不見他們,也不見他媽和喬瑞安,氣得不停掙紮,瘋狂地嘶喊喬東陽的名字。

“你是個傻子,我是個傻子,我們都是傻子……隻有三叔最會盤算……喬東陽!你是個大傻子,你記住了,你是個大傻子。”

末了,他又開始哭他爸。

“我要見我爸爸,我要見我爸爸……我對不住他……我對不住他啊!”

法庭裏安靜一片。

他的喊聲如泣如訴,陰慘慘的刺骨頭。

喬東陽緩緩起身,在喬瑞安被拖離法庭的時候,對著他的方向沉沉說了一句。

“大伯過世了。就在一個小時之前。”

喬瑞安像是見了鬼般,瞪大了眼睛,整個人突然沒了生氣,像墜落深淵的幽靈,失魂落魄地垂下頭,腿一下就軟。兩個法警生生拖住他才不至於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