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2 反偵查高手

喬先生的黑月光

喬東陽看著他們,又看了看池月。

仿佛知道她目光裏的擔心意味著什麽,他握握她的手,衝她莞爾一笑。

“這就是全部事實,是不是讓你失望了?”

不是失望,是一種比失望更難過的情緒。

池月比權少騰更期待能在喬東陽的嘴裏聽到“隱情”,能為他脫罪的隱情。可是,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喬瑞安占盡了道理,證據在手,喬東陽這樣交代,根本就脫不了罪。

“現在各方麵的情況,對咱們非常不利。”池月抿了抿唇,斟酌著語氣,輕輕搖一下他的手,軟下聲音,“喬東陽,我認為權隊他們是值得信任的人,你完全可以相信他,把當時的情況都告訴他……”

喬東陽輕笑。

“就是這樣的。沒有了。沒有隱情。”

再三重複,要麽就是極其肯定,

要麽就是……極其想讓人相信他的肯定。

池月總覺得有哪裏不妥,可是喬東陽是個隱藏情緒的高手,他不想說的話,不論怎麽問,都不會有結果。而且他臉上毫無撒謊的痕跡——

丁一凡和權少騰又問了些事。

大多與朱青案和喬瑞安的案子有關。

他們很希望能從中找到線索,把他的案子和馮大軍、彭勇死亡案聯係起來。

結果令人失望。

什麽也問不出來。

丁一凡皺了皺眉頭,“喬先生一定是個反偵查高手。”

“哪裏哪裏,我隻是實誠,有一說一。”喬東陽一直帶笑,態度很友好。

權少騰白他一眼,受不了他的假模假樣,哼聲,“有什麽事情,我們會再找你。”

說著,他看了池月一眼,“我們走吧。”

池月:“……”

不知不覺在病房裏已經呆了一個多小時,可她真正和喬東陽說的話,不超過十句。這讓她很難受,甚至有些焦慮。

這一次離開,她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再次見到喬東陽……

就這樣走,她會遺憾。

“權隊——”他懇切地看著權少騰,“我可不可以……”

“不可以。”權少騰黑著臉拒絕,“我們有規定。”

“那機器人…………。”

“拿機器人來要挾我也沒有用。我是個講原則的人。”權少騰拉著臉說完,又瞄了丁一凡一眼,“老丁,你和小魏先出去。”

丁一凡是個明白人。

點點頭,收拾起電腦,出去了,合上病房的門。

權少騰把他坐過的椅子拉到門口,雙手抱臂,背靠門板,看著他們。

“你們可以當我不存在。”

池月:“……”

喬東陽:“……”

那麽大一個活人,兩隻眼睛炯炯有神的盯住自己,能把他當成不存在嗎?

權少騰嘶聲,抬抬下巴:“開始吧。要說什麽趕緊的。一會來不及了。”

這很尷尬。

但他們沒有別的辦法。

池月知道,這已經是權少騰看在機器人的分上,為他們破例了。

“我們不能辜負了權隊的好意。”喬東陽似笑非笑,一句話說得咬牙切齒,聽在權少騰的耳朵裏有點瘮人,池月聽了,卻是滿滿的溫柔。

“你不用太擔心。我會沒事的。”

池月深深凝視他,“我沒那麽脆弱,你不用想方設法來安慰我。”

稍頓,她身子伏低一點,幾乎整個人趴在了喬東陽的身上,姿勢親密,說話的聲音也小得如若蚊鳴:“你悄悄告訴我,是什麽原因?嗯,為什麽要那麽發狠的打喬瑞安?”

“嗯?”喬東陽眉梢一揚,似乎沒有反應過來。

待看清她俏麗的小臉上繃緊的嚴肅,他輕聲一笑,伸手撫摸她的臉,“傻瓜。沒別的了。我剛才說的就是真相。”

“喬東陽……”池月喉頭發哽。

“別傷心。我會難過的。”他輕撫她的臉,“你要好好的,知道嗎?我不在身邊,不要去欺負無知少男。”

“……你說的什麽屁話!”池月橫他,“什麽時候了,還玩笑。”

喬東陽卻渾不在意,抓住她的手腕,往自己一拉,池月猝不及防,倒在他身上,看著那一身繃帶和夾板,他沒有痛得出聲,她到是倒抽一口氣,掙紮著就想直起身。

“喬東陽,你是不會痛的嗎?”

“會。嘶……好痛。”喬東陽似笑非笑的歎口氣,另一隻手纏上來摟住她的腰,看她的雙眼裏,快要溢出的是思念與眷戀,“不要動,讓我抱抱你,我就不痛了。”

“我不是靈丹妙藥。”

“你比靈丹妙藥還有用。”喬東陽身子無法動彈,腦袋往上湊了湊,想親她,可是動作隻完成一半,又僵著脖子倒下去,用一種極為吃力苦逼的表情看著他,可憐巴巴地討親親。

“你親我一下。”

池月臉頰發紅,覺得背後權少騰的目光能紮死人。

“不要。”池月嗔她,“我們在說正事。”

“這就是正事。”

喬東陽坦然的目光越過她的肩膀,看向坐在門口的權少騰,“能不能麻煩你,閉上你的鈦合金跟?”

“不能。萬一我閉眼,你就飛了呢?”

喬東陽看著他,磨牙,雙眼厲色。

權少騰毫不在意他吃人的目光,擠了擠眼,慢條斯理的笑著,換一隻腿疊放,“你們繼續吧。我還沒見過真人版的。學習學習,也不錯。”

“……”

池月快尬死了。

她想從喬東陽身上爬起來,又怕弄到他的傷口,隻能小心翼翼。

“喬東陽……”

“他要看,就給他看。”

喬東陽涼笑一聲,那隻扶在她腰上的手,突然抬手扼住她的脖子往下一拉。

“呀!”池月怕弄痛他,不敢抗拒,隻能就著他的牽引力,低下頭,吻在他的唇上。

她睜大眼睛。喬東陽也是。

兩個人近距離的四目相對,有點……詭異。

然後,池月就看到喬東陽眼睛裏的促狹。

“閉上眼。”他說,嗓音裏夾雜著一絲壓抑的情緒。

池月突然有點難過。

在一個親熱都需要被人監視的地方,他得多難受才能笑著來討這個吻?

有什麽可糾結的呢?

她輕輕壓在他身上,盡量不用力。閉上眼,貼著他的唇。

“喬東陽,你真的沒問題嗎?我怎麽覺得這件事,會很麻煩呢?”

“我保證。”喬東陽呼吸微急,“我保證什麽事都沒有。你等我,出來。”

“好。”池月輕輕歎息,“有你這句話,就夠了。”

喬東陽雙眼微彎,眼睛輕輕一眨,那長翹的睫毛在這麽近的距離裏像成了精的生靈,撩一下池月的心。他身上好聞的味道,並沒有被醫院的消毒水味掩蓋,依舊熟悉與清爽。這讓池月在案發後的擔心和恐懼,全在這一笑裏,化開。

“我等你。”

喬東陽慢慢鬆開她。

“不會太久。”

池月垂下眼皮,“多久都等。”

喬東陽打量著她,目光突然有點熱,“回去吧。把衣服整理一下。”

池月奇怪他的視線,順著望下去,發現剛才的親熱,讓她衣服的領口鬆開了,一片春光遮不住全落入了他的眼。

這家夥!

她臉頰有點燙,拉了拉衣服,站起來,回頭問權少騰。

“權隊,我們現在就走嗎?”

權少騰怔了怔,似乎被她問住,認真說:“你們是覺得相處時間不夠嗎?要不要等你們把孩子生出來?”

池月耳根一熱,無話可說。

喬東陽卻毫不在意,一臉淡然地笑:“權隊的求知欲很強。想學習,不如找個女人幫你生一個吧。”

權少騰不冷不熱的哼聲,“神經病!”

他把椅子往外一踢,“走了。”

池月眼窩有點熱,沒再看喬東陽,怕忍不住做出什麽失控的事情。

不想,喬東陽卻喊住了權少騰,“權隊。”

權少騰轉身,“有事?”

喬東陽提了提唇角,懶洋洋的樣子,沒有半點身陷囹圄的自覺性,反有些高高在上的睥睨,“別小瞧了那些人。我等你好消息。”

權少騰臉一黑,當即拉下來,“那你就等著好了。”

對喬東陽剛才訊問時的不配合,權少騰是有些惱火的。

不僅是他,丁一凡和池月都覺得喬東陽的供述有嚴重的問題。

如果真如喬東陽所說,那他對喬瑞安所做的事,性質將會極為惡劣。

“一般情況下,當事人在講述案情時,都會撿一些對自己有利的說。其實,每件事都有多麵性,很多案子的發生,犯罪嫌疑人甚至才是值得人同情的。在我遇到的案子裏,沒有一個嫌疑人不是盡量尋找對方的不是,為自己辯解脫罪——”

犯再大的錯,都會覺得自己情有可原。

這才是人性,是正常人。

“人都是利己的。”池月聽完丁一凡的說法,讚同,“喬東陽的行為,確實令人費解。”

權少騰目光一暗,“不是他平常的樣子吧?”

池月搖頭,“他是個頭腦清晰的人,懂得取舍,從某種程度上,我認為他是個利己主義者……這樣坦然承認自己的錯誤,是非常可疑的。”

“不過。他說的未必不是真相。”權少騰突然一笑,“今天他有句話問住我了。難道我就沒有遇到特別想揍的人嗎?有的。我也遇到過,控製不住怒火,並不單純為了什麽原因,就是討厭。”

在喬瑞安對案情的供述裏,說法和喬東陽基本是一致的。

兩個人發生口角,引發爭執,喬東陽動手,拿花瓶打他。唯一不同的兩點是,第一個,他認為喬東陽是故意用花瓶的尖角紮他眼睛的,第二個,他剛剛爬起來,捂住眼睛,喬東陽就把他推下了樓道。

兩個人的說法有分歧。

但事過多年,就連喬瑞安都表示,可能細節上會有差錯。

不過,無論怎樣,喬東陽故意傷害罪,脫不了。

……

那天之後,池月就沒有再見過喬東陽,她們所有的交流全部隻能由王律師轉述。

一晃,三個月過去。

池月與喬東陽,整整三個月沒能見麵。

在這些灰暗的日子,董珊常來,陪池月聊天,一起做點家務,散散心。王雪芽中途回了一次家,大部分時候都陪在池月身邊,鄭西元也來拜訪過一次,其他朋友,也都通過信息和電話的方式慰問。

池月並不寂寞。

隻是焦躁。

隨著案件時間的拉長,她一天比一天焦躁。

王律師說,申城警方認為喬東陽犯罪事實成立,已經把案件提交到了檢察院,但是被檢察院退回來了,理由是證據不足,還需要補充偵查。王律師讓池月做好準備,有可能警方還會再找她核實案情。

池月不怕警方找,就怕拖到最後,事情還是會往不好的方向發展。

可是有時候,怕什麽來什麽,

所有不好的事情,似乎都堆在一起,推動著他們往更壞的方向發展。

就在池月被警方叫去問話的第三天,警察以喬東陽故意傷害罪第二次提交檢察院,檢察院正式批準逮捕。

得到消息的第一時間,池月整個人都軟了。大腦一片空白,雙腿虛浮,耳鳴心慌,有種站立不足的恍惚感。她瘋狂給權少騰發信息,他關機。她找王律師詢問,王律師正帶著律師團在搜集證據,準備為喬東陽辯護,抽不開身理她。

池月一個人在房間裏走來走去,像一隻被打慌的兔子,手機都捏得發燙了,接到董珊的電話。

“月月,你下樓來吧。”

池月心裏一緊,“阿姨,怎麽了?”

董珊的語氣有些沉重,“我和他爸都在,我們準備去醫院看看東子。”

……

實際上,他們是不被允許見喬東陽的。

但是喬正崇打聽好了,今天喬東陽出院,會直接被帶去看守所。他們是想在醫院守株待兔,看看多日未見的他……哪怕隻能遠遠的看一眼,也是一種心理安慰。

池月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喬正崇了。

上一次,還是在月亮塢。

那個黃沙漫天的地方,這位老爺子被喬東陽氣得吹胡子瞪眼,卻熱愛種樹,正準備把公司交給喬東陽,把餘下的生命用到治理沙暴,改造生態環境上,慢慢養老——

宏圖未大展,就遇上這事。

他的頭發又白了一茬,看上去蒼老了十歲不止。

池月默默上車,坐在董珊身邊,招呼了他們,然後雙手合在一起放膝蓋上,不再動彈。

汽車疾快地往醫院行去。

車廂裏安靜一片,氣氛幾近凝滯。

過了好久,還是喬正崇打破了寂靜。

“你不用擔心,月亮塢的項目進展很順利。有我兩個老同學坐鎮,俞榮也很能幹,誤不了事。”

池月呼吸一滯。

這顯然是對她說的。

驕傲的老爺子,能說出這番話,她很感動。

想到月亮塢,池月鼻腔發堵,喉嚨像被人塞了棉花,說話聲音都有點沙啞。

“謝謝喬叔。”

“我不是為了你。”喬正崇望著前方的路,“東子難得想做成點什麽事,他想的,我都會滿足。”

兒子想要的,他都會滿足。喬東陽就是在那樣的環境下長大的。

喬正崇最近看了不少心理醫生。他們告訴他,喬東陽之所以會對喬瑞安做出那樣喪心病狂的惡性傷害,就是童年的不幸和家庭教育的缺失後,物質生活得到極大滿足,要什麽有什麽,造成了他乖張的性格,釀成大錯。

喬正崇其實有點後悔。

後悔當年沒有把兒子留在身邊,多陪陪他。

那時候,他把全部的精力用到了喬家的家業上,就是想把它打理好,給兒子留下一個“盛世江山”,一方麵要防著大房和三房,一方麵要管理公司,他當時疲於奔命,認為把喬東陽送去國外是最好最安全的。

沒想到…………

會變成那樣。

父子成仇,互不理解。

兄弟反目,你死我活。

喬正崇有無數的後悔,可是到現在,讓他選擇,他仍然無法改變習慣。

——隻要兒子要的,他都給他,滿足他。

池月沉默,

這是一個老父親的愛,以及絕望。

她無法安慰,“不論怎麽說,我還是要代表月亮塢的父老鄉親,感謝喬叔,感謝喬東陽。”

喬正崇眯起渾濁的眼,搖頭,一歎,不說話。

董珊也是。

前往醫院的過程中,她一個字都沒有說,神思有些恍惚。

池月看了她幾眼,什麽都沒有問。

這個時候,誰心裏能好受呢?

……

醫院門口,停了幾輛警車。

幾個警察站在門口,說著話。

再遠一點,一群人在圍觀,指指點點。

池月手心攥在一起,透過車窗看出去,沒有發現權少騰的身影。

“下去吧。他快下來了。”喬正崇催促。

池月扶著董珊下車,發現她的手冰冷,身子僵硬著,狀態很差。

後媽能做到她這個地步——付出真情實意,真的很不容易。

池月攬住她的胳膊,站在人群裏,望著醫院大門,一顆心提到嗓子眼兒。

能看到喬東陽嗎?

她忐忑著,注意力完全被吸引過去。

不料,一個不注意,董珊突然掙脫她的手,衝了出去,奔向大門口的警察。

“警官,我有事情要說。我要交代,我有新的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