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宛怔望著屏幕裏的女人。
明明隻離開了幾天,卻覺得過了很久,久到季檀月的柔軟嗓音落在耳中都覺得陌生。
她從沒有見過女人眼底烏青這麽嚴重。
是因為雲茜,還是因為她?
“尊重逝者,依法保留追究造謠者法律責任的權利。”
視頻中,季檀月微收下頷,聲線一如既往。
朝宛卻看出了女人眼底壓抑極深的疲憊。
心底像被細密小刺輕戳,泛起陣痛。
“讓各位影迷朋友擔心了,抱歉。”
房間裏,隻有手機仍在繼續播著視頻的聲音。
季檀月話音微頓,長睫在玉瓷般的臉上打出小片陰影。
“我會暫時無限期隱退,調整好狀態再與大家見麵。”
手機從朝宛掌心滑落,無聲掉進被褥裏,房間裏唯一的冷光源也熄滅了。
隱退。
忽然失去了繼續關注事件動向的所有心思,她將手機關機,蜷進酒店陌生溫度的被褥裏。
耳邊仍在不斷回放剛才的視頻聲音。
暫時,無限期隱退。
可季檀月答應過她,不會隱退的。
短短半分鍾的致歉視頻,充斥著黯然、掙紮,以及將熄灰燼般的懨意。
朝宛想起那一晚,她做了有關季檀月的噩夢。
女人蜷進沙發邊角,死寂且無生機,時間仿佛默片般無聲流淌。
醒來後,她急切地想找到季檀月,用自己的體溫與擁抱,讓周身色彩灰敗的女人暖過來。
擁抱不可以,就用親吻。
她不想看見季檀月難過的樣子。
那一晚,季檀月摟著她吻了很久,直至氣息紊亂,氧氣剝離。
“我沒有生氣,也沒有做噩夢。”女人嗓音輕柔。
“因為有小笨雀在。”
可是她現在卻逃出季檀月身邊了。
朝宛肩膀輕顫,揪著被子,將哽咽聲壓得幾乎不可聞。
她怎麽會認為季檀月從不騙人。
眼底烏青那麽重,分明從始至終就是一個撒謊的壞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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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歉視頻熱度幾日居高不下,評論區一片負麵聲音。
焦點被盡數轉移到季檀月身上,有關“上餐”的傳聞反倒被壓過去。
朝宛在蘇門的幾日,沒有心思散心。
很多次想購買返程機票,可指尖點進界麵,又怔怔退出。
消息界麵空**且毫無波瀾,她不確定。
不確定季檀月現在是否真的需要她。
可就在即將啟程下一地點的前天,朝宛忽然收到了一條好友申請。
[戚請求添加你為好友]
通過後,對方很快發來消息,語氣溫和且征詢。
[你好,我是季檀月的私人醫生戚年,現在也在蘇門出差。]
[如果方便的話,可以占用一點時間,和你談一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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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點定在了蘇門的某家咖啡廳。
朝宛拘謹地坐在約定位置等待,很快麵前有位年輕女人入座。
戚年裝束素淨,眉梢眼尾自帶笑意,叫人隻看一眼便覺心中平靜,如沐春風。
因為之前弄混戚年與戚依依的事,朝宛有些窘迫,不太敢抬頭與麵前人對視。
但局促氣氛很快就被戚年一句話打破。
“果然是很乖的小朋友。”
戚年聲音舒緩,仿佛自帶消解隔閡的魔力,朝宛被吸引去了目光,抬眼悄悄望去。
“謝謝戚醫生。”她輕聲答。
表麵拘謹,可實際,心中壓抑著的問題幾乎要傾瀉出來。
她迫不及待地想弄清楚,戚年為什麽知道她在蘇門,為什麽要約她見麵。
空隙間,有侍者送上了飲品,一杯濃美式,還有一杯牛奶。
戚年將牛奶杯輕推向朝宛,開口:“暖暖手,最近蘇門降溫了。”
朝宛垂眼,把杯子捂在手掌間。
她早就過了喝牛奶的年紀,為什麽人人都喜歡給她點呢?
就連季檀月也是這樣。
會是季檀月告訴戚年的嗎?
怔楞很久,耳邊傳來小勺撞擊杯壁的輕響,朝宛發覺,戚年在專注而沒有侵略性地打量她。
倏然回過神,她輕抿唇,喝了一口牛奶掩飾。
剛才糾纏的思緒竟然一直落在季檀月身上。
隻是見到與季檀月相關的人,就忍不住一直去聯想,去揣摩。
可她分明前幾天還想通過散心,徹底忘記女人。
“打擾到你的行程了,我可以稱呼你朝朝嗎?”戚年溫聲征詢。
“前陣子看了你出演的電影,很喜歡,聽到粉絲們也都這樣稱呼你。”
朝宛差點窘迫到背過身去,臉被牛奶杯裏飄出的熱氣熏得微熱。
“可以的。”聲音很小。
“朝朝,我猜你在想,為什麽我會知道你的微信,還約你出來見麵。”
戚年用小勺攪拌咖啡,視線始終落在朝宛身上,溫和專注。
“除了想看看我新粉上的小侍衛外……”她頓住話音。
“也受某位朋友所托。”
朝宛忘記了握住牛奶杯,愣愣盯著戚年看。
朋友。
可還沒來得及欣喜,下一句話就打破了她的期待。
“但我們見麵的話題不是這個。”戚年微笑,“隻是想講一個可愛的小故事,朝朝願意聽嗎?”
朝宛垂眼,輕點頭。
心頭的期待正一點點消減。
她既沒有從戚年口中得知半點有關臨南的事,也同樣沒有聽到期盼的那個名字。
戚年撐著下頷,靜靜看她,似乎察覺出了她的失落。
和麵前的這位戚醫生相處時間過短,朝宛沮喪發現,她根本讀不懂麵前人的情緒。
“好,那我就開始了。”戚年收回視線,溫聲開口。
“故事要從哪裏講起呢?最初似乎也是這樣繁雪的時節。”
“在私人診室門口,我收留了一隻無家可歸的受傷小狗。”
小狗。
是童話故事嗎?
朝宛抿了一口牛奶,思緒不由自主地隨著戚年的嗓音走。
“小狗長相乖巧,但並不親人,甚至還總是試圖咬傷我。”
“經過觀察,我發現,每次路過臨近的餐廳它都會難過,而且煩躁拆家。”
“直到某日,小狗偷偷溜了出去。”
“我親眼看見,長相乖巧的它與餐廳老板撕咬成一團。”戚年聲音平緩。
“在它身後,鐵籠子被拖了出來,裏麵是肮髒的血汙和皮毛。”
“那是一隻即將被餐廳扼殺上桌的,它的同類。”
朝宛內心一揪,咬住唇。
“餐廳老板被咬傷,扯著小狗不放,要把它也鎖進籠子,帶到餐廳裏。”
“但餐廳裏的某個食客卻在看見籠子的下一秒,驚懼起身。”
“他說,‘老板,你怎麽抓了隻狼?’”
朝宛忍不住笑了一下。
心底的悲哀卻很快將她淹沒。
她握緊玻璃杯,低聲問:“可以讓狼狼咬他們嗎?好壞。”
戚年溫和笑了,“當然。”
“小狼發狠咬了餐廳老板一大口,從他手裏掙脫,威懾地嗚嗚叫。”
“再也沒有人敢阻攔,它順勢把那隻奄奄一息的同類也救了出來。”
“那個冬夜很冷,小狼受傷嚴重,流了很多血,竟然沒有力氣站起來。”戚年平靜陳述。
“雪下得很大,仿佛能掩蓋所有痕跡。不知過了多久,忽然,遠處傳來細微聲響。”
“那竟然是一隻很小很小的稚雀。”
朝宛完全聽入了神,連玻璃杯裏的牛奶涼了都沒發覺。
“稚雀悄悄接近,沒注意到遠處的情形,也似乎不知道有多危險。”
“它就這樣貼近小狼身側,羽毛被冷風吹得顫抖,小心翼翼地尋了一個避風港,將頭埋進小狼絨毛裏。”
“稚雀太小了,或許它認為是在取暖,也或許,它想以這種方式溫暖小狼。”
朝宛莫名眼睛有些發熱。
“小狼很餓,它想吃掉這隻懵懂的、主動送上來的美餐。”戚年繼續講述。
“但它最終隻是輕挪了挪位置,把稚雀護在身下。”
“那個冬天很冷,它們依偎了不知多久,而我看到這裏就離開了。”
朝宛睜大眼,認真等待著戚年講解後續。
戚年抿了口咖啡,不願懸著她胃口,微笑說:
“這之後,過了一段時間,我又見到了小狼。”
“它幾乎和先前拆家的模樣判若兩狼。收斂了爪牙,難得展示出溫馴的一麵,將柔軟的肚子露出來。”
“羽翼初豐的小雀向她飛來。它落在小狼身邊,一如那個冬日,將頭埋進小狼皮毛裏,撒嬌般蹭著。”
“我猜,它們應該成了很好的朋友。”
“好可愛。”朝宛輕聲回應。
可是她卻始終很困惑。
故事到這裏就結束了嗎?
她不明白小狼究竟為什麽沒有選擇吃掉稚雀,也同樣不明白,戚年為什麽要約她到這裏。
難道隻是單純為了講一個故事?
咖啡見底,戚年站起身,與朝宛握手。
“朝朝,謝謝你願意聽我分享這個故事。”年輕女人笑了笑。
“下一程是杞榆?祝你旅途愉快。”
朝宛倏然起身,垂頭不語。
戚年為什麽會知道呢?
戚年視線落在窗外很遠的地方,不知在想什麽。
良久,才偏頭對她頷首,“朝朝,有人托我帶了禮物給你,就在這間咖啡廳。”
“不過抵達時間是明天,如果要趕飛機的話,應該來不及了。”
禮貌致歉,旋即溫聲告別。
目送戚年遠去,朝宛怔然返回落腳酒店。
的確,按照安排,她明天就要動身前往下一程。
禮物,肯定是收不到的。
隻是,聽到這兩個字,朝宛總聯想到季檀月。
想起女人眼底的柔軟與繾綣,想起她叫自己“小笨雀”時耳畔的溫熱吐息。
整理好行李,在**輾轉反側,卻難以入眠。
翻出耳機,朝宛發現,輕霧已經很久沒有更新微博了。
就連私信的曆史消息也停留在十日前。
依舊忍不住翻看與季檀月相關的消息。
熱搜早就被撤下去,沒有半點水花。
倏然,一條微博映入眼簾。
[“上餐”背後的肮髒真相。圈內大佬的獵豔狂歡。]
配圖是一張年代久遠的名單。
裏麵有雲茜,已經被劃掉。
還有……
朝宛將圖片一點一點放大。
她看見某個被畫了圈的名字。
季檀月。
眼眶濕潤,朝宛捂著唇,將文章下拉。
信息素香薰、包廂裏汙濁肮髒的道具、溶解不明藥片的啤酒、繩索鐵鏈。
還有沙發上擠成一團,吞雲吐霧,神情愜意的圈內大佬。
名單裏有很多人,但現在大多不知所蹤。
沒人知道她們去了哪裏。或許退圈、或許隱婚,也或者沉默如待宰羔羊般死去。
朝宛緊咬唇,視野已經模糊不清,卻執拗地擦幹。
她登陸了公司注冊的微博賬號,搜索關鍵詞,轉發。
想了很久很久,朝宛打字。
[@朝宛:受害者不該被再加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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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雲嘉身上被傅奚披了件大衣,遮住消瘦雙肩。
可她始終盯著信息翻湧的界麵。
“鬱姐,小朝老師這條……要刪嗎?”公關人員輕歎。
鬱雲嘉沉默很久。
“不用。”她答。
看了一眼時間,女人詢問身邊的人:“還沒有聯係上?”
“沒有。”小林揉了揉發紅的眼睛。
“季老師好多天都沒接電話了,偶爾打進去一次,很快就會關機。”
鬱雲嘉垂頭,雙手不自知地交疊緊握。
恐怕通稿已經晚了。
她在季檀月身邊工作很多年,從沒見過女人這麽糟糕的狀態,自發完致歉視頻後就了無音訊,行蹤分毫不知。
這讓她想到與雲茜通話的那個傍晚。
傅奚在身後看了消瘦的西裝裙身影很久,線條明朗的側臉微垂。
她取出手機,給朝宛發了條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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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宛沒有注意到手機在輕震。
鼻尖哭得通紅,她取出行李箱裏的圍巾,不顧深夜冷風肆虐,趕往白天與戚年見麵的咖啡廳。
她不想去杞榆了。
她要等待戚年口中的那份禮物。
即使知道禮物不可能在深夜送達,但朝宛依舊想等。
等一個寄件人欄注明季檀月的可能。
如果是季檀月,她就退掉機票,返回臨南。
忽如其來的想法如藤蔓般瘋長,在朝宛腦海裏糾纏。
咖啡廳即將打烊,人流稀少,值夜班的店員在櫃台後擦著咖啡機,聽清朝宛來意,笑了一下。
“禮物?小姐,您說的是一個包裹嗎?”
“嗯。”朝宛蜷縮手指,聲音很輕,“現在應該還沒到,沒關係的,我就在這裏等,請給我一杯牛奶。”
店員卻轉過身,不久,遞來一杯牛奶。
同時還有一個紙箱。
“有人跟您說明天送到嗎?但今天就已經到了,我還以為不會有人認領了呢。”
年輕女店員說完,正打算去取剪刀幫忙開箱,卻忽然發覺麵前戴口罩的女孩眼圈紅了。
朝宛慌亂地按了下眼角,垂頭,“謝、謝謝……”
她幾乎不敢想。
不敢想如果明天照常啟程去杞榆,究竟會錯過多少。
包裹很輕,朝宛失魂落魄地捧著,找到卡座坐下。
用手指遮掩著寄件人的位置,一點點移開。
「給稚雀的禮物」
不是季檀月。
但朝宛依舊心跳急促。
她用剪刀,一點點小心拆開紙箱。
一個純白信封最先映入眼簾。
信封內的信紙光滑平整,上麵的字跡陌生,但卻賞心悅目。
“朝朝,小狼與稚雀的故事並沒有就此結束。”
是戚年的口吻。
朝宛收緊指節,繼續看下去。
“後來,稚雀學會了撲扇翅膀,小狼卻隻能在陰暗的角落駐足觀望。”
“她怕自己尖利的爪牙刺傷稚雀,也怕肮髒的皮毛濃汙了那麽漂亮的雀羽。”
“可她還是貪心地希望,希望稚雀能始終朝自己飛來。”
“她偽裝成被雨水淋濕的小狗,漸漸學會了溫馴地搖尾巴,**脆弱的肚皮。”
“小狼等了很久,就像那個冬夜。”
“可是稚雀沒有來。”
“‘她或許需要自由’小狼想。”
“但自從雪夜感知到皮毛外緊貼著的那份急促心跳後,她早已身處樊籠,被牢牢束縛。”
信到這裏就結束了,朝宛抿唇,雙眼濕潤。
她繼續向下翻。
紙箱最裏麵是一本畫冊。
畫冊扉頁雋著季檀月的名字,整本命名則是「小笨雀」。
翻開第一頁,朝宛倏然愣住。
眼淚不聽使喚地掉下來。
那是她的一幅素描畫。
「在學校的噴泉邊看見了她。想親親她臉頰。」
第二幅,依舊是朝宛,這次畫中填了很多細節。
「在夜市找到了她。戴著小鹿角燈,好可愛。」
第三幅,第四幅。
畫冊填了將近半本,最後的素描畫細節前所未有地栩然,竟停留在一個未來的時間節點。
她與季檀月記憶中的初遇,金瓊典禮。
畫冊裏,朝宛身著冷色綢裙,雙手交疊,款款端坐在席間,直視正前方。
「第一次和她握手。手心好暖。」
「和她簽約後,想告訴她所有未宣之於口的小秘密。」
「我好喜歡她。」
朝宛指尖覆上最後的雋秀小字,眼淚忽然砸落,泅濕了素描畫。
她急迫地想翻到後麵。
畫冊裏會是平行世界嗎?
如果她沒有在那個雨夜意外墜橋,會不會,她與季檀月就能不生波折地在一起?
可後麵再也沒有栩栩如生的素描畫,甚至連時間也未曾標注。
隻打了一個輪廓,就被用鉛筆毫無規律地勾畫掉。
注解小字不再雋秀,就像殘破記事本裏的字跡那樣淩亂潦草。
「她沒有等我」
「為什麽,我畫不出來她了?」
朝宛將唇咬得紅腫,俯在桌上,肩膀微抽。
牛奶已經放涼,店員打著瞌睡,咖啡廳最後的客人也離開了。
她哽咽取出手機。
最新一條是傅奚的消息。
[朝朝你怎麽這麽傻?]
但她置若罔聞,隻是愣愣擦除眼淚,望向曆史消息。
y的頭像上,有紅點。
不知在什麽時候,季檀月竟給她發來了消息。
很多很多條。
[想你]
[小宛]
[我好想見你]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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