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宛周身一僵。

她小心翼翼地扭頭回身,發覺季檀月竟然真的是一副在認真問話的模樣,更不知道該怎麽答了。

“不是的。”她垂頭,囁嚅開口。

隻是劇本裏這麽寫,何況,答應了攝影小哥,又不一定會真做。

拍戲而已,就連她和季檀月每次的事,也隻是為了續命。

“很可惜。”季檀月看見朝宛窘迫模樣,眼底劃過一絲笑意。

“那就隻能換我來親了。”

“季老師……”朝宛小聲辯解,“你、你不可以親。”

這場戲是影在上麵,含雲隻躺著享受就可以。

說完,似乎是想到什麽,她摸了摸唇。

何況,剛才嘴唇觸及到的季檀月的肌膚,暖玉生香一樣,惹人回味無窮。

把季老師親到下不來床?

按照小哥說的那樣做,似乎……她也不是不能接受。

“那今晚,我們可以去你的房間,再試一下。”

季檀月躺在床榻上,忽然,伸手勾住了朝宛剛剛係好的腰帶。

力度不鬆不緊,像一份曖昧暗示。

朝宛臉紅垂頭。

良久才應:“嗯。”

“各部門準備好,這次從最初的鏡頭開始。”程樓在場地裏喊。

幾聲應和,設備就緒。

十秒剪影戲前,還有一段影刺殺含雲反被擒獲的戲份。

因為配角戲份占比不多,這段戲隻為凸顯含雲瘋癲背德的性格,倒比剛才注重氛圍感的拉燈戲要好拍不少。

壓在身上的重擔減輕了很多,朝宛輕呼一口氣,握緊匕首,潛伏在預設的殿外角落。

緊盯殿中輕紗掩映的床榻。

那裏,是影盡忠近三年的主上。

也是她今夜奉密旨刺殺的對象。

冷意透過月光,逐步蔓延四肢百骸。影垂頭望去,粗糙磨繭的手像篩糠一樣抖著。

這雙手曾經握著短刃,不知刺透多少朝中迂腐重臣的胸膛,從未顫過。

但今夜卻要刺透含雲的胸膛。

女子白衣勝雪,骨相纖細病弱,影幾乎能想象出匕首沒入她胸膛的聲音。

不是悶響,隻輕噗一聲。

就如同斬斷一根枝條那樣輕易。

但不知怎麽了,影的手,依舊在抖。

含雲的殿太靜了,幾乎可以說是死寂。連平時的安神香都未點,更別提有宮人掌燈。

那一日,初入府,長公主在一眾侍衛裏病懨懨一指,竟挑中了她。

“小東西,你。”

自此,每晚,影都像今夜這樣據守在含雲的院落下,和著夜風入睡。

影從小徑潛入殿中,掠過每夜休憩的狹窄屋簷。

手心溢出汗,匕首險些滑落。

下放密旨的人說,含雲心如蛇蠍,行為**.**,扶持傀儡朝政,隻為滿足滔天欲望。

他還說,段縣那場澇災,她將賑災銀悉數挪作己用,大修奢靡宮闈,與男寵尋歡鬼混,置萬千生靈於不義。

影惘然垂頭,收緊手指,匕首冷硬紋路硌在掌心。

“你爹娘,可是應征修築工事而亡?可那哪裏是築工事,分明是含雲的敕令,昏庸到拿人去堵洪!”耳邊回**話音。

像被戳到痛處,影猛然抬頭,眼中浮現不符合年紀的狠厲。

她一步步行至殿內榻前。

帳內,錦被掩映下,含雲身影纖細骨瘦,一陣風就能吹散。

影咬著唇,高舉匕首,對準帳中人影。

可手臂卻像是僵住了。

殿外忽然下起夜雨,疏疏,疏疏。

思緒與舊時記憶交疊。

耳邊雨聲潺潺,竹傘下,消瘦的白衣身影屈尊從高處走來,蹲在她麵前。

她遞給她很多很多的肉餅,嗓音柔和。

她說,“知恩圖報,你可懂得?”

那時的影不懂。

可現在懂得了,卻選擇恩將仇報。

身形抑製不住地顫抖。

影嘴唇微張,呼吸短促,眼中清明又混沌,正逐漸積蓄霧氣。

她都在做什麽?

床榻上的人麵色如雪,甚至有些蒼白,正不設防備地睡著,秀眉因病微微蹙起。

未曾報恩,她卻要刺殺自己的主上。

心神動**,逐漸脫力,匕首早已握不住。

忽然,手腕被製住,劇痛驟然傳來。

掌心一輕,匕首易主。

榻上熟睡的人不知何時醒轉過來,微眯雙眸,神情浮現揮之不去的陰霾。

“……你想殺我?”

含雲低嗤一聲,墨發散亂垂落,月光下,蒼白麵頰妖冶如厲鬼。

影跌坐在地,仰頭,怔怔望著女子,雙眼失神。

還未來得及作出反應,脖頸早被狠厲力度攥住,幾乎扼得她窒息。

含雲雙眼浮上赤意,手勁極大,生生將她提起。

季檀月這次沒有選擇試鏡時的呈現方式,她直接將朝宛拉到榻上,雙腿跨坐,手背青色脈絡緊繃,死死卡住朝宛脖頸。

“你想……你想殺我……?”

蒼白的唇在喃聲自語著,如同瘋魔之人的夜半夢魘,唇角弧度愈發擴大。

與剛才熟睡的病弱模樣判若兩人。

氧氣逐漸脫離,朝宛呼吸不暢,本能地去掰女人的手。

或許是正式拍攝,這一次季檀月用的力道格外足。

也讓她身臨其境地入戲。

季檀月睫毛低垂,笑容很深很柔,卻神經質般地臉頰肌肉輕顫,愈發顯出癲狂本性。

但就在她看見朝宛眼角通紅,因窒息而淚光四溢的模樣後,猶疑著,竟困惑地,緩慢眨了一下眼。

倏然,因暴起而血氣上湧的麵色凝固。

血色褪去,竟比剛才還要蒼白,她雙目圓睜,像看到極其可怖之物一樣,唇輕顫不止。

在桎梏住的影身上,含雲看見了幼時被施虐的自己,也看見了那張驚惶幼態的臉。

與今夜相似的舊時場景裏,被緊緊扼住脖頸的,換成了她自己。

視野逐漸發暗發烏,她痛呼著,卻發不出聲音。

“……為何你要降生?”兄長神情扭曲,“母妃之死,全因你。”

含雲搖著頭,小臉烏青,奄奄一息。

她連掙紮的力氣都沒有。

為什麽,所有人都在說這一句話,所有人都覺得她生來就是個錯誤。

眼淚怔怔滾落,泅濕錦被,深重冷意湧上周身。

已過十餘年,她成了大芸最尊貴的女子,坐享榮華,可還是會做這個夢魘。

“主、主上……”

臉頰忽然落上顫顫巍巍的觸感,聲音回籠。

身下的人麵色蒼青,已經有些失神,卻依舊用著最後一絲力氣,抬手,艱難抹除她眼尾淚水。

“……不要哭……”弱到細不可聞。

含雲像夢醒一樣陡然收手,身子輕顫,唇色蒼白。

她諷然勾唇,依舊流著淚,卻將那個奄奄一息的弱小身軀強扯至眼前。

仿佛看見了幼時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自己。

厭棄不已,卻又極度貪戀。

可惜,那個天真無暇,未被人性的惡浸透的小含雲早已死去,現在在麵前的,不過是她養的一條犬。

影總算緩過氣來,極度內疚,慌亂地去抹她臉上的淚。

“主上……主上……”像隻嗚咽的小狼。

含雲靜靜看著,內心忽然升起一抹興味。

這是她養的犬,還是最像她幼時的一條愚蠢的犬,天真又幼稚。

她忽然很想將這樣純潔的一張白紙揉碎揉亂,沾染汙泥,引誘她就此墮落。

內心開始戰栗興奮。

就像那些人曾經對她做過的事一樣。

生生毀掉一個人,滋味想必極其美妙,否則為什麽會有那麽多人趨之若鶩,趕著來踩她一腳?

“影。”她開口,聲音柔媚。

小侍衛似乎是愣住了,鼻尖很紅,與她四目相接。

含雲攬住她,倏然,將她帶入自己的懷中。

解開衣帶,放縱又**然。

小狼般的人看得癡了,急促喘息著,埋進含雲懷裏,毫無章法地親吻。

像是要把自己的所有都獻給她的主上。

她以為這是在賠罪,卻早已經一步步陷入無法脫身的泥潭。

帳內,身形交疊,被褥如波浪般潮湧。

“好,卡。”程樓喊。

朝宛喘了一口氣,依舊在戲中。

她抹去眼角淚光,從季檀月懷中起身,內心沉重失落。

不知怎麽了,當被扼住脖頸,對上季檀月視線那時,就像心中壓了一塊大石似的,竟然身臨其境地與女人共感。

憎惡、渴求、驚惶。季檀月的情緒在遊移,卻並不顯半分突兀,硬生生將她拉入戲中。

季檀月闔眼,抹了一下眼尾。

衣領依舊有些亂,是被朝宛剛才扯的。

可這次,她沒有第一時間睜開眼,打趣朝宛,依舊閉目,不知在想些什麽。

“季老師……”朝宛揪了揪衣角,有些不知所措。

“可以。”沉默的工夫,程樓已經將剛才的鏡頭重看了一遍,“準備下一條。”

朝宛抿唇,小心撩開紗簾。

她想再問問,還要拍多少條。

雖然明白程樓對作品嚴苛,但如果繼續拍下去,她不知道要扯亂季檀月的衣服多少次。

就像剛剛,季檀月都不理她了,像是在生氣。

“不想再拍了?”背後傳來一道聲音,略顯沙啞。

朝宛回頭,見季檀月眼尾有些紅,但唇邊依舊帶著笑意,“小侍衛,已經厭倦服侍你的主上了嗎。”

雖然是在打趣,可聲音不同方才,似乎藏著很深的疲憊。

不知道怎麽了,朝宛心中莫名一揪。

總感覺,這場戲對季檀月的消耗格外大。

季檀月不是因為自己總扯亂她的衣服而生氣,那是因為什麽?

想了又想,還是沒有膽量去問程樓,朝宛隻好又重新轉回來,怔望著季檀月。

她像在戲中那樣,去摸女人通紅的眼角,小心翼翼地安撫。

朝宛明白,季檀月依舊沒從戲中走出。能作出那種影響到她的表演,女人不知道將含雲這個角色吃透到什麽程度。

這場戲最後拍了很久,程樓才滿意。

回去時,季檀月臉色有些蒼白,在車上也一直抿唇望向窗外。

“季老師。”朝宛惴惴,“……你很累嗎?”

“沒有。”季檀月輕聲答,“倒是你,不要忘記答應過我的話,在房間乖乖等著。”

臉頰倏然漲紅。

朝宛轉過頭,咬唇,沒有作聲。

看來是白擔心了,季檀月還有心思想這種事。

她沒有注意到,季檀月已經疲憊倚在後座裏,雙眼闔起,無意識地捏著腕上的珠串。

停藥幾日,包裏的白色小瓶已經很久沒有開封了。

未接電話裏顯示很多“戚醫生”的來電,劇本裏身臨其境的文字,激起久違的躁鬱心悸感。

回到酒店。

朝宛照例洗漱完,在**溫習劇本。

她的戲份已經不多了,臨近殺青,幾天後就要拍那場重頭戲。

也是影受封鎮守城樓,被挑下馬的悲劇結局。

默念著台詞,情緒全然被調動,沉入影的視角,悲愴又淒涼。

忽然,房門被輕輕敲響。

朝宛捧著劇本去開門,還以為是酒店每晚來送日用品的工作人員。

沒想到,季檀月竟然在外麵。

女人穿著絲綢睡衣,手裏拿著劇本,甚至還自帶了一個枕頭。

微微歪頭,“朝宛,我今晚可以和你一起睡嗎?”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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