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9 請罪

已然十二月處,大江之上早起霧氣重,然甲板之上,兩道小小的身影正在上下翻騰練劍,正是楚若彤和周青悠,楚昊宇則站在一側望著兩人,即便兩人動作生澀、幼稚,可楚昊宇臉上非但沒有笑意反而露出思索神色,似心有所悟,隻是就在此時,孫侯走到他身後拜道:“啟稟公子,鄭家家主吳慎元、長子吳清遠求見。”

瞬間,楚昊宇已回過神來,臉上更是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他此來江都正是為了鄭家這個龐然大物,可還不曾趕到江都,吳慎元父子便攔路拜訪,這倒有些意思了。輕笑了聲,楚昊宇張口說道:“先帶到大堂,就說本王有事,一會兒就過去。”

孫侯明白自家公子的意思,先涼他們一涼,躬身應道:“小的得令。”

當孫侯離去,楚昊宇又將目光放在兩個小女孩身上,尤其周青悠,年歲雖小然練起劍來一絲不苟,小臉上更是充滿堅定,明顯比貪玩的楚若彤專心多了,腦門上竟然浮現起一層汗珠。不覺中,霧氣一點點變淡,當陽光終刺破烏雲撒在大地,映照出兩人小小的臉龐,紅彤彤的甚是可愛。這刻,楚若彤臉上也掛起晶瑩汗珠,隻是周青悠在揮劍時候,手臂明顯顫抖起來。

見此,楚昊宇開口說道:“好了,今天練的不錯,鼓勵鼓勵。”拍拍手掌,楚昊宇抬步已然走到兩人身側,將她們兩人手中的短劍收了起來,同時說道:“已經出汗了,趕緊洗洗去,餓了吧?娘親早準備好飯菜,吃飯去。”

楚若彤早就餓了,隻是看周青悠還在堅持,認為自己不能弱於師妹才苦苦堅持,所以聽到吃飯時候,立即蹦了起來,叫道:“吃飯嘍,悠悠,走,吃飯去。”說完後,拉著周青悠的手掌跑向船艙,將楚昊宇這個師父涼在一側。

楚昊宇如何猜不到女兒的心思,惱怒自己沒有早些喊停,這才故意將自己涼在一側,頓有些哭笑不得。“報應啊!”自嘲似的苦笑聲中,楚昊宇並沒有跟隨兩人離去,而是轉身走向大堂。

大堂內,鄭慎元和鄭清遠這對父子已經等了片刻,不過兩人能夠明白楚昊宇的想法,也曾多次使用這招,所以臉上並沒有任何情緒,隻是較數日前相比,這對父子明顯蒼白不少,神色間也沒了傲氣反倒有著難掩的滄桑、失落。突然間,看到一氣度儒雅麵帶笑意的俊秀男子緩步走來,即便不曾見過七王爺楚昊宇,兩人也能肯定他就是七王爺,那種深入骨髓的高傲和自信,絕對是模仿不來的,隻是七王爺這個涼,似乎也太短了。

看到七王爺,鄭慎元父子立即站了起立,跪拜道:“草民叩見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

徑自走到大堂中央坐下,楚昊宇才張口說道:“免禮,坐。”

拜謝之後,鄭慎元隻是抬起頭來卻不曾起身,望著楚昊宇說道:“王爺愛民若子,草民佩服,隻是今日,草民特來向王爺請罪,不敢言坐。”

楚昊宇已經猜到了他們父子的來意,可是聽鄭慎元如此直接,眼中還是閃過一抹異色,而不等楚昊宇開口,鄭慎元接著又道:“我鄭家在江都已兩百多年,尤其傳到先父手中更是一躍而起,與孫、錢、王、吳並稱江南五大氏族,當年的恩恩怨怨對也好錯也罷,然先父投城獻降卻免去江都數萬兒郎戰死沙場,贏得江都眾多氏族的愛戴,有了我鄭家這三十年的繁華。”

說到這裏稍頓,鄭慎元心底一聲歎息。他父親鄭緯駿投城獻降背負了背棄信義的罵名,然少了那一場兵禍,起碼救了數萬兒郎的性命,要知道江都繁華,曆朝曆代都在加固城池是天下有數堅城,楚家也是因為此故才封了鄭緯駿清平侯,且隨著鄭緯駿的投誠,淮南道眾官員紛紛效仿,對淮南道的穩定也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不過也因此埋下禍根,鄭家對淮南道的影響太過巨大甚至大過朝廷。因此,曆任淮南道大都督既要依仗鄭家又要打壓鄭家,以便奪取對淮南道的控製,可惜收效甚微,而楊公令行事霸道又細致入微,聖上才委以重任期望他能掌控淮南,楊公令也不負重望,六七年的經營總算能夠與鄭家平分秋色,然就在此刻,齊安發生兵變,最終導致鄭家滅亡。

想到這裏,鄭慎元心底又是一聲歎息,當年清平侯鄭緯駿在世時候,尚能夠壓製淮南本地官員少與朝廷起衝突,而且辭世前曾特意囑咐鄭慎元楚家勢大莫與之爭,然而鄭慎元心底對權利的欲望,再加上這些年太過順風順水,終釀成了今日之禍。搖搖頭,鄭慎元嘴角更是浮現起一抹嘲諷笑意,轉口說道:“該是盛極而衰,這些年的繁榮讓老夫得意忘形,忘記了我鄭家為何能有今日的昌盛,甚至想著與楊都督聯手壓下齊安民變,最終墜入天刺逆賊的轂中,釀成齊安大敗,所以,今日草民特意前來向王爺請罪,向朝廷請罪。”說話間,鄭慎元再次拜了下去,同時又道:“草民父子願用性命,我鄭家所有家產,換取族人安危。”

望著匍匐在地的鄭慎元父子,楚昊宇並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在心中思索著是否接受這樁交易。得到孫侯打探來的情報,楚昊宇便猜到了謝東麟選擇齊安的理由,將鄭家拖入漩渦,拉鄭家為他謝家陪葬,不過,若非鄭家狂妄之極,竟然連民變這種事情都想著壓下,豈能有今日之禍?所以,盯著鄭慎元父子,楚昊宇心中雖有些惋惜,卻沒有任何同情,今日種種,皆是他往昔種下的苦果。

半天不見楚昊宇回答,鄭慎元似猜到了楚昊宇心中所想,也知道自己的條件尚不足以打動楚昊宇,再次拜道:“草民這裏還有份手記,記載了淮南道官場這些年的變化,請王爺過目。”說話間,鄭慎元從懷中取出一份手卷,雙手高舉過頭,等待楚昊宇的抉擇。

沉默片刻,楚昊宇終是衝孫侯點了點頭。孫侯明白自己公子的意思,拿起書卷遞到了楚昊宇麵前,道:“公子。”

接過賬簿翻看兩眼,楚昊宇起身說道:“好了,退下吧。”說完後也不待鄭慎元父子開口,楚昊宇抬步離去,不過鄭慎元父子依舊恭恭敬敬的跪拜後才起身離去。

離船上岸,鄭清遠再忍不住問道:“爹爹,你說七王爺究竟何意,竟然一句話都沒有留下?”

鄭慎元看到了兒子鄭清遠臉上的焦急,搖頭說道:“老夫也沒能猜透七王爺的意圖,不過,既然收下書卷,想來會留下眾族人一條性命,就是不知怎麽一個留法了。”說完後,鄭慎元望著那幾條大船浩浩蕩蕩遠去,臉上眼中都充滿無奈,想他繼任家主之初是何等豪情,如今二十年過去,家族就要被除名,生死也皆在他人手中,早知今日,悔不當初啊!

楚若彤吃過早飯還不見父王楚昊宇前來吃飯,終是耐不住性子跑進書房,小心翼翼的問道:“父王,你怎麽還不吃飯,生彤兒的氣?那彤兒給你陪不是了。”說話間,楚若彤更是衝楚昊宇行了個萬福,而後目不轉睛的盯著楚昊宇,想看他如何回答。

看到愛女楚若彤委屈的神情,楚昊宇肅然的臉龐終於散開露出一抹笑意,抬手示意楚若彤來他懷裏,同時說道:“你個小調皮,爹爹怎麽會生你的氣?”

在楚昊宇臉上浮現笑容同時,楚若彤臉上也亮起笑容,跳到楚昊宇懷中同時說道:“彤兒就知道爹爹最好了,可是,你怎麽不吃飯呢?剛才彤兒餓的厲害,一口氣喝了兩碗粥,兩個滿頭,從來沒吃這麽多,可千萬別長胖了。”

楚昊宇頓時樂了,笑道:“我家彤兒這麽漂亮,怎麽樣都漂亮。再說,爹爹教你的乃是上乘武功,隻會越練越精神,怎麽會胖呢?除非……”拉長的聲音中,看楚若彤滿臉期待的望著自己,楚昊宇才繼續說道:“除非你個小調皮偷懶。”

楚若彤先是嚇了一跳,隨即便不樂意了,噘著嘴說道:“彤兒才沒有偷懶,彤兒最勤奮了。”

哈哈大笑了聲,楚昊宇將楚若彤高高舉了起來,笑道:“對,我家彤兒最勤奮嘍。走,陪爹爹吃飯去。”

簡單吃過早飯,楚昊宇將楚若彤交給了愛妃陳芳菲,一個人又返回書房,細細翻看著那本卷宗。鄭緯駿本就是淮南道大都督,門人弟子眾多,即便投城後成為沒有實職的清平侯,卻依舊控製著淮南官場,隻是他很聰明的認識到楚家勢大不能硬拚,雙方沒有生出衝突罷了。後來鄭慎元繼位,雖沒有踏足官場然而為證明自己對官場的影響力,另立山頭幾乎能夠與大都督平起平坐,自古一山不容二虎,如何能不起衝突?因此,鄭慎元專門記載了這些年淮南官場的滄桑變化,每位官員的性格愛好,每次衝突的緣由和結果,甚至還有非常詳細批注,成在何處敗為何因,完全是淮南官場這二十年的縮影。

一口氣翻看完,楚昊宇輕歎了口氣,不無概況的說道:“這鄭慎元倒也是個人才,一部不在話下,可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