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禮堂人不多,氣氛卻相當熱烈,作為新一屆的加入者之一,年輕的王棟手捧證件證書從台上下來,很多人站起來與他握手,就連電視台攝像機鏡頭都在跟著走。

王棟回到座位上,低頭看一眼卡片式的證件和縣裏給的大紅色本子,有種瞬間升華的感覺。

二十六歲,拿到這些,誰看見他都得稱一句年輕有為。

“有請呂氏餐飲有限公司總經理呂冬先生!”主持會議的男人以新聞播報的聲音介紹道:“呂冬,男,太東省泉南市青照縣呂家村人,出生於1980年2月2日……”

王棟看向已經走到主席台上的人,那張略微有點黑的麵孔,年輕的過分。

十九歲?八零後?八零後這麽厲害了,七零後才剛剛發光發熱,八零後就急著衝上來搶班奪權了?

這是從哪裏蹦出來的小年輕,難道哪家的太子爺?

旁邊有個比王棟還年輕的人湊近點,悄悄說道:“老板,這是咱們新店的鄰居,大學城八點在線那個店。”

王棟想了想,聯係起來:“呂氏麻辣燙?”

年輕人說道:“就那個店。”

主席台上主持人的播音聲又響起:“過去的一年裏,呂冬以普通人的身份做出了不平凡的成績,先後獲得青照縣抗洪救災先進個人,青照縣見義勇為先進個人,泉南市十大傑出團員等榮譽……”

王棟一聽,有些驚訝,難道硬生生用榮譽堆進來的?

主席台上,證攜的大領導將證件證書頒給呂冬,跟他握手,輕聲勉勵:“你做的非常好,再接再厲。”

呂冬認真說道:“再接再厲!”

倆人握手合影,呂冬捧著證件證書往回走,整個人顯得很自然,仿佛電視頭鏡頭不存在一般。

中間有不少人站起來握手,呂冬一一回以笑容。

這不僅僅是個身份,還是個平台,在大會開始前,他就跟不少人交換過名片。

其中好幾個做生意的,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能合作一把。

呂冬回到自個座位上坐下,憑借團委關係混進來的杜小兵頗為羨慕的看一眼證件,低聲說道:“我家老頭子混上這個本子,都四十好幾了。”

“那是市裏的。”呂冬笑,聲音也壓得很低:“我這縣裏的,沒法比。”

杜小兵卻看得很明白:“我不了解你?你是不是想著,先縣裏,下一步市裏,然後到省裏,甚至……”

呂冬低聲說道:“說遠了,太遠了。”

主席台上又有聲音響起,倆人不再說話,耐心等大會結束。

半個小時後,所有新任上台合影,今天大會結束。

呂冬又與幾個人交換名片,跟杜小兵一起往外走,中途還給王錚打了個招呼,團委那邊暫時沒有啥事,準備回去。

有事這邊會打電話通知聯係。

到停車的區域,還沒上車,有人從旁邊過來:“你好,呂總。”

呂冬轉頭去看,這人同樣年輕,二十五六歲的樣子,五短身材,頭卻特別大,伸過來的右手上,食指少了三分之一。

“你好,王總。”呂冬跟他握手,也記得他。

王棟今天剛認識呂冬,呂冬卻早就認識他,畢竟初中高中都瞎胡混的學生,認識本地最大的台球廳、遊戲室和錄像廳老板,屬於很正常的情況。

這人在學生中挺有名,能鎮住那些滿腦袋古惑仔的小黃毛不容易,很多人都叫他王大頭。

王棟笑的很熱情:“說起來,咱們還是鄰居,我大學城有個店,就開在呂總的店邊上。”

呂冬稍微一想,明白過來:“八點在線?”

“對頭!”王棟仍然笑著說道:“遠親不如近鄰,以後多多關照。”

呂冬客氣道:“以後還得請王總多照顧。”

說話的同時,他仔細回想,關於王棟的信息極少,這個人跟楊富貴不同,曾經沒給他留下過任何印象。

呂冬不以為意,笑著跟王棟客套兩句,然後交換了聯係方式。

這年頭,能開上網吧,還開到大學城的人,不簡單。

上了桑塔納,杜小兵說道:“原來他是八點在線的老板,等開起來去上網,得讓他打折。”

呂冬笑:“老杜,你經常上網?”

杜小兵說道:“聽我姐說起過一些因特網,最近寧雪老是說些上網衝浪的事,專門了解過一點。”

呂冬卻說道:“老杜,咱們說好的,店裏能結算的部分分紅,要到年底。”

“我又沒提前要。”杜小兵不明白這是啥意思。

呂冬懶得再說,證件認真收在包裏。

證件證書所代表的身份,無疑能叫很多心懷不軌的人望而卻步。

但同樣也是一份責任。

既然拿到手,就要對得起這份責任,對得起上麵的國徽。

呂冬手機突然響,掏出來一看,張隊打過來的,接通:“張隊,是我,呂冬。”

那邊張隊簡單說道:“我剛聽到個消息,蘇小山中午前可能出來。”

呂冬說道:“張隊,謝了。”他客套兩句,收起電話,問:“王師傅,著急回去?”

王師傅笑著說道:“杜總說了,我今天就為你們服務。”

呂冬後麵會有表示,也不客氣:“咱去趟青照看守所,接個人。”

“你有朋友進去了?”杜小兵好奇。

呂冬簡單的把蘇小山的事說了說:“不管咋樣,他都幫我在龍潭虎穴走了一遭,不能看著不管。”

“知道我最喜歡你哪點不?對朋友仗義!”老杜其實比呂冬更仗義:“他幫的是咱們公司,於情於理都應該拉一把。”

桑塔納出大院往南走,很快來到看守所門前,呂冬過去問一聲,知道人還沒出來。

蘇小山辦完手續,換上衣服,收好所有證件,頂著顆明亮的光頭,從大門往外走。

出門,太陽照過來,蘇小山眼睛有點不適應,微微閉上。

光頭閃閃發亮,人生三十年,卻從來沒發過光。

原本得到動遷款,未來剛要開始閃閃發亮,就掉進了坑裏。

好在,挖坑的那一大幫人,也算是讓他親手送進去了。

想到這,蘇小山莫名暢快,但沮喪的情緒瞬間又湧上來,判了個緩刑,倒是不用坐牢,卻要每個月去戶籍所在的大學城派出所報到,聽說還要寫啥思想匯報一類的玩意。

這不要人命嗎?

以後生意還咋幹?

“小山!”

聽到有人喊,蘇小山睜開眼睛,適應了陽光,看到前麵停著一輛轎車,車前站著倆人,膚色發黑的那個穿著板正的夾克,陽光帥氣的那個穿一身運動衣。

“你咋來了?”蘇小山好奇。

呂冬指了指車:“過來接你,沒吃午飯?走,先找地方吃飯。”

蘇小山到處看看,然後跟著呂冬和杜小兵上車。

桑塔納回縣城,來到呂冬上次請宋娜吃飯的小飯店門口停下,幾個人進去,在沒人的二樓靠窗戶坐下。

呂冬挨著問一聲,然後點菜。

蘇小山轉頭看向窗戶外麵,路對過的海龍大廈冷冷清清,門前似乎貼著封條,一個人都看不到。

呂冬點完菜,等服務員離開,說道:“他們沒個幾十年,出不來。”

蘇小山回過頭來,看眼呂冬:“謝謝。”

呂冬明白他意思:“我也是為自保。”

蘇小山卻笑了:“你推薦我,給了我個親手報仇的機會。呂冬,你不知道,我這些天在裏麵住著單間,想到那群王八蛋後半輩子都要待在裏麵,我就笑。”

要說呂冬能對蘇小山感同身受純屬扯淡,他沒經曆過蘇小山這樣的事,更不會切身體會到那種傾家**產的痛。

杜小兵說道:“過去的都過去了,以後朝前看。”

呂冬直接問道:“小山,想過出來做啥?”

蘇小山瞬間頹廢:“我能幹啥?這兩年,啥都荒廢了,就剩下坑蒙拐騙。”他端起水杯喝一口:“坑蒙拐騙也幹不下去了,以後每個月都得去大學城所報道,還要匯報思想狀況,我那幾個弟兄,沒我這麽好運,逮進去判的都是實刑,想幹也沒人。”

呂冬說道:“我記得你說過,以前在礦上開大卡?本子還有沒?”

“有。”蘇小山應道。

呂冬又說道:“你願意的話,跟著我幹,我這邊缺個貨車司機,工作主要是陪著我進貨拉貨。”

蘇小山畢竟混過一段,說道:“呂冬,你別覺得虧欠了我,其實是我虧欠了你。”他沉默片刻,又轉頭看看查封的海龍大廈:“行,我跟你幹。”

經過楊富貴和馬運來的事,他算看清了,之前走的就一條死路,要是他進去了,誰給老爹養老?

總不能讓老爹一輩子沒個家,臨老還擺攤子修鎖換鎖?

呂冬又說道:“以前的事,咱們就不說了,以後別再碰。”

蘇小山又沉默,好一會才說道:“不碰了,一刀兩斷!我還得給我爹養老!”

一頓飯吃完,約定蘇小山先休息兩天,去處理下家裏的事和派出所的事,然後再到大學城,到呂氏餐飲公司擔任貨車司機。

桑塔納先把蘇小山送去他老爹那裏,又回大學城,車臨走之前,呂冬拿了條煙給王師傅。

晚上,呂冬回到家裏,胡春蘭看到證件證書,讓呂冬放在堂屋相框下麵。

“給你爸上炷香。”胡春蘭叮囑道:“呂冬,你走的是正道,以後也要走正道!”

呂冬應道:“媽,我曉得。”

胡春蘭看眼相框,又看眼呂冬,欣慰的笑:“你爸一定會為你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