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呂冬吃過早飯,拿上本子專門去了趟河邊,隔著老遠聽見電鋸聲音,還沒看到電鋸和人的影子,又聞到一股蔥臭味。

大冬天裏,零下五六度的氣溫,都壓不住河裏的爛蔥臭味。

這年代的河流,不是一般倒黴。

河水吃了死狗子爛貓子,再吃生活垃圾,工業汙染再給注射一針帶顏色帶氣味的興奮劑。

生活在兩岸的人,包括呂冬在內,誰也不用指責誰,這條河臭氣熏天,大家夥都是罪魁禍首。

來到河邊,呂冬沒上河堤遭罪,站在路邊看了一會。

四五個工人正在這邊幹活,剛剛放倒一棵老榆樹。

這在青照,屬於頂好的木材,能上房當大梁用。

李半山動作很快,河岸邊的下沿道上,已經放倒了二十多棵大樹,以楊樹、槐樹和榆樹為主。

往前走,緊挨著河堤,一棵倆人手牽手才能環繞過來的國槐,專門用繩子做了圍欄,上麵掛著個牌子,寫著“此樹不砍”的字樣。

呂冬看字跡,是二爺爺的手筆。

這是呂家村最粗最高,年歲也最長的一棵樹。

村裏有些傳說,這棵樹下麵鎮壓著一條大蟒蛇,樹倒則蛇出!

可惜,呂冬知道這傳言的來曆,好多年前七叔編的。

不管如何,這棵號稱百年,實際有六十多年的大槐樹,都不會砍。

村裏的砍樹規劃中,也會留下最老的一批樹,大概有二三十棵。

呂冬轉過一條街,來到小學校,隔著院牆看,裏麵樹少了很多,再看看土坯房子的校舍,估計孩子們還要再等一到兩年。

上麵不給支援,重建這樣一座學校,呂家村很難。

領導一換,很多事都要推倒重來。

調到大學城,楊烈文做了不少實事,比如推動泉南公交開通大學城的公交,站牌最近都豎上了,陽曆年後就運營。

學生們不用坐車就挨私人老中巴的宰。

寧秀這邊,很多事卻沒理順。

呂冬也能理解,縣裏和鎮上條件比呂家村小學差的有很多,像呂家村小學這樣的,屬於普遍情況,能湊合就先湊合著用。

如果縣裏自個搞學校危房改造,估計還沒搞完,財政就垮了。

縣屬企業一個接一個破產,老師工資月月扣,誰家日子都不好過。

拐上集街,呂冬進大隊院子,原先栽滿樹的大院子裏,隻留下三棵單人合抱不過來的。

呂冬進辦公室,來得稍微有點早,辦公室裏隻有呂振林和李會計。

打了招呼,呂冬把本子給呂振林:“三爺爺,我想的都寫在上麵了。”

呂振林翻開本子看,先是皺眉,又戴上老花鏡,看了眼,說道:“冬子,你這字,得好好練練。”

呂冬臉皮厚,說道:“以後有空就練。”

李半山和鐵公雞一起進來,沒過多大會,呂建國和呂建武也進來。

後麵又進來倆六十多歲的老一輩,一個從煙草局退下來的正科,當然是臨退提的正科。

另一個在汽車配件廠當過車間主任。

在村裏都屬於有一定威望的人。

人坐好,關上辦公室門,呂振林直入正題:“這三天,我周邊縣城和周邊鄉鎮都跑了,老五那裏去了,老夥計們那裏也去了,冬子說的情況很實在,我根據實際情況,昨個考慮一下午,就目前來看,鹵煮是最現實的,風險也最低的。”

李會計接過話,詳細說道:“我也去了,問了很多人,問了很多店,買了不少鹵煮,咱不是王婆賣瓜,其他店的鹵煮比起咱呂家村的,有些差距,比起建軍家裏做的,差距更大。”

鐵公雞說了一句:“建軍嫂子要是早點出來賣鹵煮,程立峰算啥。”

話是這麽說,但前些年這麽做不現實,前幾年誰樂意幹個體戶?何況是個帶孩子的女人,就連村裏都沒考慮發展副業。

這兩年社會形勢變化快,人的思想有較大幅度轉變。

呂建武這時說道:“我也專門看了,問了,程立峰的影響並不像咱們想的那麽大,這人的忘性特別大,一個事發生了,當時可能引起人關注,但人的注意力很快就會轉移到別的事上,程立峰都快叫人忘光了。”

呂建國想了想,說道:“我問過五叔,建築公司這邊早已規劃好今年的福利預算,鹵煮下貨仍然是每個工人一桶,采購價與中秋節時相同。”

呂振林說道:“老梁拐過年就退,不想管事,其餘公家單位咱就不用管了,民間市場這塊就不小。”

呂冬接話:“咱沒必要搞歪門邪道。”

煙草局退下來的那位接話:“冬子說得對,堂堂正正賺錢,這錢賺的也安心。”

鐵公雞說道:“三叔,咱幹吧!”

呂振林的兩道直眉,盡管染上點點白霜,卻仍舊濃密,連在一起仿佛利劍一般:“這個事幹係到咱呂家村的前途命運,不得不慎重!跨出這一步去,咱有進無退!”

包括呂冬在內,所有人都在等呂振林做最後決定。

這幅千斤重擔,現階段隻有呂振林這個領頭人才能挑起來!

呂振林沒有讓眾人等待多長時間,緩慢而堅定地說道:“好,咱們做鹵煮!開店!開分店!”

眾人都出了一口氣。

呂振林似乎有意為之,專門點名:“冬子,你考慮的很多,最近做的也是跟鹵煮有關的買賣,咱這些人裏,你做食品生意有經驗,又常年給你媽幫忙做鹵煮,說說吧。”

在場的人裏,真正做食品買賣的,也隻有呂冬一人。

說起來,他勉強算是這方麵的專業人士。

眾人都清楚這點,也知道呂冬變得很靠譜,都沒意見。

呂建國早不用老眼光去看這個侄子,這時鼓勵的衝呂冬微微點頭。

雖然很多東西呂冬記在那個本子上,但出於對鬼畫符字體的擔憂,李會計拿起筆,準備記錄。

在座的人,都爺爺輩叔伯輩的,呂冬年紀最小,輩分也最低,這又不是洪水時火燒眉毛,說話多少要注意點。

呂冬說道:“我是做了點小買賣,但我年紀小,社會經驗也少,咱們一起討論。”

人生閱曆和社會經驗這些東西,誰也不能小看,有時候非常管用。

後麵,呂冬說,大家夥各抒己見,李會計負責記錄。

首要解決的是資金問題,沒錢啥都幹不了。

李半山那邊已經聯係好了買家,等解成木料,立即就能出手,頂多十來天資金就能到位。

砍掉樹的地方,明年補栽新樹苗。

人手方麵,雖然村裏有很多壯勞力在大學城工地上幹活,但留在家裏務農的人同樣不少,呂家村一千多口子人,刨除掉老的小的,仍然有的是人手。

呂振林提前開過會,做了動員,呂家村主要由呂李兩姓人組成,人心相對比較齊,大家夥看著宋家村跑鐵販鐵掙錢,也都想致富。

幹活,沒幾個人怵頭,這活再累也累不過工地和莊稼活。

況且,村裏既不搞攤派,也不強製要求交錢,還有工資可以領。

包括胡春蘭這樣的積極分子在內,呂振林召集了五十來號人。

當然,大部分都是平時待在家裏的婦女。

等錢的這段時間,大家夥也有很多事情得做。

首先要確定場地,製作鹵煮,脫毛、泡水、熬煮,全都需要比較大的地方,這其中的噪音,脫毛的焦糊味,熬煮時鼓風機的聲音,都能傳很遠,不可能放在村裏。

原本程立峰的作坊能當做備選,但一來地方小,二來程立峰事發後,作坊讓縣裏給拆了還田。

呂冬提議暫時用砍掉樹的果園,大家夥全都讚同。

果園地盤大,壘幾十個大灶,盛多少東西都沒問題,砍掉的上千棵蘋果樹和樹墩子堆積著當垃圾,正好用來作柴火。

還有一點,眾人不說卻心知肚明,果園東邊緊挨著青照河,排水也方便。

現階段,沒法講究太多,等資金充裕,這些問題後麵肯定都會解決。

呂振林考慮的更多,準備跟鎮上或者縣裏爭取一下,把那塊地單獨劃出來,改為工業用地。

其次要確定口味,確定鹵煮流程,大規模做鹵煮,口味不能差太多,流程也要統一起來,不能今天用這家的,明天用那家的。

話題一拋出來,所有人都說用胡春蘭的配方和手藝。

呂振林當場拍板,村裏用人技術配方,不會白用,算投資入股。

由於村裏資金確實不多,有人願意投資的,隻要錢來路正,村裏也會接受。

呂振林讓呂建武製定個章程出來。

呂冬也捉摸著,要往裏投點錢。

像注冊公司和注冊商標啥的,呂建武行家裏手,同樣全部由他負責。

再就是找店麵,先找合適的房子,資金到位就能租下來,也不用大裝修,簡單收拾一下,豎上樣式差不多的招牌和櫃台,找到合適的人手,就能營業。

廣告上,多找點人手到處貼海報,各村大隊裏有三爺爺的關係,縣電視台馬上播還珠格格,去弄個廣告最好。

還有衛生、培訓、運輸、服裝和進貨等等眾多問題。

一個店麵咋都好說,兩個店麵就挺麻煩,三個店麵就叫上規模了,由此帶的來問題和麻煩可能翻好幾倍。

生意看著不大,需要解決的問題一大堆。

呂冬隻能說些框架的東西,真正管理還得交給呂振林去做。

管理企業和管理村莊不同,呂振林的案頭上,能看到不少關於企業的書。

呂家村的這個火車頭,暫時隻能由呂振林擔任。

不說別的,呂振林這幾十年的人脈關係,別人就比不了。

他能跟電視台副台長說上話,與青照肉聯廠搭上關係,請臨近鄉鎮派出所的幾個負責人吃飯等等。

這些,都是幾十年一點點積累下來的。

從這些方麵來說,呂振林也是厚積而薄發。

像太東這種地方,有人有關係好辦事,與走正常渠道完全兩個概念。

新年過後,呂建武通過老同學的關係,很快就注冊好公司和商標,辦好三大證件。

呂家村有史以來第一個正式公司誕生——青照呂家食品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