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早晨,呂冬收拾妥當,拿上兩張紙,跟胡春蘭一起去大隊院子,紙上都是這兩天記下來的東西,不夠清晰不成體係,全是他自個才能看懂的鬼畫符。

無論是寫信,還是寫這些東西,呂冬都能看到自個最大的弱項。

未來肯定要充電。

現在當然不行,他沒這個時間,大學城開端的時機錯過,以後很難找到這麽好的機會。

走在老街上,胡春蘭突然問道:“經常給你寫信的那個,是劉灣的女狀元劉招娣?”

“是。”呂冬隨口說道:“也沒經常寫,就寫了兩回。”

胡春蘭不知道在想啥,嘀咕:“劉招娣……”

哢嚓——

地上一聲脆響,呂冬半隻腳陷進冰裏,運動鞋上沾了一片黑泥。

最近升溫,地上凍住的那層厚實冰雪有些融化,時不時就出塌個窩子咬人腳。

呂冬很無奈,路邊找來棒子皮,將就著擦了下腳上的黑泥。

“咱這老街,天稍微暖和,就變水泥路。”呂冬扔掉棒子皮,說道:“不知道啥時候能修修。”

胡春蘭走在前麵:“村裏沒錢,啥都幹不了。”

這話說得實在,沒錢,想改善居住環境,全是空談。

拐上集街,進大隊院子,胡春蘭對呂冬說道:“你去吧,我去你大伯母那坐會。”

呂冬直接進辦公室,裏麵稀稀拉拉坐了幾個人。

後麵陸續又有幾人過來。

今天能參與這場會的,都是村裏公認的能人。

當然,以呂振林在呂家村的威望,真要拍了板,大家夥子也會聽。

快到八點的時候,呂冬仔細看了下。

大隊方麵倆人,呂振林和李會計。

然後是三四十歲的中堅一代,呂建國到了,呂建武從泉南趕過來,還有村裏生意做的最好的之一的李半山,他做的是木材生意。

再就是鐵公雞鐵叔,作為多年養雞專業戶,在村裏也屬於較為富裕和有見識的。

呂冬搬個凳子,就坐在鐵公雞附近。

辦公室裏,歲數最小的就是他。

但經曆過這幾個月的事,沒人有異議。

呂振林坐辦公桌前,聚精會神翻看著手裏的本子,兩道濃眉如劍一般。

後麵他做的每一個決定,都會關係到呂家村的前途命運。

呂蘭蘭從大院外麵跑進來,搬個馬紮坐在呂冬和鐵公雞中間,手裏拿著一盒高粱飴,吃的不亦樂乎。

呂冬伸出手去:“蘭蘭,給我一塊。”

呂蘭蘭看看呂冬,一臉為難,好不容易下定決心,從盒子裏掏出一塊,放在呂冬手上。

鐵公雞轉過頭看了一眼,那眼神讓呂冬差點跳起來。

呂冬把高粱飴還給呂蘭蘭:“冬哥逗你。”

呂蘭蘭一把拿過去,趕緊塞嘴裏,咕噥道:“我就知道,冬哥不會搶吃的。”

呂振林環視辦公室,看到人基本到齊,說道:“都靜一靜!”

辦公室裏立即安靜下來。

人不說話了,另一個聲音突顯出來。

鐵公雞手腕上照例掛著收音機,正滋滋啦啦輕放音樂。

“望望頭上天外天,走走腳下一馬平川,麵對著滿堂兒兒孫,了卻了心中祈願!望望頭上天外天,走走腳下一馬平川,無路難呀開路更難,所以後來人為你感歎……”

呂建國提醒道:“老鐵!”

鐵公雞不好意思的笑,趕緊關掉收音機。

呂振林直接進入正題:“今天召集老少爺們過來,為的是共商咱呂家村的未來大計!今年,咱村經曆很多事,大家夥有沒有發現一點,現在這社會,沒有錢辦不成事!想做啥都做不了,讓咱村變好一點都做不到!”

在座的人,要麽在公家單位有不算低的職位,要麽在大城市拚出局麵,要麽做生意,都認可呂振林的觀點。

“沒錢就要落後,沒錢就要受窮!”呂振林敲了敲桌子:“沒錢咱連孩子的教育都保證不了!”

他年紀雖然不小,但聲音仍舊洪亮:“錢咋來?隻能想法子去掙!”

李會計接過話:“今年先是洪水,後麵大蔥行情不好,家家戶戶不算好過,想做啥事,指望村裏老少爺們平攤掏錢不現實,大家夥今年不好過,公糧加提留統籌負擔不輕,不能再加重大家夥負擔!難不成真要牽牛扒屋?”

他歎口氣:“有些事必須解決,解決就需要錢!咱有兩件事,已經到了不解決不行的時候。首先小學校,土坯屋教室,十年前就是危房,村裏報告打了十年,到這沒解決,今冬北風吹,冷氣從牆縫窗戶縫往裏鑽,現拿塑料布釘住北邊窗戶和部分牆體,取暖的煤球,都是大家夥湊錢買的。”

“再就是河堤,說是枯水期開修,到這都沒有信,不能無限期等,咱沒權力推倒重修,總要把破損的幾段修修補補,萬一明年夏天再來大水,也能有個準備。”

包括呂冬在內,所有人都了解這些情況,知道這需要錢,需要不少錢。

呂振林又說道:“孩子們熬過今冬沒事,熬了十年了,再熬一兩年也不算事,但不能永遠這樣熬下去,再窮不能窮教育,再苦不能苦下一代!還有河堤,開春必須修補!”

他拍了拍桌子:“咱不能拿全村老老少少一千多口子人冒險!從洪水退了,我跑上跑下,折騰好幾個月,算看明白,靠人不如靠己!咱想辦法掙錢,想辦法自個解決自個的難題!”

李半山抬頭,說道:“三叔,你說咋幹,咱就咋幹!”

呂振林這方麵早已做了決定:“半山,大隊院子,小學校,河堤下沿道,咱有上百棵大樹,你是做木料生意的,組織人手全砍掉,作為啟動資金。”

“行!”李半山說道:“三叔,你一聲令下,我就去召集人手!”

呂建國相對穩重,問道:“三叔,做哪方麵,你有打算?”

“這次叫大家一起過來,就是具體商量。”呂振林打開本子,看上一眼,說道:“從八月十五之後,我陸陸續續去了很多地方,咱們縣的富裕村,臨縣的富裕村,北邊濱城的周平,做紡織的衛橋和做糖的東王,尤其做糖的東王,八十年代的時候,還沒咱村大,沒咱村富,現在……卻成個大公司了,咱還在麵朝黃土背朝天從地裏刨食,人已經賺老外的錢了。”

最近的經曆,對呂振林衝擊挺大:“想掙錢,隻有發展副業!我考慮了三個方麵。第一個,跟青照河上遊康家村那樣做油漆,縣油漆廠倒閉,咱村幾個老師傅回來,他們有技術有經驗!油漆,市場需求也大,主要是家具和建築行業,咱們村有優勢,老五管著三公司,多少都能照顧到。”

“油漆這行業,處理不好貽害子孫!”呂建國從事建築行業,了解較多,第一個反對:“小作坊式的生產,化學用品的劇毒性,不能不考慮。三叔,康家那一個小廠子,就把青照河下遊弄得臭氣熏天!”

呂冬適時說道:“我有同學是康家的,聽說小化工廠,也就是油漆作坊,附近的樹全死了。”

呂建武在外多年,眼界更加開拓:“化工汙染這一塊,國家早晚要治理,泉南那邊抓的已經很嚴了,咱們上馬這種小作坊,風險太大。”

鐵公雞不懂那麽多大道理,結合自身經曆,說道:“入秋時,我去河裏刷了個盆子,回來忘記用自來水衝,直接放水給雞喝,死了十多隻雞。”

大家夥都知道養的肉食雞不經折騰,動靜大點甚至能嚇死,但鐵公雞的話,也說明了河裏汙染多嚴重。

李半山也說:“我從小化工廠附近走過,光那味就叫人受不了。”

呂振林見沒人同意,又說道:“第二個是磚瓦廠,咱村早年間做過,那十年期間荒廢了就沒再撿起來,但人都在,技術也在,再重新做也能以老帶新。咱村很多人從事建築行業,認識這行業的人也多,磚瓦銷路也容易打開,我聽說紅磚紅瓦一直在漲價……”

呂冬能聽得出來,三爺爺考慮的,一直都是呂家村有優勢的。

無論油漆,還是磚瓦,都與建築行業密切相關。

呂家村最出名營生之一就是泥瓦匠,近年來更是有五爺爺和他大伯這樣在青照建築行業擁有一定話語權的人出現。

利用現有的優勢資源,帶動呂家村發展,這思路沒毛病。

從無到有是最難的,不管個人創業,還是村集體創業,當然要選最擅長的。

但按照呂冬曾經的那點記憶,磚瓦廠和油漆廠一樣,用不了幾年都會成為整頓的對象。

單單政策上這一項,村裏的小廠就不可能挺過去。

真關停起來,上麵可不會囉嗦,這種破壞土地資源的小廠,一刀切沒商量。

呂冬正在考慮該咋說,呂建國又開口了:“三叔,紅磚紅瓦漲價是真的,為啥漲價?北河是泉南最大的磚瓦生產地,大批燒磚燒挖燒石灰的窯廠,都叫上麵關停了,貨源緊張,貨物自然漲價。”

呂建武跟他爹交流明顯不夠,這時說道:“建國哥說的沒錯,政策咱必須得考慮,我有大學同學在資源廳,這個行業政策風險太大。”

叫村裏這些見識多,經常做生意的人來商議,本就是集思廣益,呂振林威信高不假,卻也清楚自個年紀大,方方麵麵必然有忽略掉的。

他繼續說道:“第三個,冬子提議的,也是咱村擅長和出名的,鹵煮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