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漸沉。
兩人的身影齊齊消失在雨幕之中。
隻剩下兩道時而湮滅時而隱現的白色雨線接連閃爍,交擊竄動。
威勢駭人!
隔著老遠,都讓一眾觀戰者兩股顫顫、心生畏怯。
天地仿佛成了一座倒懸的巨海。
隨著兩道白線不停交閃,**開一道又一道宏大的波紋。
“這……這就是百階修士全力而戰的實力嗎?!”
有資格在場旁觀的,多是化神與妖王,他們親眼的目睹了自己與百階的差距。
如天穹之於海溝!
各方勢力的密探藏於暗處,不約而同布設起“錄製陣法”。
大道衰微以來,百階大修士的巔峰對戰,千百年都難得見上一回!
一定要記錄下來!
……
不知道過了有多少招。
底下觀眾的眼睛,根本跟不上兩人的速度。
終於——
再又一次的白線交錯而過之後,兩人終於止住了身形。
眾人不由得屏聲靜氣。
可是勝負已分?
……
“勝負已分。”
裘燈靜靜的看著與他對空而立的甄行,雖然此行出了不少的意外,但結局卻還是既定好的。
它的殺意壓抑太久,此時凝於禪棍上,已然積成了凶光。
“是啊,勝負已分。”
甄行沒有反駁。
因為這場對戰結果如何,原作裏早已經寫好。
救下唐依縷,殺了三個大法寺天驕,這一戰,對甄行而言,已是大勝。
可惜未來了。
甄行握劍的手微微顫抖,未來劍頭滾燙,劍氣吞吐。
隻是下一刻,劍身驀然崩碎。
像水中的月影,被大雨衝散。
身為三品靈器的未來,與裘燈的極品禪棍,中間差了好幾個品階。
數百回合的交鋒下來,最先支撐不住的不是甄行,而是未來。
甄行深吸口氣,用左手緊握住自己虎口崩裂、不斷淌血的右手。
他的眼眸沉寂、銳利,身上雨水刹時間蒸騰,成蒙蒙霧氣。
甄行已經決定,哪怕隻是為了未來,他也要從裘燈身上,討要更多的代價!
勝負已分——
“但你不會是贏家!”
話音落下,甄行催動了他鋪墊已久的,樹怯靈的大道。
“嗯?!”
裘燈悶哼一聲,而後像是感受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般,驀然瞪大眼,回首望向自己身後的大道。
滿百的道階,竟是硬生生少了一階!
掉成了九十九!
別看隻是一階的差距,這一階,就是大道圓滿與殘缺的天塹!
“怎麽可能?!你是怎麽做到的?!”
裘燈大驚,麵現駭然之色,
“等等!”
而後,他似是猛地想到了什麽。
傳言,在螢月之前,上一任妖族帝皇,曾與樹子明一起,為妖族偷來了八百年氣運。
而後,妖帝駕崩,樹子明轉修喚紋。
“難道說,這個天道的道則是……”
沒錯,是“竊取”!
甄行在心下回答了對方。
隻是這個“竊取”,既需要時間,也需要判定。
甄行在明知自己硬實力不如對方的情況下,還是硬撐著和對方短兵相接、近身作戰,就是為了觸發樹怯靈大道的“竊取”。
當日甄行在碧月酒樓,之所以會感覺自己被樹怯靈“鎮壓”了天道,其實就是因為樹怯靈在他絲毫未有察覺的情況下,竊取了他與大道的聯係。
這才給了他“被鎮壓”的錯覺。
在甄行完成竊取的瞬間,天道榜今日也第四次忙碌的趕場而來——
【天道榜第?,欺不如竊!】
“欺不如竊”被寫在一副嶄新的道卷上。
字形隱約,輪廓模糊,像是被雨水打濕的墨跡,好似下一刻就會被瓢潑的大雨衝洗一空。
……
在裘燈扭頭回望自己的大道時,甄行也做了一樣的動作。
隻是……
他的大道沒有變成一百零一階,可惜了。
不然,他今天說不定還真能將裘燈這老禿驢的性命也留在這!
但這畢竟不是他自己一步步修來的大道,能發揮出一半的道則,已經是樹怯靈全力配合的結果,甄行不奢望更多。
“好了,將這一場戰鬥,做一個了結吧。”
甄行右手受傷,血流不止,不住顫抖。
未來劍身破碎,劍穗從甄行的手腕上依依不舍的解開。
她知道,她已經沒有用了。
一把壞掉的劍,無法傷到敵人,隻能傷到使用她的劍客。
然而,就在她想要找個地方安靜的死掉,不去拖累主人甄行時,甄行卻用尚且完好的左手,牢牢握緊了她的劍柄。
“不是說好了要一起戰鬥到最後的嗎?你可不要擅自……臨陣逃脫啊!”
甄行把自己全身的靈力、道韻、法力,全都一股腦的往未來身體裏灌去。
他眼眸銳利,笑容卻是平和——
“未來,我請你陪我聽,這一場風雨。”
話音落下,狂風呼嚎。
甄行衣襟獵獵,身影卻筆挺似劍,風吹不動。
下一刻,四周的雨水瘋了一般的朝甄行匯集。
朝甄行手中的劍匯集。
朝未來匯集。
斷劍如龍汲水,萬千雨水凝成未來嶄新的鋒刃!
未來劍身一震,傾盆的雨幕刹時間定格。
片刻的雨停!
“未來,要去了!”
甄行擰身發力,左手拖劍撩起。
劍意浩**,仿若滄海橫流,雲天倒卷!
裘燈麵色凝重,將禪棍重重一揮,往身前一立!
劍與棍再一次碰撞。
隻是這一次,占據上風的是劍!
這是甄行最巔峰的一劍。
這一劍揮出,他酣暢淋漓!
“裘燈,你的道則呢?你用啊!怎麽,怕被人識破如今你已化作為妖的身份嗎?!”
甄行大聲質問裘燈,聲音傳遍四野,周近遠聞。
“閉嘴!休得在此妖言惑眾!!!”
麵對甄行這一劍,裘燈麵上數度的浮起了紫黑色的妖氣,又被他連連凝重地壓製了下去。
甄行的百階,不是他自己修來的實力,縱使大道圓滿卻也發揮不出十分之一。
隻是,裘燈又何嚐不是如此?
甄行在樹怯靈的全力配合下,至少能用出道則的力量。
然而裘燈卻連大道之力都用得慎之又慎,生怕鎮壓不住心頭的妖邪。
“你不要逼我!”
裘燈眼中猩紅的光芒一閃而過,兩腮轉瞬間浮現出細密詭譎的妖鱗。
他從祖衣中掏出金缽,往身下一扔,金缽瞬時漲大,兜住兩人,遮蔽住了外界的一切視線與窺探。
“是你逼我的!!!”
裘燈身上的祖衣片片崩裂開,露出內裏紫黑妖異的身軀。
那身軀,絕非屬於人類!
“既是為了天下蒼生,再入一次地獄又有何妨!”
此前被甄行竊取一道階,轉而變至九十九的道階之上,憑空又有一層道階徐徐浮現。
隻是道階上再無悲憫璀璨的佛光,反而漆暗一片,黑色的汙泥不斷的從其中滿溢而出,往下方的九十九道階快速流淌。
道階上的佛陀虛影,雙目忽而流下血淚,背轉過身。
而後,佛陀脊背處的袈裟寸寸破裂,其上睜開了一隻隻睫毛長在瞳孔上的妖邪之眼。
瞧之恐怖瘮人,汙穢至極!
“艸!”
特麽的你還真來?
這麽多人看著呢,你這就不當人了?!
也好!
甄行知道自己今時今日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殺得掉裘燈,他其實打的就是讓大法寺身敗名裂的主意!
甄行劍尖一轉,目標不再是裘燈,而是那被裘燈當作“遮羞布”來使的金缽。
隻要金缽能碎開些許的空隙,外麵的修士就能看清裘燈真實的麵目!
雖然這樣一來,他也必然重傷。
隻是甄行這個念頭剛一生起,忽而便又消失不見。
他看著自己指向金缽的劍尖,兀自感到奇怪。
等等,我剛剛想幹什麽來著?
‘白癡!給我向裘燈出劍!’
樹怯靈的想法倏地傳到甄行的腦海中。
甄行幾乎是下意識的,一劍刺向裘燈。
而後,他立馬醒悟過來不對!
“不!我現在應該刺的是金缽,而不是裘燈!”
“樹怯靈,你居然竊取了我的思維?!”
“你……你……”
甄行根本沒有防著樹怯靈,他也壓根想不到,樹怯靈會在這種時候自作主張,毀壞他的計劃,
“樹怯靈,你糊塗啊你!裘燈特麽的都不當人了,我這一劍,不可能贏過他!”
“你這一劍是不可能贏過他沒錯!”
樹怯靈冷哼一聲,長及腰際的烏亮黑發,無風飄揚。
她反問甄行——
“但若是……我們的一劍呢?”
話音落下,甄行身後的大道虛影上,枕靠著天門靜靜沉眠的另一個樹怯靈豁然睜開晶亮的雙眼。
她緩緩起身,從大道上一階階邁下。
直至站至與甄行平行的位置,她忽而張開雙臂,從身後將甄行緊緊擁住。
她烏亮柔順的發絲間,有星火跳躍,大風一吹,當即熊熊燒起。
燃燒的不止是她的發。
還有她的眼瞳,她的唇角,她的麵容。
甚至是她從身後伸來,與甄行一起握住未來的手掌。
“你……”
這種燃燒甄行再熟悉不過,因為他剛剛才親身經曆了兩次。
“你什麽你,你是白癡嗎?你真以為數百年過去,我還能有百階的力量?”
樹怯靈在身後踩了甄行一腳,似是嫌棄甄行沒有腦子,大驚小怪。
“專注一點!要是這樣都輸了,我可不會放過你!”
“呼……”
甄行長吐出一口氣,轉瞬間明白了一切。
原來剛剛自己雷霆劍道上的燃道之火,不是被樹怯靈熄滅了,而是被樹怯靈竊取了。
而自己之所以能和百階的裘燈打得有來有回,也是因為樹怯靈一開始就燃燒了自己。
樹怯靈現在,沒有百階的實力。
這是她拚上性命,為自己換得的力量!
一念及此,甄行再沒有理由不去專心。
壓下紛亂的思緒,他的眼中隻剩下劍和敵人。
集中!
集中!!
集中!!!
未來由雨水凝聚而成的鋒刃,於下一刻被火焰包裹覆蓋。
火舌吞吐!
雨水激**!
天空中電閃雷鳴!
……
眾人被金缽阻擋,再難看清空中發生了什麽。
隻聽聞一聲巨響!
金缽中忽而透出一道璀璨的光芒。
接著是第二道、第三道……
一道接一道!
華光刺目,照徹夜空。
那是劍氣的光芒!
劍氣不斷地從金缽中溢散而出,金缽上布滿了一道道被劍氣刮蹭而出的缺口,終於——
下一刻,金缽再也承受不住,轟然炸裂而開。
萬千劍氣從中不規則地激射而出,劍連劍,一劍接著一劍,乍一看去,似是一座鋒利的“劍太陽”,每一道劍氣,都是它散發出的光芒。
整座天穹,盡皆照亮!
……
乇“結……結束了?”
“結束了!”
隻是,雖然這場戰鬥已落下帷幕,但眾人哪怕拚命的仰頭,卻也看不見戰鬥雙方任何一人的身影。
隻有一把斷劍,從天空中筆直地墜下。
斷劍沒入地麵,隻餘劍柄留在外頭。
劍柄上的血跡觸目驚心。
不見劍主人的身影。
勉強壓下了傷勢的嚴婉然,一個瞬身,出現在斷劍的身前。
在她的右手握上未來劍柄的刹那,甄行的聲音在她的腦海裏清晰的浮現——
“你的天門,等我來開。”
“未來,拜托你了。”
“他日,我再登門來取。”
未來的劍柄上,還掛著一個儲物袋,裏麵是甄行托付給嚴婉然,用來修複未來的各種耗材。
這些耗材的價值,甚至遠遠超過了未來本身。
當然,財大氣粗的甄行並不在意這些。
一來,是他用未來已經用出了感情。
二來,這些東西大多都是從富婆嚴婉然那裏摸來的,得來的容易,用起來自也不會心疼。
嚴婉然的關注點顯然不在這“似曾相識”的儲物袋上麵。
她聽見甄行留下的意念之聲,腦海中浮現的第一個念頭是——
“太好了!他還活著!”
第二個念頭則是——
“什麽?!他日登門娶我?”
“算他識相……呸!區區記名道侶,居然如此囂張!”
“娶我?我同意了嗎我?!”
“除非日後跪下來,舔我的腳!舔我的膝蓋!再舔我的……”
……
嚴婉然知曉甄行安全,其他人卻不然。
此刻紛紛落在甄行的斷劍前,麵上是各異的神采。
也是在這時,裘燈強撐而出的中正聲音,從遠處天際滾滾傳來。
“魔頭已除,大法寺還得天下太平!”
他雙臂齊根而斷,妖容畢現,不敢再眾人身前露麵。
隻能是遠遠的宣布了下自己的“大勝”,而後片刻也不敢多留,當即遠遁而走。
……
傾盆的大雨驟然停下。
永夜結束。
妖國的天空,日與月一同高懸。
驅散了黑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