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聽那龍涉虛長長地籲了一口氣,聲音也較先前溫馴得多了,“那麽,我們幾時才趕上去”

“你急什麽”英綠荷喉頭發出一陣蕩人心魄的聲音,這句話也不知是指龍涉虛急著趕路,還是急著做別的勾當。停了一陣,她才接下去道:“師父的旨意,是取無情和鐵手的狗命;但傅相爺更進一步,他還要劉獨峰的人頭。最好是劉獨峰跟四大名捕拚個玉石俱焚,這樣,皇帝的手上紅人出事,龍顏大怒,自然遷怒到諸葛先生身上,隻要有了芥蒂,傅相爺便可乘虛而入了。咱們也學學他們的榜樣。”

龍涉虛呻吟似的道:“怎麽個學法”

英綠荷又道:“讓幾位師兄弟先跟他們硬拚幾場,咱們再過去收拾場麵,豈不是好記得以前孫大師兄和獨孤老二嗎跟四大名捕硬碰硬,結果不是出師未捷身先死咱們可不這樣子笨法”

龍涉虛道:“是呀。”語音已經心不在焉,並傳來兩人哼哼卿卿的聲響。

唐晚詞與雷卷乍聞有關四大名捕與劉獨峰的消息,不禁份外留意,屏息聆聽,卻隻聽到那對男女胡混的聲息。忽聽英綠荷道:“慢著。”

龍涉虛粗嘎地道:“我不管了,你又”

英綠荷聲音甜糯糯地道:“暖,不是呀,要是我們剛才的話,給隔壁住的人聽去了,該怎麽辦”

雷卷和唐晚詞都是一震。

隻聽龍涉虛道:“當然不能給人聽去。”

英綠荷道:“萬一給人聽去了怎辦”

龍涉虛不耐煩的說道:“在這山村小鎮,有誰會聽到誰會在這兒留意咱們說什麽聽到了也不關他的事,理他作甚”

英綠荷道:“話不是這麽說。隔牆有耳,小心駛得萬年船。萬一這番話傳到師父耳裏,咱們可有全屍之望”

雷卷與唐晚詞對看了一眼,心中同時都升起了一種感覺:這個隻聞其聲未見其人的英綠荷,確是個謹慎辣手的角色。

隻聽龍涉虛的口氣也急了起來:“怎會有人聽到我們談話”

英綠荷道:“我的聲音小,你的嗓門大,事情要是傳出去,都是你誤的事。”一下子,她把責任推諉得一幹二淨。

龍涉虛道:“這這怎麽辦是好”

英綠荷道:“很簡單。到左右隔壁去,不管有無聽到,殺了便是。師父不是常教我們: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寧可殺錯,不可放過麽”

唐晚詞向雷卷望了一眼,意思是問他:要不要逃走,或者先下手為強雷卷搖了搖頭。

隻聽龍涉虛道:“既然如此,不如把這店子的上上下下,一概殺光,放把火燒幹淨才走。”

英綠荷道:“這就是了。這才是萬無一失,反正,我們手上銀子不夠花用了,趁此撈一筆也好。”

雷卷與唐晚詞都覺得這兩人當真是心狠手辣,幾句話下來,便定了這一客店裏的人的生死。

卻聽英綠荷又道:“剛才我們在樓下打聽到,左邊那間房裏那對夫婦,手上很闊綽,我們先去下手。”

唐晚詞知道兩人要衝著這邊來,低聲向雷卷疾道:“怎辦”

雷卷指了指窗口,道:“你先出去,這兒由我來應付。”

唐晚詞不解,問:“為什麽”

雷卷道:“我們不能殺死他們,他們一死,九幽神君一定會把箭頭指向我們,我們非他們之敵,也不能逃。兩人都逃走,便是表示已聽到他們的對話,一定不會放過咱們,而今,之計,你先走,我來應付。你放心,他們不知我會武功,我還應付得了。”

唐晚詞還是不放心。

雷卷道:“你去那鎮口小橋墩下等我,無論發生什麽事情,都不要過來。”

唐晚詞眼色依依:“你”

雷卷一字一句的道:“我一定會來找你。”

唐晚詞輕歎一聲,一雙美目,望定雷卷,咬著下唇道:“你一定要來找我。”

雷卷用力地點頭。

“嘎”的一聲,隔壁那對男女,已開了房門。

雷卷伸手往唐晚詞背後一送,道:“快去”

唐晚詞輕盈地掠出了窗外,落在瓦上,半空還回眸,看了雷卷一眼。

雷卷也望著窗外,但窗外一片灰瓦和黯穹,已不見了唐晚詞的身影。

這時候,門房已響起了敲門聲。

雷卷把氈帽壓低了一些,裝出一口粗濃混濁的聲調,他本來說話就有些上氣不接下氣,而今刻意說來,更像一個瘩病多年的語音:“誰呀:你回來了”

對方隻是敲門不應。

雷卷先把懷中一包銀子放在桌上,然後一麵蹣珊的走過去開門,一麵嘮叨著說:“我囑你去拾幾劑藥,是要你花銀子去找藥局裏的行家,把藥煎好熬好,省得拿回這兒,讓這些店裏不懂事的小夥計亂攪一通,這些藥材是很貴的,萬一給人摸走了一些,就不夠效力了你怎麽這麽早就回來”把門打開,還假裝咳嗽著沒瞧見,加問了一句:“是不是有藥材沒買著”

門口站的是一男一女。

雷卷很倉促的瞥了一眼。

因為他知道自己必須要記住這兩人的容貌。

門前那男的,熊背虎腰,滿腮虯髯,眉粗眼大,樣子倒有七分威武英挺,可惜眼神有點癡呆。

女的卻像個粉團娃娃,頭發齊短,彎月眉,眼眯眯的,整張臉上,粉撲撲的,給人很馴良的感覺,整個看去都軟糯糯的。

那男的向女的望了一眼。

女的點頭。

那男的馬上出手。

龍涉虛要出手之前,雷卷已經知道。

可是他沒有躲避。一躲,對方就會知道他有武功。

他也沒有用內力護體,因為這樣做,結果隻有比躲避更槽。

他隻暗自用真氣護住心脈。

“砰”地一聲,龍涉虛一腳踢在他胸口

他悶哼半聲,口吐鮮血,直飛出丈外,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了。

龍涉虛冷笑道:“窩囊廢”然後一個箭步過去,把桌上的包袱拆開,看見有銀子就往懷裏揣。

龍涉虛裏外搜了一下,再往雷卷身上一翻,一摸雷卷鼻息,笑道:“這癆病鬼,要了他的命,倒幫了他不必活受罪”又搜走了些銀子。

英綠荷道:“死了”

龍涉虛笑道:“他怎受得了我一腳”又道,“可惜那婆娘出去買藥沒回來。”

英綠荷啐道:“可惜什麽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裏打的是什麽鬼主意”

龍涉虛忙道:“哪有,哪有”

英綠荷道:“我們再到別家去,殺光了再放火”

龍涉虛大步走了出去。英綠荷走在後麵,跨過了地上雷卷的身軀,突然間,拔出一把鐵如意,閃電般向雷卷背上拍落

雷卷當然未死。

他隻是詐死。

他要龍涉虛和英綠荷不虞有他,以為已殺人奪銀而去,這樣才是萬全之策。

但他沒料到英綠荷悶不作聲,突然施辣手

他發現時,鐵如意已近背心

他隻有三個選擇:

一是避。

二是反擊。

三是硬受。

第一和第二點反應會使他前功盡棄。何況他已硬受了龍涉虛一腳,這時候才跟這兩人拚命,實力已然受挫,不如一開始就聯同唐晚詞,力戰這兩大煞星的好。

雷卷並不閃躲,默運玄功,硬受一擊。

“拍”的一聲,鐵如意擊在雷卷背門上。

英綠荷擊實一記,淡淡地道:“真的死了。”

龍涉虛這時已步出門房,聽到背後異響,回過頭來,問:“他已經死了,你還打他幹什麽”

英綠荷道:“小心駛得萬年船。”又喃喃地道,“我見你踹他一腳,飛出去時的身子未免太輕了一些,所以不放心,為安全計,補他一下,沒料到他真的給病淘虛了身子。”

說著再跨過雷卷的“屍身”,跟龍涉虛走到樓下去。

慘呼,哀號、求饒、呻吟聲不絕於耳。

這些聲音很快的叢樓下到樓上,遍布了這客棧的每一角落。

而且很快的就逐漸微弱下去。

這對煞星,當真是殺人不眨眼,無論老幼都不放過。

雷卷咬著牙。

他倒在自己的血泊中。

身上所受的傷雖然痛楚,但周遭所發生令人發指的事更令他痛苦。

可是他要強忍。

忍到有那一天,自己才可以為自己、為這些人報仇

隻是,這一日何時才到來呢

殘忍的殺虐持續了好一會,才告平息。

接下來是熊熊的火焰,吞噬著整個被血腥充滿的客棧。

雷卷在火光衝天時,才靜悄悄的躍出火場,他一麵走,一麵吐血。他一定要走到橋墩下,會合唐晚詞。他不能倒下。他絕不能倒下。他要報仇。他一定要報仇。要報仇就一定不能倒下去。

他不能倒下。

他要報仇。

他一定要報仇。

他一定不能倒下。

在橋墩下守候的唐晚詞,在暮晚裏看見客棧那兒的濃煙,跟著便是衝天而起的火光。

她幾次想折回去,可是她記得雷卷說過什麽話,她都強忍住。

她知道雷卷說的話一定算數。

她認識他雖然不深,但卻完全相信他。

他外表看來那麽堅忍冷靜,但她卻知道他有一顆正義的赤子之心,還有對人世間如火般的熱誠。

就在這個時候,兩匹快馬,疾馳過橋上。

她在深暮中辨認得出來,這一男一女在馬上說話的聲音:

“今兒的銀子可不少”

“咱們在前麵城裏可以往得舒服一些”

唐晚詞不知客店那兒發生了什麽事,雷卷如何了可是她卻知道,無論發生的是什麽事,犧牲都定必慘重。

她突然覺得很忍辱。

她自從加入“毀諾城”,跟著息大娘,確實快意恩仇,行俠仗義了好些時候,而今落難,到處躲藏,實在不像是一個堂堂正正的人。

可是再大的侮辱,也比不上她現時對雷卷的擔心。

她看著熊熊的火光,眼淚不覺淌在臉上。

卷哥,你快回來。

我們還要在一起,報這個大仇

就是為了“報仇”這個意念,戚少商才會活到現在。

“報仇”是冤冤相報,無時或了,但對於某些人來說,卻未嚐不是好事,而且還是活下去的主要根源。

有很多人是依靠這個意念而奮發向上,用驚人的意誌力,完成普通人不能完成的事業。

有些人也依憑這個心願,忍人之所不能忍,渡險嚴煉,終於在生死邊緣中熬煉出一個堅忍不拔的人物。

戚少商便是因此而活下去。

沒有這個強烈的欲望,他早就死了一百次了不管是別人殺了他,還是他自己殺了自己。

可是他要報仇,就不能死。

開始幾天,他不知道劉獨峰要拿他幹什麽

劉獨峰抓住了他,封了他的穴道,與張五、廖六,連夜趕程但沒有趕出很遠,隻到了思恩縣旁的南燕鎮,直人衙門,便不再行動了。

以劉獨峰尊貴的身份,來到南燕鎮,自然是大件事。那身份差不多隻是“三老”的小官兒賓東成,嚇得幾乎要三跪九叩,把城裏所有見得的東西都奉上去孝敬劉獨峰。

可是劉獨峰隻要他做一件事:

不要鋪張。

萬萬不要鋪張,不許驚動任何人。

那姓賓的小官唯唯諾諾,心裏以為還是得要盡其所能,招待這位皇上跟前的佩劍紅人。

劉獨峰卻真的做到“不擾民”。

他對賓東成的“招待”毫不假顏色,斥責退回,他隻要一席幹淨舒適的行居之所,同時,也要張五。廖六和戚少商有舒服的下榻處,對其他一切應酢酬宴,一概嚴拒。

賓東成是地方小官,職掌一向隻負責收稅和賒貸,最多隻兼管管地方罪案、開墾廢田、先修水利、建立堤防、修貽圩稈的事兒,而今見到這位素來辦要事破巨案的劉神捕來,當真是手足無措,慌了手腳。

劉獨峰把戚少商封了要穴,使其無法行動。從此以外,他讓他吃得好,用自己珍藏的金創藥為他治傷,還時時照料他的傷口,甚至運用自己的內功,助他恢複元氣。

此外,也並不跟他多說什麽。

戚少商不知道劉獨峰因何這般善待自己,卻又滯留在南燕鎮,始終不走。

他心中疑團雖多,但隻問過劉獨峰一次。

劉獨峰一笑不答。

戚少商沒有再問。

次日,他開始絕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