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雞血道:“尤大師,我與你一向不和,你要害我,我沒二話可說,但你答應過要幫息大娘的忙,武林中人若不立信,日後江湖上沒你混的”

尤知味道:“你說得對,你是靠做生意當了官,我是仗燒菜煮飯進了宮,雖不同行,但也有衝突之處,我要害你,理所當然;”他指了指息大娘,“我在答應幫忙息大娘之前,已經先答應了人,要抓拿她,我答應助她,隻是將計就計,算不上背信棄義。”

息大娘道:“你答應了誰”才一開口,便知道自己真氣不繼,說話的聲音連自己也聽不清楚。

尤知味道:“這你怨不得我。我要得到的是你,可是,你的心全在這小子的身上;”他一指息大娘身旁的戚少商,道:“那我幫你作什麽你的心盡向著別人”

息大娘不去理他的活,隻問:“是誰指使你”

“是我。”

一個聲音道。

息大娘,戚少商一聽到這個聲音,心就往下沉。

這不是誰的聲音。

在他們而言,這聲音代表了一個仿佛永不完結的噩夢。

這正是顧惜朝的聲音。

聲音是從那吵目刀疤的貴介公子口裏發出來的。他指了指那披頭散發的人道:“他不是三十六臂申子淺,他是神鴉將軍冷呼兒。而今,要殺你們,已不必三十六臂,甚至不需要一條手臂,隻要用一根手指,就可以把你們殺個清光”他接著又指指自己的鼻子道:“我也當然不是侯失劍,你們也一定知道我是誰。”

“你們千辛萬苦,曆艱逃命,到頭來還是免不了一死。”顧借朝道:“不過,你們最終還是死在我的手上,也該瞑目了。”

戚少商心裏不覺發出絕望的長歎。這一路逃亡下來,也不知牽累了多少朋友,在送了多少性命,結果還是逃不出顧惜朝的加害,早知如此,就不必這樣惶惶然如喪家之犬,奔逃求生連累朋友了。

戚少商至此,難免要埋怨上蒼作弄。他寧可死得不明不白,甚至死無葬身之地,總好過讓顧惜朝得逞,親手殺死自己。

顧惜朝向他笑道:“你到了這個地步,還有什麽話要說”

戚少商長歎一聲,道:“無話可說。”

顧惜朝道:“我把你們一個個殺了,再去殺鐵手,這樣,就一勞永逸了;”他頓了頓,望向息大娘邪笑道:“也許,我會剩下大娘你戚兄雖是對你一往情深,尤大師可也是癡心一片啊”

息大娘不去理他,卻問尤知味:“他給了你什麽好處”

顧惜朝沒讓尤知味回答,便說:“我的義父是當今丞相,你想,我會給他多少好處”

尤知味也笑道:“我侍候皇上進食,皇帝在飽食之餘,奴才說的幾句話,也許還聽得進去我和顧公子,正是再好也沒有的搭檔。”

高雞血冷冷地道:“大娘,都是你不好你除了請我和赫連助拳之外,還請來了這廝除了狼狽為好,貪饞之外,啥也不會作”

尤知味狠狠地望著高雞血,一巴掌就摑了過去,高雞血無法抵抗,登時給摑得嘴溢鮮血,兩顆牙齒也掉落下來,高雞血忒也骨頭極硬,把牙齒和血都吞到肚子裏,也不哼一聲。

息大娘怒道:“我們在這裏,要殺要剮,悉聽尊便;這不關別人的事”

尤知味獰笑道:“你不忍心看我傷他”他的樣子本來並不難看,且還算得上清翟嚴肅,一旦獰笑起來,予人感覺卻十分邪惡,息大娘仍不理他。

尤知味惡意地笑道:“你不忍心我打他我偏打他給你瞧瞧”一拳揮去,高雞血苦於無法閃躲,“砰”地又被擊中臉門,鼻骨登時被擊碎,碎骨刺破表麵,一時間血流披臉。

息大娘怒叱:“你王八蛋”

尤知味揮拳又要打,禹全盛道:“不要臉”

尤知味霍然回首,道:“你這小子也來多嘴活不耐煩是不是”

禹全盛怒道:“有種就先解了我們身上的毒,咱們再來決一死戰,你這樣打人,算什麽”

“我本來就是廚師,不是你們江湖上的勞什子英雄”尤知味上前一步,雙手抓住禹全盛的頸骨,怒罵道:“你死到臨頭,還充什麽英雄老子就先拿你來開刀”說著“喀喇”一聲,就扭斷了禹全盛的頸項。

可憐禹全盛無法聚力,不能抵抗,登時頸折身歿。

尤知味看來弱不禁風,手無縛雞之力,但殺人如砍瓜切菜,臉不改色。當下拍拍手掌,又問:“誰還敢不服”

忽聽一人竭力地放大聲音道:“好”

尤知味霍然轉身,見是韋鴨毛在說話:“小盛子死得好就可惜是死在江湖上一個敗類加不好種的手下,可恨啊可恨不過你雖然死,也替武林中的好漢爭回一口氣,總不像一些豬狗不如的東西,盡是殺無力還手抵抗的人”

尤知味笑眯眯的盯著他,道:“罵得好果然不愧為高雞血的拜把子兄弟”

他一步步走到韋鴨毛麵前,眼睛在端詳他的脖子,仿佛那兒有一塊煮熟了的嫩肉,他巴不得一口吞下肚裏:“你想必知道話說得大多的人容易受人注意,但通常都會命不大長”

戚少商忽道:“我們有的是命,就怕你不敢來取”

尤知味斜剔一條眉毛,問道:“你想死”

顧惜朝怕尤知味真的下手,他就沒法好好整治這個人,便插口道:“看來,要這個人死得太容易,隻是便宜了他。”

尤知味點點頭道:“我把其他人都殺光,把大娘的身子也要了,才殺他,就像最好的菜肴,總要留到最後,才回味無窮。”

顧惜朝道:“便是。而今我們私下立了這個大功,義父自然高興,這一高興嘛,自然會有賞賜,這下子黃金麟他們可氣歪了鼻子,誰叫他們自以為了不起,敢跟咱們爭功”

冷呼兒這下也插口道:“便是那老駱駝也隻顧在黃金麟麵前巴結爭寵,好不要臉”他口裏罵的“老駱駝”,自然便是:“駱駝將軍”鮮於仇,他們之間在追殺戚少商等人的過程裏,勢力互相牽製,也漸分作兩派。

黃金麟是傅宗書安排在朝廷以外的心腹,他的官位不小,但主要還是替傅宗書監視京城以外的異動,尤其是江湖上武林中的風吹草動;為了鞏固自己的實力,黃金麟也拉攏能人異士,為他效力;鮮於仇、李福、李慧、高風亮都向他投靠。顧惜朝則份屬傅宗書的內親,他年紀雖輕,野心卻大,有意建功立威,替義父一統江湖,意圖先拿下武林江山再說;尤知味、冷呼兒、馮亂虎、霍亂步。宋亂水都是向他靠攏。不料因為誌大才疏,還是事與願違,單數平逆黨“連雲寨”一事,便始終未能斬草除根,顧惜朝心中已大是不快。

他知道除黃金麟外,還有另外一股勢力即是文張:這人升官極快,已位至欽差大臣,表麵以傅丞相馬首是瞻,唯唯諾諾,其實是皇上私下遣出來的心腹密探,來牽製朝中權臣之勢力。

顧惜朝想自己千辛萬苦,混入虎穴,才把“連雲寨”一網打盡,要是逃逸中的“匪首”戚少商,落在別股勢力的手裏,減了功勳,教他怎能服氣所以他千方百計,用尤知味調開了黃金鱗等,為的便是要獨占大功

顧惜朝道:“有些該殺的,便立即殺的;要留活的,便押回去。”

冷呼兒道:“讓我去喚軍隊過來。”他頓了頓,接道:“但這客店外麵,有四人把守,村口更有四人,剛才咱們在村口殺了兩個,店旁殺了一個還有五人,隻怕在發放訊號之前,先得解決。”

顧惜朝道:“那五個人,正要勞冷將軍走一趟。”

冷呼兒笑道:“對付那五個小腳色,再容易不過了,待我先殺了他們,再去空曠之處燃放煙花,召大隊過來便是。”

顧惜朝拱手道:“冷將軍速去速回。”

冷呼兒揭下邋塌汙糟的易容之物,笑道:“對付那些三腳貓的玩意,還會延誤麽”說著幹笑兩聲。

顧惜朝知道這冷呼兒內心極為好強孤傲。便是因為這樣,他才不能屈服於六功、智慧皆在他之上的鮮於仇,於是才會問自己靠攏,當下也不便再勸,隻說:“將軍要是回來,在門前擊八長七短信號為記。”

冷呼兒道:“得了。”順手扯下禹全盛屍首上的腰帶,便掠出店門。

他們來攻這“安順棧”前,早已把這兒前前後後的環境狀況,暗樁明樁,窺探得一清二楚,他認清店後的糞池旁,古井裏,有一名高雞血布下的弟子,伏在那兒。

他決定要先去解決那人。

他把腰帶係於腰間。

他知道這腰帶是高雞血。韋鴨毛一幫的“暗記”,在黑暗中,腰帶會發出淡淡的微光,他們便知道“來人”是“自己人”。

可是這個“自己人”,卻專要“自己人”的性命

想到這裏,冷呼兒不禁得意起來。

殺人立功,輕而易舉,冷呼兒在殺人之前,總會有一種無名的興奮,更何況這次殺人,萬無一失,胸有成竹,而且有大功可立,怎教冷呼兒不喜形於色。

不過高興高興,在月色下,冷呼兒的行動仍然小心謹慎,他渾身散發出一種極盛的殺氣,幾乎比月色還要濃烈。

可是殺氣是看不見的。

通常當你感覺到殺氣的存在之時,人已經開始被殺了。

冷呼兒果爾看見了有人影自古井口一閃。

那人一閃即不見。

不久,又慢慢自古井裏冒起頭來,這次再也不馬上就縮回去。

這必定是因為他看見了自己身上的“腰帶”

冷呼兒慢慢的走近去,但臉並不向著古井,佯作並沒有看到這位“同伴”。

果然,這“同伴”在低聲招呼:“噓,噓,過來,過來這裏,這裏”

冷呼兒假裝沒聽見,並且好一會才找到聲音的來源。

冷呼兒慢慢地走過去,“喂”了一聲。

那人喜道:“怎麽這麽遲才換班店裏有事嗎”

冷呼兒心忖:原來他們要換班了,自己來得正是時候。嘴裏含糊地應了一聲。

冷呼兒走上前去,那戍卒背對井口,其實已被冷呼兒逼入死角。

冷呼兒知道隻要自己一動手,先把對方喉嚨切斷,對方呼叫無從,頭顱跌落井中,卟通一聲,一條人命便了了帳他再去找下一個

他心下計議已定,一隻手便佯裝很友善的往對方搭去,仿佛要叫人早點休息一下,一切放心,由他接班。

就在他左手伸出去之際,右手已暗地掏出一柄匕首,隻要左手五指一旦扣住對方的肩骨,右手的匕首便會切入對方的咽喉裏

正在此時,那人的身子,忽然一側。

他這一側,乃險到巔毫,冷呼兒的手指已觸及他的肩膊,正要發力,他才閃了開去

那人這一閃,使冷呼兒推了個空,一時收力不住,身子往前一搶

便在這時,井口裏,忽然冒出了一個人

這人一揚手,黑暗裏就“開”了一朵白花

這“花”正“開”向冷呼兒臉上

冷呼兒當真是臨危不亂,一腳踢在井沿上,力道回蹬,整個人從前撲之勢遽變為往後疾射

那朵“白花”雖然“開”得極快,但依然追不及冷呼兒疾退的速度。

可是冷呼兒卻覺得背後響起了一道急風

他等於是背向著那急風撞去

冷呼兒心中一沉,但反應絲毫不緩,身子仍急遽後彈,同時半空一翻身,匕首迎向背後的兵器

“兵”地一聲,墾花四射。

匕首與一柄虎頭刀交擊一起。

冷呼兒人在半空,一連躲開兩記致命的攻擊,正欲大呼,突然之間,一物飛刺入他的口中

那是一柄銀槍

月光下,隻見槍握在剛才那個站在井邊的人手中

這人就像一個王孫公子,但神色冷峻冷呼兒的意識隻到這裏為止,接下去那柄槍尖已完全刺入他的喉嚨裏,而槍上的紅纓也塞住他的喉頭。

這人一擊得手,拔槍,就在冷呼兒鮮血迸射、人在半空中墜下的刹那,他一抬腿,把冷呼兒踢入了井裏

原先伏在井裏的人卻已躍了出來。

這兩人並不是誰,正是在雷雨中跟劉獨峰決戰而敗退的赫連春水與張釣詩

赫連春水道:“殺了一個。”

張釣詩道:“屬下把十一郎、十二郎、十三妹他們都喚來。”

赫連春水頷首。

張釣詩向黑暗的樹林子裏疾掠過去。

赫連春水向那名使虎頭刀的道:“顧惜朝、尤知味他們正脅持你家主人,我們這就先去營救,你和守在這裏的四人,小心把守要塞,如有可疑的人入村,立刻通知。”

那使虎頭刀的漢子本來是把守古井,幸得赫連春水調換埋伏,才不致著了暗算,反而殺了來人,對赫連春水欽服已極,當下便答:“是。”

這時,張釣詩又帶來一女二男,掠近赫連春水,五人互一抱拳,赫連春水道:“土狗和土牛呢”張釣詩答:“早已埋伏好了。”赫連春水道:“好,這就幹去”便向客店潛了過去。

這兩男一女,原也是赫連春水的手下,赫連春水本來就有實力,與劉獨峰一役,雖然損兵折將,但仍立刻能召集了數名高手,一起謀求營救息大娘等。

那兵器相碰擊之聲,雖然並不甚響,但在客店裏的顧惜朝和尤知味還是聽到的。

那時尤知味已一口氣殺了三名高雞血的手下,正要把韋鴨毛也殺死之際忽聽這一聲微響,便道:“冷將軍和人動上手了。”

僅這一句,便聽到有人卟通掉下水裏的微響。

顧惜朝道:“冷呼兒下手,還是不夠神不知、鬼不覺”

尤知味笑道:“不過外麵剩下幾個孤魂野鬼,冷二將軍還對付得來就怕他日後要對付鮮於仇將軍,這可不一定吃得下了。”

談得幾句,忽聽有人敲了幾下門扉。

尤知味,顧惜朝兩人臉色一齊變了變,因為這門響並非預定的暗號,尤知味冷笑道:“總不成是這些孤魂野鬼倒摸上來了罷”

顧惜朝道:“那也正好收拾他們入幽冥道。”走到戚少商和高雞血身上,兩隻手按住他們的“百會穴”,道:“大師去開門,一有異動,我就先殺了這兩個罪根禍首,看幾隻小鬼,能有什麽作為”

尤知味心裏嘀咕:我去開門,是要冒險,你來殺人,倒是舒服。不過也不想就這點跟他對衝,便道:“我倒要看看是什麽人在搞鬼”便去開門。

顧惜朝在後麵看見他走路的背影,心中不禁暗暗欽服,這人隨便幾步走去,不但前麵全無破綻可攻,就連背後左右也無暇可襲,方悉這尤知味的武功,當真非同小可,自己有此強助,固然可喜,但若變成強敵,可要千萬小心才是,不禁暗自警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