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手僅一回合。

張釣詩、沈鉤月、孟金風、陶清四大高手,全力以赴,但一傷四人皆傷。

劉獨峰雙腳終於沾地。

這一回合間的凶險可想而知。

劉獨峰也衣衫盡濕,看他的樣子,亦有些狼狽。他立在牛棚前,張五廖六在他左右。

交手雖隻有一招,但四人俱已明白。

縱盡四人之力,仍決非劉獨峰之敵。

所以,他們四人迅速站在一起,成橫“一”字,四個人攔在戚少商和息紅淚麵前。

陶清大喝了一聲:“走”

他這一聲大喝是針對戚少商和息大娘所發的。

他們不管是奉高雞血之命,還是遵赫連春水之令,都誓必要完成任務。

縱死無愧。

這一種人,在世上已愈來愈少,但在一些絕世人物、當代豪雄的身畔,仍然可以見到一些。

這四人顯然就是這種躥厲取死之士。

這一種人,俗稱為“死士”。

一個人可以為你不借生死,不顧一切,不管是不是人材,這種高情高義,總是可貴的。

陶清叱了一聲“走”,劉獨峰的雙劍已左右平舉,胸襟大開。

他要出手了。

他已讓戚少商、息大娘逃了一次,決不想讓他們逃第二次。

因為他曾經答應過對方隻要能在他手下逃三次,他便不再追捕。

他已發覺追捕這兩人有著前所未有,平生首遇的麻煩。

他已不想再有大多的麻煩。

他站在泥濘中,腳下濕漉漉、滑膩膩的,衣衫也全部濕了他不想再“濕”下去。

隻要戚少商和息大娘一逃,他立即就飛身追去,要是那些人阻擋,他殺了四人再說。

可是戚少商和息大娘不逃。

他們反而加了進來,一左一右,跟“花間三傑”和陶清,聯成一線。

他們本就是同一條陣線的人。

戚少商和息大娘也明白:這是他們逃亡的好機會。

他們知道這四條漢子,一定拚力死守。

他們更清楚四人拚力死守的後果就是:死。

他們也是人,也有熱血。

逃亡、苦困、危難、挫傷和慘敗,並不因而使他們的熱血冷卻。

就算這熱血被世界的冷漠所淡化,但也被這四人的熱血重新沸騰。

六個受傷的人。

六種激烈的鬥誌。

六個人,六件兵器,一條心,向著劉獨峰。

劉獨峰一生抓過上幹個人,從來不曾遇過這樣一種燃燒不畏的鬥誌。

他的雙劍合攏。

左右合一。

成為一劍。

張五和廖六似乎有些害怕,張五悄聲說了一聲:“爺。”廖六指指自己的肩膊,低聲道:“您請。”

就在這時,戰鬥驟然發生。

戚少商等六人還未發動。

引發這場劇戰的,是牛棚的篷頂遽然倒塌。

雨下得很大,茅頂上積了不少水,茅篷一倒,水柱和枯葉,髒物,全壓向劉獨峰。

劉獨峰站得比較接近牛棚,為的便是可以遮擋部分風雨。

如果風雨迎麵吹襲,對作戰會造成一定的障礙。

劉獨峰是高手中的高手,在作戰之際,對一切天時地利,自然都相當留意。

但他沒有留意到棚頂上會有人。

不僅有人,而且有六個人。

茅頂三個,在棚裏也有三個

六個人,一起隨棚塌水傾之際,分三個方向,攻向劉獨峰和張五、廖六。

雨花四濺。

而這些雨花,絕不是幹淨的雨水,還夾雜著許多肮髒的東西。

劉獨峰一麵疾退,一麵出劍。

他迎麵而來的是一支紅纓槍。

槍花紅纓如血。

槍尖在閃電中精亮。

這一槍之力,遠勝剛才四大高手全力合擊之十倍

劉獨峰一聲大喝。

他一劍就削去了槍尖。

槍尖隻剩下了一截,但槍勢未減,仍直刺而至

白光一閃,宛似電殛。

劉獨峰在疾退中,又削斷了那一截槍尖。

槍頭隻剩下斜削的鐵杆,但槍勁不但未減,反而更疾

槍杆始終離劉獨峰胸際不過半寸

黑芒一閃,竟比白光還厲

黑芒來自劉獨峰的左手黑劍。

槍杆又被斬去一截。

但槍杆仍朝向劉獨峰。

劉獨峰雙劍一交,槍杆再斷

槍杆隻剩半尺不到

但握槍杆的手仍堅定無比。

槍杆仍絲毫不變

胸膛

劉獨峰的胸膛

仿佛刺不中劉獨峰的胸膛,這一招決不收回

白劍再度刺出

這次劍勢並非斜削,而是直刺。

劍直戳入杆心,槍杆裂而為二。

槍杆已毀,持槍杆的手,疾易為指,中指一屈,直敲劉獨峰胸膛

劉獨峰的胸膛忽然多了一樣事物。

黑劍的劍鍔。

手指就擊在劍鍔上。

“拍”的一聲,中指力叩劍鍔。

“哇”地一聲,劉獨峰仰天噴出一口鮮血,同時間,來人飛起一腳,踢掉劉獨峰手中的白劍。髒水四濺,噴到劉獨峰臉上,和血雨混在一起。

劉獨峰左手脫劍,但時腕一震,五指已抓住來人中指。

來人一上來就全力搶攻,中指未及收回,隻聽他大叫一聲:“斬”

一道刀光,如電光疾閃而下

比電還厲

比電還烈

比電還迅疾

出刀的是一名巨人。

赤棵上身、怒目、賁鼻、身上肌肉像一塊塊的鉛鐵,頭發卻十分濃密。

他抱刀而立,怒目而視。

刀身窄而細長、像為女子所用。

可是那一刀之速,可比電魂,那一刀之厲,可比電魄。

他一刀既出,立即收回,不再出刀。

那一切是他平生功力所聚,他發一刀之前,曾戒齋、浴沐、上香、默禱,一刀發出,元氣大傷,半響不得複原。

那一刀之威,的確奪了眾人的心魄。

可是那一刀所造成的結果是什麽呢

“好刀法”劉獨峰喝道。

刀光猝現,他全力縮手。

這一刀目的不是在砍他的頭,而是誌在斬他的手。

因為這一刀之力,若要想砍他的頭,那還遠所未及。

巨人這一刀,聚勢已久,為的是隻砍下他一隻手臂。

巨人能有這個機會,完全是因為那使紅纓槍的人搶攻所致。

劉獨峰縮手身退,刀光下,兩隻手指斷落

一是劉獨峰左手的姆指。

一是來人的中指。

這一刀暗襲,布局精微,合眾人全力之一擊,卻隻能使劉獨峰吐一口鮮血,斷一隻手指

劉獨峰問:“巨人羅盤古”

巨人不答。

站在劉獨峰對麵的人,在雨中,他的槍斷為二,左手中指斷落,雨濕重衣,但他依然有一種高貴的氣質,使他看來英挺。俊朗,而又滿不在乎。

沒有這人的急槍,這一刀根本不能奏效。

但這人還得犧牲掉一隻手指。

劉獨峰武功之高,應變之快,仍然超乎他的想象。

劉獨身的目光從巨人羅盤古身上緩緩地收回來,他知道羅盤古還不能算是他的敵人。

但眼前這人卻是

不僅是敵人,而且是大敵

劉獨峰一字一頓地道:“他既然是巨人細刀羅盤古,你當然便是他的主人,赫連春水了”

息大娘乍見此人,喜動顏色,叫道:“你來了。”

赫連春水平靜地看了她身旁的戚少商一眼,卻沒有去瞧她,道:“我來了。”

息大娘道:“我以為你不會來了。”

赫連春水道:“我說過你有難時我會來的,我便一定會來。”

息大娘道:“過去的事,你還記得。”

赫連春水道:“那一點一滴,都在心頭,我是不會忘記的。”

這時,那棚頂落下的三名快刀手,已經製住了張五和廖六。

劉獨峰這時忽道:“赫連。”

赫連春水道:“劉捕頭。”

劉獨峰道:“你當然是因為救助朋友,才來冒這趟混水,可是,這人是皇上下旨要拿的,我是一定要執行的,你若沾上身,縱有你家的幾位長輩出麵,也照不住的,你斷一指,我也斷一指,兩無相欠,你帶你那十個手下離開去,我不會再追究此事。”

赫連春水說道:“劉捕神,家父跟您相交二十年,論輩份,我是您的侄兒”

劉獨峰道:“是兒子也沒有用。”

赫連春水微笑,徐徐拔劍。劍在腰畔,劍鞘翡翠鑲邊,金嵌銀環。“好,那我就不多言了。”

劉獨峰歎道:“其實,你又何必”

赫連春水向息大娘望了一眼,隻望一眼,立即又專心誠意,拔劍橫胸,道:“餘無悔。”

劉獨峰道:“你既不悔,我也不再相勸。好。結束了。”

赫連春水一怔道:“什麽結束了”

劉獨峰道:“我已斷了一指,隻有一隻手能握劍,你們有廿五人,我的手下不是不在這兒,就是被你們所製,或已橫死在這裏,我已別無選擇。”

他頓了一頓,道:“我的留情已經結束,誰再阻止我拿下此入,我就要殺人。”

他說話時雨下得一線線利刀似的,打在眾人的身上,可是沒有人聽見雨聲,隻聽到他一人在說話。

戚少商當然明白劉獨峰的意思。

劉獨峰要全力出手了。

他站上前去,不是為了逞能,而是覺得這本是他的事,不該有人為他而犧牲。

赫連春水忽道:“戚兄。”

戚少商聞說過赫連春水在自己和息大娘分手後,追息大娘最力的人。這人少年得誌,向來養士習藝,在王孫公子當中,是一名令人刮目相看,有雄圖壯舉的年青人物。“公子,這件事,在下心領了,劉捕神是衝著我來的,一人做事一人當,公子與我,素昧平生,幫人幫到這個地步,已情至義盡了,公於請由在下自決罷。”

赫連春水冷峻地一笑:“如果我是你,我就閉咀。這件事,現在不僅是你挑上了,息大娘也沾上了,大娘惹上的事,便是我的事,我是非管不可的。”

他冷冷地道:“你現在最後做的是:帶大娘走,遠遠地走開去,這樣,我們或許會少流一些血,少死一些人,少開一些殺孽。”

劉獨峰道:“到了這個地步,看來血是免不了要流的,人是少不免要死的,可是,誰也逃不掉。”

息大娘道:“我們為什麽要逃”

赫連春水憐惜地望向息大娘,息大娘道:“我們何不合力把他殺了”

劉獨峰大笑道:“好,你們來殺我吧。”

戚少商道:“劉獨峰,我一向都敬你是個執法公正的名捕,現在非要一決生死不可,那是為勢所迫,你怪不得我。”

劉獨峰道:“我們活在這世上,又有誰能作得了主我連對我的劍都作不了主你殺得了我,我便怨不得你,怕隻怕在我劍下,你們這兒沒有人能活得了”

這時,高雞血麾下的陶清和十九名弟子,還有赫連春水與巨人羅盤古,花間三傑與三名快刀手,全圍攏了過來,在滂沱大雨中,重重包圍住劉獨峰。

劉獨峰一個人,一柄劍,受傷的手,斜插襟內,神色凜然不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