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電光火石之間,張五猛抬足,繩鏢本來射向張五右膝,張五這一抬腳,繩鏢必定落空

但在突然之間,繩鏢似有生命一般,突然變了方向,射向張五左腿,就像它本來就是一直往張五左腳射去一般

就在這時,藍三、周四、廖六同時放下肩上滑竿,分左右後三方兜截而上,藍三出掌,周四出拳,廖六出腳,分別截擊繩鏢

卻不料繩鏢陡然一震,嗖地改了方向,哧地射入張五已抬屈的右腿裏

張五悶哼一聲,右腳踏地,臉色蒼白,但滑竿三方失力,隻由他一方獨撐,他肩負滑竿,怎麽都不肯鬆手。劉獨峰這頂滑竿,特別寬敞舒適,由四人分四方才能平衡,張五一人獨撐,自然吃力。

藍三、周四、廖六互覷一眼,都現怒容,飛掠過去原來的方位上,向息大娘怒目而視。

雲大和李二上前一步,向息大娘戟指怒道:“你”

息紅淚一擊得手,臉色泛起了一陣蒼白,由於她稚氣的臉上,出現這一絲疲色,戚少商心裏覺得一陣無由的疼惜。

劉獨峰仍坐在滑竿上。

他一字一句地道:“息大娘,你不該傷了張五。”

息紅淚一絡發絲,晨光映照在顏麵上:“為什麽不能傷他你們抓我,我就傷人。”

劉獨峰強忍怒氣,道:“我們是奉皇命來拿你們,奉國法來抓你們,你不束手就擒,還敢撒野”

息紅淚傲然道:“我不管你奉的是什麽命,遵的是什麽法我們江湖上的道義是:決不束手待斃,讓你們抓回去受折磨,至多戰死在這裏。”

她又不屑地笑道:“我也可以說我是奉天命行事,冠冕堂皇的理由,誰不會找,要說服人,就要有理。”

劉獨峰涵養再好,也按捺不住了,長須無風自動:“你說我無理”

息紅淚含笑搖了搖頭,望了戚少商一眼,悠然道:“不是。”

她接下去說:“我隻是沒有見過比你更自以為是,強辭奪理的人而已”

她望了戚少商一眼。

戚少商明白她的用意。

她的意思就是要激怒劉獨峰。

劉獨峰的武功太高不可測了,不激怒他,就不可能有機可趁,就算激怒了他,也不見得就有機可趁。

但至少不那麽高深難測。

可是劉獨峰臉肌抽搐一下,卻笑了起來:“息大娘,你自己砍腿上一刀,走吧,我不抓你。”

息大娘臉色突然變白。

然後她的話從漫到快,漸而如連珠炮般進口而出,清亮尖銳: 劉獨峰,你這個老匹夫,你以為你自己已經很公平了是不是你要保持自己的風度而不動怒,自己卻高高坐在別人的肩頭上,來顯示你的與眾不同你以為讓我自刺一刀放我走便很寬容為懷了是不是你知不知道我和他,活,要在一起,死,也要在一起,你要我一再負傷,再遇上黃金麟那幹混蛋豈不是死無葬身之地你這個老王八你處處為求保自己清譽,做的卻是件惡事你以為你是什麽東西川隻不過是個狗雜種大混球王八縮頭烏龜狗官”

劉獨峰猛然飄起。

他的手已一探,已自廖六背上抽出一柄劍。

劍光湛藍。

劉獨峰終於動怒。

劉獨峰終於出手。

息大娘的用意便是要逼到劉獨峰離開滑竿,向她出手。

他一旦出手,必一定向她攻擊。

隻要劉獨峰向她出手,戚少商便可以覷出他的劍路,從旁截擊。

她堅信戚少商的聰穎和武功。

戚少商跟她初識的時候,曾跟她師兄萬劍柔交手一招“問君何日所憶”中,揣摸到這一門武功的脈絡,而施展淩厲的劍術,使得萬劍柔的第二劍“問君何所悉”一直施展不開來。

戚少商的武功雖然不能算是息大娘平生所遇最高的,但他對武功的聰悟,是息大娘生平僅見。

她相信戚少商一定能及時找到破解之法。

劉獨峰出手一劍。

息大娘右手短劍,左手繩鏢,至少有九十六種招式,但一招也使不出來。

在這千鉤一發生死之間,她竟使出了一招自己生平想都沒有想過,但從所有武功招式與交手經驗裏所悟得的招式,在這刹那間用上。

她使了那一招後,退了五步。

劉獨峰收劍,身子飄然回到滑竿上,劍又插回廖六背上劍鞘之中,仿佛從未動過劍一般。

他一劍刺出,戚少商竟然來不及出手。

甚至還來不及看清楚。

劉獨峰直如未曾出過手一般。

息大娘用自創招式架住這一劍,向戚少商展顏一笑,正想說話,突然臉色倏然,隻覺一股莫匹的劍氣湧來,把樁不住,連退五步,劍氣已及胸前,但劉獨峰仍在竿上,並沒有動手。

掙的一聲,戚少商出劍。

劍斬在空氣之中。

原先潛發的劍氣陡然切斷。

息大娘臉色蒼白,捂胸喘息,戚少商收劍橫胸,朗聲道:“好一劍先發為虛,後發殺人,你出劍反而不是主力,收劍後的餘勢才是真正的劍氣。”

劉獨峰含笑道:“不錯,你能瞧破我的後發劍,已經不容易了。息大娘以急創招法破我一招,也了不起。如你們二人未曾受傷,聯手起來,或可與我一戰。”

他歎了一口氣道:“可惜你們已經受傷,受了重傷。”

戚少商冷冷地道:“你這句話白說了。”

劉獨峰道:“哦”

戚少商道:“你若要顧得我們受傷,就不要來抓人,既要抓人,婆婆媽媽作什麽”

劉獨峰道:“說得好,我是不該貓哭老鼠假慈悲的。”伸手一探,掙地拔起張五背上一柄朱紅色的劍。

戚少商、息大娘互覷一眼,抱劍而立,李二忍不住說了一聲:“爺,地上很髒,要小心。”

雲大瞪了他一眼,說:“爺自會小心,省得你來說”

劉獨峰的身形在滑竿上突然顫動起來,他的雙袖,也像鼓滿了風的帆布,這勢必驚天動地的一擊,已矢在弦上,張滿待發,滑竿之上,已發出一種隱隱的風雷之聲。

突然間,兩道身形,一左一右,飛掠而起,急襲劉獨峰

戚少商的劍,平平一劍刺出,但這一劍,是他畢身武學精華所集,他的劍才抬起,站在竿前的雲大和李二都不由自主的,被一種不算刺目的鋒芒迫得閉上了雙眼。

他們一闔眼,因十分關心戰情,所以立即張開,張眼的時候,隻見兩道人影斜飛落地,地上灑落了幾點滴血,就像梅花一般鮮豔奪目。

戚少商和息大娘落下,又互望一眼,她看見他的腰間冒起一股血漬,在迅速擴散,他看見她手上的繩鏢,隻剩下半截繩子,繩斷的利刃已不見。

然而抬竿的四人也察覺頭上的風雷之聲,漸漸隱去。

戚少商與息大娘在劉獨峰的“風雷一劍”將發未發前,引發了它。

隻聽劉獨峰歎道:“束手就擒吧。”

戚少商大聲道:“絕不”

風雷之聲又再響起,這次風勁勢強,比上次更淩厲。

突然之間,息大娘平地翻起十六八個跟鬥,她身形何等輕巧,這一連串十來個跟鬥不過是一眨眼間的事,然後她春蔥似的十指,已發了甘七道暗器,射向藍三、周四、張五、廖六

雲大,李二大喝一聲,正要攔阻,忽見寒光一閃,戚少商已然出劍。

雲大,李二被淩厲的劍氣逼得向後疾退

猛然日光一黯,一人如大鵬一般,一劍往戚少商頭上刺落

戚少商早算到劉獨峰會在此時出手,翻劍一架,兩人在電光火石間,搏了七劍。

就在同時間,息大娘那廿七件暗器,驟然合為一件,飛射周四

周四膽寒魄散,叫了一聲,廖六急放下滑竿,兩人四掌,全力往那一道合二十七件暗器的“暗器”擊去

息大娘身形疾閃,已欺近藍三身前,雙指直奪他雙目

藍三猛一低頭,息大娘一足踹上,鞋尖可地冒出一截劍尖。

藍三怪叫一聲,身子猛地一縮,在這上下夾擊當中,居然像一隻泄了氣的汽球一般,嗖地自半空疾退

這交手不過瞬眼工夫,廖六與周四應付暗器,藍三被息紅淚逼退,撐持滑竿的,隻有張五一人。

這時錚地一響,戚少商的劍,已脫手飛出,劉獨峰氣勢已盡,呼的一聲,陽光一掩,已落回滑竿上來。

息大娘身形一閃,一劍向張五刺到。

張五本已受傷,獨力維持滑竿,本已甚為艱辛,息大娘這下來襲,他實是無法應付的,但他硬拚著血濺當場也不肯放棄滑竿。

忽然陽光一黯。

息大娘的攻勢完全變了。

她放棄了一切攻勢。

她閃出了滑竿範圍。

劉獨峰才回到滑竿,馬上發覺張五遇險,足尖微一借力,急沉下降,劍擊息大娘

然而息大娘已早先一步掠了出去

劉獨峰一擊落空

息大娘掠出的身形與戚少商掠出的身形交錯而過

息大娘的短劍已落到戚少商手上。

戚少商向劉獨峰刺出一劍。

劉獨峰一震,劍團大作,本可一劍把戚少商手臂斬斷,但是劉獨峰猶豫了一下。

就這麽猶豫的刹那,戚少商的劍勢已欺入中鋒,劉獨峰再也來不及砍下了這一條胳臂。

劉獨峰回劍自保,玎的一響,戚少商的劍尖就刺在劉獨峰的劍鞘上。

戚少商借劍尖之力一點,身形又彈飛出去

劉獨峰被這劍尖之力一壓,拍拍二聲,雙足沾地,他本仍可來得及反攻戚少商,但他雙腳才沾地,便怪叫一聲。

因為地上十分之髒,一片濕漉,他這一雙腳落地,用力稍猛,拍的一聲,髒泥濺了上來,沾濕了他的下擺,劉獨峰自十八歲以來,一直在宮廷裏養尊處優,所踏之處,莫不是白玉瓷磚,潔淨無暇,錦絹繡褥,而今一腳踏在泥上,使他怪叫出聲,身子猛往上拔,再回到滑竿上。

戚少商再閃出的時候,息大娘已逼退了雲大和李二的攻擊。

她用的是雙腳鞋尖的利刃,連環踢出,而她白玉般的皓腕,不時射出極之淬厲的暗器,李二和雲大是招架不住的。

戚少商閃到她身旁,腳步一陣蹌踉。

息大娘馬上扶住了他。

任是誰跟劉獨峰對劍,就算僥未敗死,但心神體力之消耗,非同小可。

兩人身形不過略略一頓,立即掠去。

這是他們生死存亡的關頭,再也不容喘息偎依。

他們往沼澤的方向掠去。

這時,廖六、周四、藍三已同時回到滑竿的崗位上,異口同聲的叫:“爺”

劉獨峰皺著眉頭苦著臉看著自己衣擺上的泥漬,大喝一聲,目光暴射,手中朱紅劍破空射出,急追戚少商、息大娘

戚少商和息大娘都聽到激烈的劍氣破空之聲

他們兩個都沒有回頭。

因為這一劍的來勢,是劉獨峰盛怒之下出手的,他們根本招架不住。

隻要他們停下來招架,便沒有機會逃出去。

他們仍全力往前疾奔。

但他們的身形變了。

由於他們奔行速度奇快,以致身體幾乎是與地平行的直射而出

朱紅的劍影一閃而沒

紅劍擊空,越過他的們的身前,哧地插入土裏,餘力未消,劍柄兀自嗡動不已。

戚少商掠過的時候,手腕一翻,已拔起地上的劍。

他乍見劍上刻了兩個篆字。

“留情。”

劉獨峰大喝一聲:“追”

戚少商與息大娘已掠入那一片沼澤地帶。

雲大和李二也跟了進去,追蹤戚少商和息大娘的蹤影。

藍三、周四、張五和廖六卻不敢進去。

他們不怕沼澤。

但劉獨峰怕髒。

他們怕弄髒了劉獨峰。

在沼澤邊緣,劉獨峰道:“他們逃不了的,有雲大,李二的追蹤,他們總要自沼澤出來。他們逃得了一次,逃不了第二次。”

他這樣說的時候,眼睛有深鬱的憂色,並沒有多少欣悅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