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惜朝笑道:“恭喜大哥跟舊兄弟能夠重聚,誤會冰釋,前嫌盡棄。”他捂著鼻子說話,聲調比哭還難聽。

雷卷沒有說話,隻是身子更往毛裘裏蜷縮,仿佛這世界奇寒,正結著寒冰,下著大雪一般。

高風亮身邊有兩個俊秀的青年人,兩人都背著鑲寶石的劍,樣貌很是相似,左邊一個道:“我們還等什麽”右邊的道:“像這種人,還留來作什麽”

高風亮神色有一點遲疑,再度望著雷卷。

雷卷仍是沒有說話。

雷炮已忍不住要說話,他一開口,聲音直似雷鳴:“這種人,若放虎歸山,留著禍患,自當非殺不可”

雷騰的聲音十分尖銳刺耳,但隻有一個字:“殺”

顧惜朝忽道:“好殺就殺”

兩名俊秀青年齊道:“是”一齊拔劍,一齊抽劍,一齊雙劍刺人雷騰和雷炮的後心

這下變起猝然,雷卷大喝一聲,“小心”雷遠急掠而起,撲向二人,忽刀光一起,人在半空,攔腰被斬為兩截,噴湧了一團血霧,分兩處落地,一時沒有死絕,仍張嘴說了一句:“卑鄙”

出刀的人是高風亮。

他身上的白衣沾染了一蓬蒙蒙的血點。

雷卷急掠而起,顧惜朝也飛撲而起。

兩人空中相遇,各一聲悶哼,蹌然落地。

顧惜朝手中的小斧已然不見。

小斧握在雷卷自毛裘裏伸出來的青白的手裏。

這一雙手,像長年未見陽光,白嫩的皮膚蘊著節節青筋,但指骨突露,異常有力的握著斧柄。

這手在顫抖著。

人也在抖著。

悲傷、憤怒,都足可讓人失卻冷靜,一反常態。

沈邊兒也紅了眼,但他大叫一聲:“卷哥”

雷卷立刻深吸了一口氣,整個人本來是風中的落葉,忽變作了凝立的石頭一般。

顧惜朝本來臉上已有了笑意,長流的鼻血染遍了臉孔,看來十分詭異,但眼色越發凝重了起來。

雷卷咳嗽。

咳了幾聲,但一直望著地上被砍成兩截未死的雷遠。

雷遠也悲憤地望著他,但已失去說話的能力。

雷遠終於咽下最後一口氣。

雷卷一直等雷遠真的死了,仍不把目光收回來,一直盯著地上的濃血,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了三個字:“高,風,亮。”

高風亮紅臉變得煞白,退了一步,橫著大刀,守在胸前,吞了一口唾液。

雷卷道:“我們雷家,可有什麽對不起你的地方”

高風亮澀聲道:“沒有。”

雷卷一字一句地道:“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高風亮眼中呈現了畏懼之色,終把胸膛一挺,大聲道:“雷老弟,我們神威鏢局,曾得罪了官府,幾乎被滿門抄斬,一敗塗地,而今,好不容易,才得開解,這次傅相爺要我們鏢局跟官府合作,要不然,就我老了,我可不能眼見局子再毀於一旦,何況”

他眼中有一種可憐而又帶有微悅的神色:“如果這事能成,我也會被封官,我這一生人就少了一點貴氣”

雷卷道:“就為了這點貴氣,你就殺死我三個兄弟”

左邊的俊秀青年道:“何止三個,”

右邊的俊秀青年道:“還要殺你”

雷卷沒理睬他們兩人的話,隻厲聲重複了一句:“就為了封官,你就要殘殺我三個兄弟”

高風亮退了一步,尖聲道:“我不殺你們,神威鏢局的人,難免就要死光死絕了”

高風亮後麵有三、四十人,全都是“神威縹局”的鏢師和高手,一個濃眉大目的漢子忽站出來厲聲道:“局主,不管怎麽樣,神威鏢局再死光死絕,也不能做這種不顧江湖義氣的事”

高風亮陡地漲紅了臉,怒叱道:“唐肯,這輪到你來說話滾回去”

這漢子雄糾糾也氣呼呼的站在那兒,一副激憤難平的樣子。

作者按:這漢子自然便是“神威鏢局”的鏢師唐肯。唐肯跟神威鏢局局主高風亮,曾一齊共過患難,同過生死,並受貪官逼害,幾乎滿門蒙羞,但後來因得“四大名捕”中的冷血及“捕王”李玄衣之助,終於雪冤、重振“神威鏢局”聲威,在這段過程中,唐肯所慕戀的心上人丁裳衣也在該役中犧牲,高風亮本來豪情俠風,因曆此劫後,人心大變,變得哈腰奉迎,跟官府常打交道:“膽小怕事,而且渴望朝廷封賞,完全變了一個人。故事詳見“四大名捕”故事之骷髏畫”

雷卷雙目仍注視地上的濃血,道:“我把你打從老遠的青田鎮請來,為的是替曾救過你們縹局的戚少商解圍,你卻包藏禍心,下此毒手”

高風亮也豁了出去,大聲道:“可是遠在你來找我之前,文張文大人和福慧雙修李氏昆仲就已經先找過我,我已經答應他們,如果雷家插手這件事,要是擒殺戚少商,我助一臂之力,要是雷家倒戈相向,隻聽顧公子一聲殺就殺的號令,就得先要你們雷家命喪當堂”

雷卷切齒道:“好個命喪當堂”雷騰與雷炮的胸口,仍汩汩的流著鮮血。

沈邊兒戳指那兩名青年道:“你們就是福慧雙修”

左邊的青年道:“我是李福。”

右邊的青年道:“我是李慧。”

沈邊兒嘿聲道:“三個月前,你們是在李鱷淚部屬,李鱷淚給文張官場鬥爭,慘敗身亡,你們真個兒眼也不霎,就轉到了文張的麾下”

李福、李慧互看一眼,李福道:“識時務者為俊傑。”李慧道:“何況,李鱷淚貪髒在法,本就該死。”李福接道:“你不必離間我們。”李慧道:“我們忠心耿耿,為朝廷效死,為文大人、黃大人、顧公子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一直沒有說過話的戚少商,忽然說了一句:“那你們就死吧”

戚少商原本離開李氏兄弟足有七丈遠,以他身負重傷,居然一掠而至,顯然是蓄勢已久,人在半空,劍勢如虹,向李氏兄弟頭上罩落,招招盡是搶攻險招。

李福、李慧一時慌了手腳,雙劍並交,見招化招,但戚少商全不理會自己安危,中了兩劍,鮮血灑落,但手中長劍依然搶攻淩厲,李氏兄弟隻要被刺中一劍,便絕無活命之理。

高風亮見戚少商攻勢如此猛烈,便想退走,不料戚少商劍圈一長,連他也急攻在內,高風亮隻有奮力招架,隻見戚少商獨臂負傷,以一團劍氣,力攻三人,竟無一招是守,招招殺著,高風亮、李福、李慧三人嚇得魂飛魄散,被逼得手忙腳亂。

雷卷與沈邊兒迅速地對望了一眼。

兩人心裏都同時明白:“戚少商這下是在拚死,要手刃殺死雷遠、雷炮、雷騰的凶手,以報雷家臨危相助之恩。戚少商可以說是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雷卷心中固然愴痛,但他恢複冷靜極快,戚少商這樣拚死,他也決不以為然。

可是他卻不能妄動。

因為他的敵手是顧惜朝。

顧惜朝就等他動。

隻要他再有妄動,顧惜朝就會全力置他於死地。

雷卷不能妄動,沈邊兒卻能。

他長身而起,直撲向戚少商的戰團,以他的武功,已得雷卷真傳,孟有威和遊天龍決攔他不住。

他身在半空之際,忽然間,紅影一閃,一個穿黑盔甲的大漢,竟長著一對紅翼似的,迎而一戟刺到

沈邊兒怪叫一聲,身形疾沉,霍的一聲,腿粗的或尖自頭上擦過,刺入發茨,沈邊兒甚至還可以感覺到發根給扯裂的刺痛

他沉得快,但腳下急風陡起,一個黃須滿臉的金甲將軍,一拐橫掃他雙腿關節

這一下如給掃著,勢子之猛,並非腳骨析斷而已,隻怕連一雙腳也得被砸成稀粒,沈邊兒背腹受敵,被人上下夾攻,絕了退路,人急智生,驀地,一腳蹬出

本來金甲將軍這一杖掃至,沈邊兒避猶不及,但他外表粗豪,心機卻十分巧敏,眼看避不過去,居然不退反攻,一腳朝金甲將軍額頭踢去

這穿金盔甲的將軍自然就是“駱駝老爺”鮮於仇,他這一拐雖可把對方打成廢人,但要是捱了沈邊兒這一腳,雖是人在半空中匆忙發力,憑他深厚的內力相抗,至多額上腫個大疙瘡,但臉上卻不好看,萬一墮下馬來,在眾人麵前,更大損顏麵,鮮於仇覺得要殺這小子,反正機會還多的是,故此變招回拐,在眼前一格,拍的一聲,沈邊兒這一足踢在拐杖的結瘤上,內力反挫,沈邊兒隻覺腳趾一陣劇痛,未及收回,頭上那紅翼鐵甲將軍。已挺乾刺將下來

沈邊兒把心一橫,險中搶險,借下墮之勢,落到蒼黃馬背上來

這一下,跟鮮於仇隻隔著這怪馬背上的一座駝峰,兩人貼身極近,鮮於仇的拐杖變得毫無用處,霎時間,兩人互攻了二十餘招,招招攻取對方死穴,兩人一麵搶攻一麵封架,隻要一個疏神,捱得半招,決無活命之理。

這時,冷呼兒在半空中長乾也不敢擊下,因恐誤傷鮮於仇,他也飛身而下,落在馬頭上,雙掌夾攻沈邊兒。

三個纏戰在一起,水泄不通,沈邊兒背腹受敵,但依然處處搶攻。

那匹蒼黃怪馬受三人身體所壓,早已承受不了,加上三人運勁互拚,怪馬長嘶連連,發蠻揚蹄騰馳起來,但三人六腿仍然力夾馬腹,手上殺著絕不因而減弱。

這時漫山遍野喊殺之聲,遊天龍和孟有威已衝殺過來,穆鳩平奮力擋住,他受傷極重,連番轉戰,體力耗得七七八八,若不是遊天龍並未出全力,穆鳩平早就伏屍就地了。

全場隻有兩個人不動。

顧惜朝與雷卷。

雷卷蜷縮在毛裘裏,在這曙色將明的時候,寒厲的目光,盯著顧惜朝,使顧惜朝感覺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澈骨寒意。

所以他立即道:“你的傷,也不輕。”他的目光落在雷卷的腰上。

雷卷腰畔的毛裘上,有一蓬鮮血,正漸漸擴散開來。

毛裘極厚,要染紅這樣一大片毛裘,要流很多的血。

雷卷的血,已經流了好一會兒。

在高風亮和李福、李慧驟殺雷騰、雷炮、雷遠之時,雷卷一時情急激動,奮身撲去,顧惜朝伺機出手,砍中雷卷的腰部,但銀斧也給雷卷劈手拿去。

顧惜朝手上已無斧。

隻有刀。

一柄小刀,扣在他左手姆食二指之間。

隻要雷卷一動,他就發出這一刀,他環視全場,已方占盡優勢,兵力方麵,更雄厚十數倍,而且他知道,不久之後,文張文大人會帶“捕神”劉獨峰趕來,那時,縱有十個戚少商又能如何

雷卷心裏暗急,但眼前的局勢,已無法突破,他急也急不來。

忽然之間,他覺背後有一種逼人的殺氣。

他不知道是誰,但眼梢所及,來人鸚哥綠綻絲戰袍及地,腰縛著文武雙穗絛,腳踏嵌金絲抹綠靴,來頭非同小可。

而以這殺氣揣度,來人的武功也決非庸手。

他的心沉了下來。

但他並沒有回頭。

因他一旦回頭,眼睛就會稍離開顧惜朝手上的刀一瞬。

縱然這隻是一瞬之間的事,但顧惜朝的刀可能就已釘在他的額頭。

所以背後敵手再強,他也不能回頭。

顧惜朝笑了。

他的笑是要在雷卷心中造成威脅。

他的笑同時也是得意而情不自禁的笑容:困為他已來了強援。

強援是黃金鱗。

黃金鱗和文張這兩名官員,都是出名的足智多謀、手段殘毒,所不同的是,文張較善於乘風轉舵把握時機,也忍辱負重能屈能伸詳見“骷髏畫”一文”,而黃金鱗武功底子既高,文才也好,是文武雙全的人物。

這時候,戚少商、穆鳩平、雷卷、沈邊兒四人,全是背腹受敵,正在作困獸之鬥。

但卻有本來無關緊要的人,忽然做了一件事,改變了這個戰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