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隊立刻說道:“根據現場的情況來看,這應該就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死者是外賣騎手,肇事者是一位女司機,已經被押在警車上了。經過初步審訊,她已經交代了剛才車禍發生的過程。她從那邊直行過來,這電瓶車是從這邊轉彎進入主道的,結果那位駕駛員把油門當刹車了,直接就撞了上去。”

慕遠對女司機沒有偏見,畢竟將油門當刹車用也不是女司機的專利,這與當年自己第一次開車,將車開到別人房頂上是一個道理。

不過對於眼前這個情況,慕遠卻是一臉慎重。

“死者身份核實了嗎?”慕遠問道。

陳大隊立即道:“還沒有,他身上沒有身份證,也沒有其他能證明身份的證件。我們已經聯係了外賣平台公司在這邊的辦事處,他們的負責人正往這邊趕,應該快要到了。”

慕遠點了點頭,走到那屍體旁,蹲下身子——已經經過醫務人員現場確定,這騎手已經可以稱之為屍體了。

此刻屍體頭部已經用一塊白布蓋住。

這也是常規操作,哪怕周圍沒有圍觀的吃瓜群眾,但大半夜的,被一雙死不瞑目地眼睛盯著,還是慎得慌。

當然,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也是對死者的一種尊重。

慕遠沒去捯飭那白布,而是輕輕拉扯了一下死者身上的那件黃色衝鋒衣。

那衝鋒衣的材料很厚實,保暖效果應該不錯。

可是慕遠關注的點根本沒在這方麵。

衝鋒衣是拉鏈結構的,不過此刻卻是敞開著的。

很奇怪!

這也是慕遠之所以會停下來查看情況的主要原因。

雖然騎手被撞飛出去,但肯定不可能將拉鏈撞開不是?唯一的解釋,就是這騎手本來就沒有拉上拉鏈。

這大冬天的,又是淩晨,寒風刺骨,誰沒事兒幹敞開外套騎電瓶車呢?

更何況,就慕遠平常所看到的情況,那些外賣平台的騎手,冬天的時候恨不得將自己包得跟粽子一樣,怎麽可能敞開外套送外賣?

不專業啊!

雖然這位騎手專不專業與這起車禍看起來也沒什麽關係,不專業的騎手被車撞了同樣會死,但這畢竟是一個小小的疑點不是?

任何一個案件,哪怕是交通事故,隻要有疑點,都不能放過。

就算最終證明這個疑點純粹是一個意外,該調查的一樣不能少。

忽然,慕遠眉頭一皺,他拉起衝鋒衣的下擺兩端,往中間一扯,試圖將拉鏈的鎖扣合上……

結果失敗了。

這拉鏈根本就拉不上。

“小腹出血?將肚子撐起來了?”

慕遠仔細瞅了一眼這位死者的體型,腹部大小很正常,沒有鼓脹的痕跡。

唯一的解釋,便是這衝鋒衣不合身。

正在這時,一輛車嘎吱一聲停在了旁邊,從車上下來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一臉的著急上火。

這人叫江雲,是公司駐西華市辦事處的人事組組長。

不得不說這個人事組組長管的人挺多的,不過與其他公司的人事部不一樣,這個外賣平台的人事組不負責辦事處內的人事招聘,隻負責招募騎手。

而對於騎手的管理,公司方麵基本上是采取“散養”的方式。

這也是公司的業務模式決定了的。

一般來說,人事組不會去管騎手是否認真工作,因為所有的一切都是總公司那邊通過平台實現遠程監督、處理。

再加上一定的獎勵考核機製,就能讓每一位騎手心甘情願地拚了命接單、送單。

不過一旦出現了問題,類似於交通事故這種需要線下處理的問題,就需要辦事處這邊出麵了。

比如現在,這個騎手遭遇車禍死亡,就需要人事組趕過來核實身份,並處理後續事宜。

江雲現在也挺著急的。

死人了,那可不是小事。

也幸好是晚上,要是白天,現在網上說不定就已經炒得沸沸揚揚了。

一件交通事故不算什麽大事,但就怕貼標簽。

現在不管是自媒體,還是傳統媒體,都喜歡這樣幹。

到時候一句“外賣騎手違規駕駛,下一秒……”

妥妥的又是一條熱搜。

這對公司來說是非常負麵的影響,所以需要辦事處這邊盡快介入處理。

江雲趕過來後,第一時間表明了自己身份。

沒等陳大隊率先發問,蹲在地上的慕遠抬頭問道:“江組長,你確認一下,這人是你們的騎手嗎?”

江雲連忙點頭,蹲下身子,揭開半麵白布,畏畏縮縮地瞄了一眼。

“呀,是他……”江雲一聲驚呼。

所有人皆是一愣。

“怎麽了?你認識?”陳大隊忍不住問道。

慕遠也挺好奇。

雖然這江雲是人事組組長,但全西華市有多少外賣騎手?他能認識幾個?之所以通知江雲過來,是因為平台方肯定有騎手的資料,可以盡快鎖定死者身份。

可現在這江雲竟然一眼就認出了對方,這就有些巧合了。

江雲抬頭,表情些微有些尷尬,道:“確實認識!不過……他現在已經不是我們公司的騎手了。”

“哦?為什麽?”陳大隊很好奇地問道。

慕遠也靜靜地站在一旁,等著江雲的答案。

江雲立刻說道:“這人叫苗成化。兩年多前,應聘成為我們公司的騎手。可去年……呃,應該是前年年底的時候,他因為犯了事,被警察給抓了,然後我們公司便把他開除了。當時也是我處理的那件事情,所以才記得他這個人。”

慕遠聽了這話,眉頭微皺。

這……真是一次巧合的車禍?

他之前懷疑這拉開的衝鋒衣有問題,因為衣服不合身,很可能這製式的外賣騎手衝鋒衣不是死者本人的,那這裏麵就值得推敲了。

可現在聽了江雲這話,這似乎也能解釋得通。

畢竟死者都被開除了一年多了,如果死者在這一年多裏身材走樣比較嚴重,不合身也是可以理解的。

隨後,慕遠又仔細看了一眼現場的情況,沒有發現地上有散落的外賣,而且那散落在地上的電動摩托車碎片中,並沒有發現外賣員所專屬的箱子。

不出意外的話,這輛電動摩托車應該不是用來送外賣的,這倒也與剛才江雲所說的這人已經被外賣公司開出這一情況相符。

若要說這裏麵還有什麽值得懷疑的地方,估計就是這人為何會大晚上得穿著一件已經不合身的外賣員製式衝鋒衣、騎著電瓶車在路上飛馳了。

難道……就為了吹吹冷風?冷靜冷靜?

這倒是真冷靜了。

現在是既冷、又安靜。

“慕支隊,你覺得……這裏麵有什麽問題嗎?”陳大隊見慕遠一直皺著眉頭,不由得問道。

站在一旁剛剛送了口氣的江雲再次心頭一緊。

眼看著這起出了人命的交通事故與自家外賣公司無關呢,可千萬別有什麽問題!

慕遠卻沒有立即回答,再次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屍體,認真地說道:“陳大隊,我想見見肇事者。可以嗎?”

“當然沒問題!她現在正在那邊的警車上。我這就帶你過去。”

慕遠點頭應了一聲,便在陳大隊的帶領下走了過去。

打開那警車門,慕遠坐進了副駕駛,那肇事司機坐在最後排,有一名男民警和一名女民警共同看守著。

慕遠瞅了一眼這個女人,年齡大約在四十歲上下,一身穿著非常得體,妝化得也不錯,那份氣質一看就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女人。

當然,能開這種奔馳S級轎車的人,家裏肯定還是比較富裕,這倒也與身份相符。

隻是此刻這個女人雙手有些顫抖,一臉倉皇,一看就是被嚇得不淺。

這也正常,換任何人突然遇到這麽一起車禍,都會被嚇得六神無主。

“這位女士,你還記得當時的情況嗎?就是車禍發生之前和發生那瞬間的事情。”慕遠目光灼灼地看著對方,問道。

那女人抬頭看了一眼慕遠,眼中頗有幾分緊張,道:“我……我記得!當時我正從那路口直行過來,車速雖不是很快,但也有六十公裏左右,結果那外賣員剛好從旁邊轉彎過來,他騎車速度很快,直接就繞到了中間我所走的那條道上。我也沒想到會有這樣一出啊,眼看著就要撞上了,我一晃神,下意識地踩了刹車,哪知道車子一下子就衝了出去,直接就……就把人帶車撞飛了。”

一旁倚在窗戶上的陳大隊說道:“慕支隊,我們剛剛已經調取了這個路口的監控,從視頻畫麵分析,可以確定她當時是踩了油門。”

那女人臉色更緊張了,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真不知道,當時慌了神。”

由不得她不緊張啊,哪怕她現在已經被嚇得六神無主,也知道自己在那一刻故意踩油門與錯把油門當刹車踩了,那是完完全全不同的兩碼事。

前者是故意殺人,後者是交通肇事致人死亡。

“具體是不是故意的,我們會做進一步的調查,目前隻是向你了解一些情況。”慕遠平靜地說了一句。

隨後,慕遠拉開車門下了車,陳大隊緊跟幾步。

雖然陳大隊年齡比慕遠大了十多歲,但此刻卻也像足了一個小跟班。

“慕支隊,有沒有發現什麽問題?”陳大隊心情複雜地問道。

他現在既希望這就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但又希望能親眼見證慕支隊在偵查辦案方麵的神奇表現。

慕遠表情有些嚴肅,此刻他內心也挺糾結的。

通過剛才與那肇事女司機的交談,他能確定對方沒說謊,所講述的都是事實,甚至……她應該確實不是故意將油門當刹車踩了。

可拋開這一點,慕遠還是覺得這位女司機的表現有問題。

她太緊張了!

如果是一普通女人,突然遇到這樣的事情表現得特別緊張也說得過去,但以她的身家,不至於被一起交通事故嚇成這樣子。

說到底,一起正常的交通事故,隻要不存在什麽嚴重違章什麽的,最終也就是賠償的問題。

先且不說這裏麵還有保險公司兜著,哪怕是讓她自己賠,問題應該也不會太大。

而且,按理說有這種身家的人,經曆的大大小小事情不會少,更不應該被嚇成這樣。

慕遠覺得,她可能隱瞞了什麽。

但這種話不能隨便問,就算要懷疑,也得先有點證據不是?

他猶豫了片刻,沒有直接回答陳大隊的問題,而是說道:“陳大隊,你們盡快將這人的身份給核實清楚,然後聯係他的家人,我想再了解一些情況。”

陳大隊有些糊塗,慕支隊究竟發現什麽可疑情況沒有呢?

如果發現了,直接說嘛,如果沒有,那究竟又在懷疑什麽?

可惜他沒勇氣去質疑慕遠,整個西華市公安部門中,都沒人有這樣的勇氣,哪怕受慕遠影響較小的交警部門也不例外。

沒辦法,這是屬於大魔王獨有的氣場!

所以,在聽了慕遠這番話之後,陳大隊二話沒說,便去照辦了。

其實就算沒有慕遠的吩咐,交警這邊也是要盡快核實死者身份,並通知其家屬的。

趁著這空檔,慕遠又回到了屍體前。

此刻殯儀館的車還沒到,屍體還擺在原地。

慕遠又一次蹲下身子,仔細地觀察著那不合身的衝鋒衣,然後又用手扯了扯,還是扣不上。

然後,慕遠皺著眉頭,伸出手指,朝著死者兩側的髖骨戳了戳……

也幸好此刻是淩晨,周圍沒有吃瓜群眾,不然這一幕被拍下來放網上,說不定會被鍵盤俠扣上一個不尊重死者的帽子。

他戳的這兩下還算比較用力,雖然冬日裏穿的比較厚,但慕遠還是能感受到皮膚下那堅硬的骨骼。

如此往複地戳了幾下,眉頭卻是越皺越緊。

不知什麽時候陳大隊又站在了慕遠身邊,他看著慕遠那傻乎乎的動作,有些發蒙。

“慕支隊,您……這是幹什麽?”

慕遠沒理他,繼續戳了幾下,還換了一下位置。

突然,慕遠說道:“不對!”

他的聲音稍稍有點大,這深根半夜的,陳大隊的心忍不住一突。

“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