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人在說謊時,會刻意避開雙目對視。
可江離偏偏反其道而行之,直接坦坦****地望了過去,絲毫不畏懼他人的審視。
肉靈芝知道這白衣人一劍殺了老道,必定修為不凡,說不定是他日後的主人,於是討好道:“你別信他,他就是一個騙子!”
江離也並不解釋。
燭火一明一暗。
落在了臉側,唇角抿起,看起來有些落寞。
他眼中霧氣氤氳,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似乎是會說話:就算你不信我也沒關係的。
一個是猙獰醜陋的怪物。
一個是溫順可憐的少年。
信哪個人的話,好似根本不需要猶豫。
肉靈芝沒有察覺到危險,還在喋喋不休,說到興奮處,身下的肉塊不停地蠕動,噴出了猩紅的**。
“他是個騙子,他該死。”
“把他喂給我,我可以助你飛升成仙,長生不老!”
肉靈芝看出江離的體質特殊,是個極品,如果可以吞吃而下,必定能夠擺脫身下的一攤爛肉,徹底化作人形。
他貪婪而渴望地伸出手,想要將纖瘦少年拖入無邊的黑暗之中。
沈霽雲微微側頭,臉龐平靜淡漠。
肉靈芝覺得沒有人能拒絕“得道成仙”的**,語氣越發地激動:“把他給我,把他給我!”
沈霽雲心中莫名地不悅,冷聲道:“聒噪。”
肉靈芝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的動作僵住,猙獰的神情慢慢地被驚恐所取代。
“噗”得一聲。
肉靈芝的身體從中炸開,隻留下一層血皮,軟趴趴地倒在了地上,徹底失去了聲息。
沈霽雲垂下了手,目光淡淡地瞥過江離,一句話沒說,直接轉身走了出去。
江離的手指一屈,撓了撓臉頰。
這算是相信他了的意思嗎?
眼看著那一襲白衣要消失在拐角處,他來不及多想,連忙跟了上去。
……
山洞道路曲折,等走過一處拐角,前方豁然開朗。
一陣清風吹來,層巒疊翠,天朗氣清。
江離一抬頭,迎麵對上了刺眼的日光,視線朦朧。
一轉頭,看見白衣人正筆直地站在山崖邊上。
白衣翩躚,冷清如謫仙。
江離上前一步,試探道:“還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風裹挾著聲音,飄渺四散:“姓沈。”
江離作揖:“沈公子。”他自報家門,“在下姓江,單名一個離字。”
安靜片刻後。
冷冽的嗓音遙遙傳來:“雙字霽雲。”
合起來就是——沈霽雲。
江離:“……”
江離的笑容頓時變得有些僵硬了起來。
怎麽這麽巧?
這白衣人和他憑空捏造出來的“亡夫”竟然同名同姓。
他還在白衣人的麵前表演對“亡夫”如何情深義重忠貞不二。
也難怪白衣人看他的目光有時古怪又複雜。
還好江離的臉皮夠厚,在躊躇了片刻,主動開口:“……挺巧。”
他感受到了沈霽雲的視線投來,硬著頭皮繼續往下說,“公子與我亡夫同名同姓,看來你我之間的機緣是天注定的。”
說完後,他似乎聽見沈霽雲冷笑了一聲,等到看過去的時候,又是一張冷臉,好似剛才都是錯覺。
江離渾身發毛,後頸一陣發涼,轉移了話題:“我已經取到了全部的傳承鑰匙,可以開啟傳承秘境了……”
他取出了所有的鑰匙碎片,將沈家得來的那半塊玉玨湊了上去。
“叮”得一聲。
玉玨嚴絲合縫地貼上,渾然一體。
日光一照,上麵花紋流淌了起來,形成了一處漩渦,不停地吸收著四周的靈氣。
狂風席卷而來,樹枝亂動,簌簌作響。
江離鬆手,完整的玉玨懸浮在半空中,一道赤虹貫穿而下,如同煙花綻放在半空中。
異象出世,雲浪翻湧。
半天蒼穹都被火燒得通紅。
遙遙相對。
東側同樣也冒出了一道貫穿天地的光柱。
就算隔了這麽遠,也能夠感受到洶湧的靈氣波動。
江離將鑰匙收入手中,頜首低眉地邀請:“還請公子與我一同進入秘境之中,以辯真假。”
沈霽雲:“若是假,你當如何?”
江離想也不想,就道:“那我就任由公子處置。”
等待了片刻,一襲白衣從身側而過,留下一聲:“可。”
江離抬起眼皮,唇角笑意漸濃。不過很快就又消失得無影無蹤,隻餘下順從聽話的模樣。
……
兩人離開後。
山洞府邸恢複了死寂。
老道和肉靈芝的屍體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一縷黑霧湧動,盤旋了一圈,從半空中劃拉開了一道口子,一隻大手從中伸出。
大手足有一人多高,仔細看去,上麵是由一隻又一隻的碩大眼珠組成的。
中指上的一枚眼珠滴溜溜地轉動了一下,接著“啵”得一下睜了開來。
它四處張望,將山洞裏的慘狀收入眼中。
“還沒成熟……”
“就被人殺了……”
不知從哪裏傳來的細碎交談聲響起。
手指站立了起來,就像是人在行走一般,靠近了地上的屍體。
它將屍體拽入了黑暗縫隙中。
片刻之後,黑霧裏隱隱傳出了咀嚼的聲音。
許是這兩個東西的味道不怎麽樣,一邊吃還一邊幹嘔。
“去其他地方看看……”
“我記得,那裏快成熟了……”
奇怪的自語聲停了下來,黑暗中,仿佛有一具龐大臃腫的身軀在緩緩挪動。
它朝著的方向,正是東方。
……
緊趕慢趕,江離終於在秘境徹底開啟前,趕到了目的地。
可是八大宗門的人更快一步,烏泱泱的人群已經包圍了整個秘境入口,一副閑人莫進的模樣。
江離停下了腳步,想要在遠處觀望一下。
沒想到沈霽雲連猶豫一下都沒有,直徑要走了過去。
他心道“不好”,來不及顧忌,直接拽住了沈霽雲的衣角,小聲地說:“等等……”
沈霽雲不解:“為何?”
江離在心底罵了一句:哪裏來的愣頭青?
麵上絲毫不顯,細聲解釋:“現在情況不明,我們先在暗中觀望一下再過去。”
此舉並非君子所為。
沈霽雲眉頭一擰,正要開口,可在對上少年那雙濕漉漉的眼睛後,頓時忘了要的話是什麽。
江離仰起小臉,眉梢眼角幹淨白皙,卻莫名地勾人。他軟語:“可以嗎?”
沈霽雲的目光一停,生疏地點頭。隨後避嫌一般,別過了臉去,不再多看一眼。
江離沒想這麽多,搞定了人以後,就靠著枯木遮掩身形,凝氣聚神,認真聽著前方的交談聲。
一個飛星門的弟子嘀咕:“怎麽秘境就突然開啟了?”
另一個同門搖頭晃腦:“之前太忘宗的首席不是獲得了傳承鑰匙嗎?說不定就是他開啟了秘境。”張望了一眼,覺得有些不對,“咦”了一聲,“怎麽不見太忘宗的人?”
“人家有鑰匙,說不定已經進去,占得先機了。”
“是啊……就我們在這裏傻站著。”
“別抱怨了,八大宗門同氣連枝,守好秘境入口,別讓其他人混進來了。”
……
江離垂下眼皮,遮住了譏誚的笑意。
他回過頭,說:“我們不是八大宗門的弟子,可能進不去。”
沈霽雲道:“無礙。”
江離溫聲細語:“你不知道,八大宗門一向共同進退,他們這般看中秘境中的傳承,不會給我們散修任何機會的……”
沈霽雲眉心一動。
八大宗門以太忘宗為首,在修真界中隱隱形成聯盟。
但這一切都是為了抵禦外敵,而不是固步自封,截斷他人上進道路。
江離繼續說:“我倒是有個辦法。”他眉眼靈動,得意狡黠,“你是劍修,是吧?”
沈霽雲頷首:“是。”
沈霽雲的腰間佩著一柄長劍。
劍刃被包裹在了黑沉的劍鞘中,看起來普普通通。他屢次動手,卻從未見過劍刃出鞘。
江離心中有些好奇,想要拔-出-來看看這是怎麽樣的一柄劍。
他的手指動了動,將這般衝動壓了下去,語氣輕快:“那我們就假裝成望舒仙君的弟子好了。”
沈霽雲:“……?”
江離:“不行嗎?”
沈霽雲:“……”
江離:“望舒仙君座下這麽多弟子,你又是劍修,就算裝作是他的弟子,肯定也不會有人發現的。”
沈霽雲生硬地說:“不可。”
江離疑惑不解:“為什麽?”
沈霽雲行事坦**,一貫不會撒謊,更不用說是偽裝成身份,裝成……自己的弟子。
江離上下一掃,似乎猜出了是為什麽,眉眼彎彎:“我知道啦,肯定是因為你不會說謊是吧?”他伸手拍了拍沈霽雲的肩膀,“沒事,我來說就行了。”
少年的氣息靠近了過來,吐氣間散發著淡淡的幽香。
像是杏花枝頭,清雅風流。
香氣轉瞬即逝,讓人不由怔神。
江離問:“你知道望舒仙君有幾個弟子嗎?”
沈霽雲:“弟子七人。”他見少年躍躍欲試地要出去,閃過一絲無奈的情緒,緩聲道,“我……望舒仙君的弟子均已是太忘宗長老,不輕易出山門。”
意思是,不要冒充了,容易露餡。
江離聽出了意外之言,點了點頭,從藏身處走了出去。
八大宗門的人格外警惕,一聽見有人來了,就做出防禦姿勢,質問:“你們兩個是什麽人?”
江離身上的怯懦柔弱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意氣瀟灑,活生生就是一個出身名門正派的弟子。
他說:“我們是來找我師兄的。”
“你師兄是誰?”
江離嗤笑了一聲,慢悠悠地說:“連我師兄都不認的?前些日子,我師兄可是出了次大風頭。”
那些人對視了一眼,心中生出了一個猜測:“太忘宗?你是葉景閑的師弟?”
江離懶洋洋地掀起眼皮:“知道了還不讓開?”
那些人猶豫不決,直到聽見一道暗中傳音,才讓開了一條道路。
江離回過頭,衝沈霽雲眨了眨眼,用口型無聲地說:“快來。”
沈霽雲見到江離三言兩語就哄騙住了眾人,心中複雜,緩步走了出去。
眾人一看見沈霽雲,先入為主,低聲交談:“這架子,是太忘宗的劍修沒錯。”
“一個個都拽得跟二五八萬似得。”
“我敢說,這人修為不怎麽樣,倒是這張冷臉,看起來都和望舒仙君差不多了……”
沈霽雲腳步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