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低估與高估

曆史上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是滿清的統治直到康熙親政時,依然不得人心。如果不是吳三桂拋棄明統,自號“周王”;如果不是人們局限於狂隘的正統觀念,而以漢人的角度來對待吳三桂叛清;如果不是吳三桂接連犯下致命錯誤……曆史的改寫是值得期待的。

而曆史上的吳三桂也看出了廣大漢人對異族統治者的怨恨和猜忌,當有人——一個有名望、有實力的人,敢於率先行動,他們就會隨之而動。吳三桂就扮演了人們所希望出現的角色,他憑借自己的地位和實力,振臂一呼,天下響應。吳三桂和他的謀士正是估計到了這一點,所以才敢以雲貴兩省為根基,發動叛清內戰,向清朝奪權,並且充滿自信的一個重要原因。

從這個意義上說,因為吳三桂這批人已參與了清政權的締造和建設,他們理所當然地成了清統治階級和掌握政權的統治集團中的一員。叛清性質則更象是清統治階級中兩個集團,即以滿族貴族為核心的主導派,與原明降官降將士紳為非主導派的權力之爭,也就是中央集權與地方割據勢力之爭。

清廷顯然對整個形勢是估計不足的,盡管他們在幾個戰略要地部署兵力,但卻是預防性的,不曾料到明軍的實力增長得如此之快,不曾想到統治區的民怨會猛然爆發。等到他們意識到這不是南北政權,或是新舊政權的較量,而是一個人數龐大且覺醒的民族對一個異族的反攻倒算時,勝負的天平已經飛快地傾斜。

現在,改寫曆史的重擔落在了朱永興的肩上,戰爭的性質也發生了完全的變化。而且他比吳三桂幹得更漂亮。於絕地崛起,掀起了波瀾壯闊的漢民族同異民族統治者的再次大較量。

起義,反叛,反正,投誠……參加和響應明軍的,無一例外都是漢人。其主要成員或骨幹,多是原明朝降將,李自成、張獻忠、鄭成功餘部及南明殘餘部屬。兵士也皆是漢軍,並吸收了當地漢人百姓參加。他們或跟明廷暗有聯係,很多人卻絲毫無聯係。這無關緊要,隻要他們不喜歡異民族建立的這個新政權就夠了。

在曆史的大事變麵前,人們——各階層的人,所抱有的目的並不盡相同。一些人不過是為維護他及其集團的根本利益而奮起抗爭,繼而變更宗旨。以擁護勝利者為目的,向清朝展開攻擊;另外一些人,出於忠明之誌,欲趁此轉機滅清複明,重建大明江山;也有一些人,確有家恨難消,為報仇雪恨而參加了這場紛爭,如此等等。他們各自的目的不同。但在滅清這個總目標上,卻是不約而同地取得了一致。

所以。朱永興固然扛起了抗清的大旗,並成為人們擁戴的領袖,但也非是他個人力量所能動員千千萬萬的人來參加這場國戰。他的行動,不過反映了清朝統治下漢人的普遍反抗心理和要求,亦是人們對清政權不滿情緒的總爆發。

當濟南城不是因為坑道爆破和大炮轟擊所攻破,而是由反正清兵打開城門;當山東總督祖澤溥在府內被兵丁從房梁上的繩套中解救出來。然後五花大綁送到明軍麵前;當都統勒德洪倉惶逃出濟南,卻在德州郊外被幾個獵戶殺死;當成千上萬的漕丁自發地幫助明軍拔除堵塞運河的木樁和打撈沉船,使運河以最快的速度被疏浚;當江淮的清軍集團撤過黃河,抵達沂州,發現五萬多人隻剩下不足兩萬的時候。這場國戰雖然還在進行。但最終的結局已經確定,剩下的隻是時間問題。

滿清低估了明軍實力的增長和民眾反抗的意誌,而明朝顯然也高估了敵人的戰力和能支撐下去的時間。目前的戰局已經不是一兩次戰役的勝利能夠扭轉的,人心變了,一個各懷心思的利益集團的分崩離析正在加速。而人們的希望越大,反抗越強,動力越足,清統區的暴動、叛亂以迅猛之勢,繼續蔓延、發展,清朝的統治險象叢生了。

……

“圈田所到,田主登時逐出,室中所有,皆其有也。家破人亡者不知凡幾,餓餒遍地、嚎天泣地者怨恨填胸……”

“必因家主責治過嚴,難以度日,情極勢迫使然。旗下逃避四方者,一丁緝獲,必牽一二十家,甚則五六十人。所獲之家固傾家而蕩產矣;其經過之處,或不過一餐,或止留一宿,必逐日追究明白,又必牽連地方四鄰。逃人亦暫寄監,奉之惟恐不至。蠹吏獄卒,更導之扳害殷實有家者,於中攫取貨財。逃人高坐獄中,而破家者不知其幾矣。”

“凡在京城三百裏內外,八旗莊頭及奴仆人等,將各州縣村莊漢人逼勒投充,特別是各色工匠務令投充,以致民心不安,唯思逃竄。正如此,投充法為害最烈……”

“揚州十日,嘉定三屠,又有江陰之屠、昆山之屠、嘉興之屠、常熟之屠、蘇州之屠、海寧之屠、廣州之屠、贛州之屠、湘潭之屠、大同之屠、四川之屠等等。殺戮情形,目不忍睹,慘絕人寰!此非禽獸而不能為,又何敢自稱為人,又有何顏麵自居統治……”

紫禁城養心殿內,鎏金琺琅鼎裏百合香的氣味濃烈,卻壓遏不住康熙心頭的煩悶和愁緒。他讀著搜羅來的傳自南方的控訴和痛斥宣傳,不耐煩地叫人將鼎中香全撤了出去,然而卻還是坐不住,一甩手走出養心殿,站在丹墀下深深吸了一口氣,好象要用這稍微新鮮的空氣驅散一下胸中的鬱悶。

鉛灰色的天空,雲層沉重而緩慢地向南移動,康熙仰望著神秘而變化無常的蒼穹默默不語。

說到底,他現在還是個孩子,即便有皇家的教育,也不夠心狠手辣,讀到滿清弊政的殘酷暴虐,不可能沒有觸動。而且,盡管輔政大臣在極力遮掩,但奏折他也能看到一些,形勢的不利也是有所了解。(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