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四章 定江南,見士紳

一個軍官又是被打翻在地,他捂著脖頸處,口中嗬嗬連聲,脖頸的甲葉被破開,銃彈射了進去,鮮血不斷的噴出來,在空中彌漫著血腥的氣味。

每一次排銃的怒吼,周圍便是一片死傷,一片慘叫哀嚎。鄂申的眼睛都紅了,都是武勇的八旗猛士,就這樣連施展的機會都沒有,便被打得死傷累累。

戰馬一聲嘶吼,前蹄揚起,猛然掙脫了鄂申,瘋了似的前衝後撞,又踢又咬。一會兒工夫,便帶著冒血的傷口不知跑到哪裏去了,把躲在其後的鄂申暴露出來。

又是一排火銃打來,鄂申被一個親兵撲倒,但右腿卻是一陣劇痛,倒在地上站不起來。一顆鉛彈打折了他的小腿骨,血肉模糊的一團。

完了!鄂申心中悲涼,在官道上拉得長長的軍隊,有長度沒厚度,被這猛烈的伏擊打得傷亡慘重,想集結衝鋒,已是難了。而且明軍居高臨下,以騎射著稱的八旗又如何發揮戰力?

親兵背抬著鄂申向官道另一側逃竄,以躲開明軍的射擊範圍。這時,已經有軍官組織士兵向坡地上的明軍發起了進攻。

射向官道上的子彈少了,明軍在調整,目標已經是向上衝鋒的清兵。

一個尖利的聲音響徹雲霄,這個號笛聲,大明稱之為天鵝聲!

震耳欲聾的火銃齊射聲響起,最前方那單膝跪著的火銃兵,還有身後立著的一排火銃兵一齊開火,一排灼熱的火光閃過,濃密的煙霧同時騰起。

隨著火銃的巨響。這次密集的齊射,使衝在前麵的清兵倒下了一片。

明軍依據地形,列出了類似散兵線的陣勢,以四排火銃兵輪流射擊,或視情況兩排齊射。保持著火力的密度和持續。

清兵身上冒出了一團團血霧,淒厲地喊叫著滾倒在地。彈丸沒什麽穿透力,也因此破壞力更強,他們被鉛彈打入體內,裏麵的內髒多數會被震壞。

就是前麵那些身批重甲,手持盾牌的清兵。也有大批被打翻在地。即便鉛彈沒有打穿他們的重甲與厚實盾牌,但是彈丸的強大衝擊力,隻要打在他們身上,所有力量都要他們的身體來承受,被打中的地方。就算彈丸沒有穿透甲胄,他們的骨頭與內髒還是會受到傷害。

一個清兵軍官捂著自己的右側胸口,那裏不斷的冒著血,左手還提著一個大盾,跌跌撞撞地往前走著。再次的排槍響起,他被幾顆鉛彈打中,向後摔飛出去,滾下了坡地。

箭矢在空中飛過。明軍隊列中響起了慘叫,陣亡者和傷兵立刻被拖到後麵,又有士兵補上了他們的位置。

範圍的打擊差不多了。明軍整個戰線開始橫向收縮,士兵們站位開始緊湊,使得進攻的清兵要麵對更猛烈、密集的火槍攢射。

武勇、技藝全無用處了,動作再快也快不過出膛的鉛彈,再不怕死,也很難衝到明軍的麵前。從官道衝殺上來的清兵。沒有厚重的戰陣支撐,便形成不了源源不斷的進攻。如同浪頭撞上礁石。被明軍持續不斷的火槍攢射所擊退,在坡地的雜草、灌木叢中留下橫七豎八的淒慘屍體。

“衝啊。殺啊!”投降的兵將們發出呐喊,給自己壯著膽、鼓著勁兒,在明軍軍官的督促指揮下,衝了上去,密密麻麻的刀槍亂砍亂刺,將想繞官道的清兵斬殺殆盡。

這些踏著雜草、灌木想繞過官道的清兵已經被明軍的火槍打得七零八落,傷亡慘重,後麵大隊又遭到了襲擊,沒有後續人馬跟進,倒被投降的兵將們撿了個便宜。

八旗,竟是如此不堪一擊?曾經在這些降兵眼中不可戰勝的滿蒙八旗的形象正轟然倒塌,他們膽子愈壯,呐喊鼓噪聲更響亮。

坡地上的明軍向前移步,長長的陣線象一道鐵牆向清兵壓了過來。官道上橫七豎八倒滿了人和馬的屍體,跑到官道另一側的清兵個個臉色驚惶,心中充滿了恐懼和悲涼。

喊殺聲從遠處傳來,還偶爾有火銃的轟鳴,李承爵所部帶著大批義勇和易幟的降兵從後麵兜殺過來。

本來是佯攻,但攻勢卻順利得令人瞠目,清軍營寨已經亂成一團,明軍和義勇們剛剛抵近,便有大批的降兵跪倒繳械,還有斬殺有得的向明軍邀功獻媚。得到報告的李承爵這才知道清軍已經完全崩潰,立刻全軍盡出,沿著官道追殺而來。

完了!鄂申巴圖魯自知難逃生天,此時倒冷靜下來。此非戰之過,實是人心之變啊!從撤出麗水,到被阻擊,再到現在,近三萬的人馬路上跑掉了多少,投降叛變了多少,而實際上真正戰死的又有多少?

可惜啊,八旗勇士竟連縱馬馳騁,展現武技的機會都沒有。鄂申苦笑了一下,撐著一杆長槍用力站起,環視著周圍,大聲道:“大清國的勇士,可有屈膝投降、懦弱貪生之輩?今已至此,唯有死戰到底,為國捐軀——”他的聲音驟然高昂,右手揚刀一指,怒吼咆哮道:“為了大清,衝啊!”

“衝啊!”

隻剩下一千多的滿蒙八旗,爆發出了最後的瘋狂,舉著兵器,吼叫著向坡地上的明軍衝去!

“開火!”在天鵝音之後是軍官聲嘶力竭的呐喊。

震耳欲聾的爆響,火銃齊射,疾風暴雨似的鉛彈噴射而出,在清兵隊伍中爆起大股血霧。

“開火!”

“開火!”

命令就是吼叫,聲響之大,甚至蓋過火銃發射的聲音。

一排排火銃不斷噴出濃密的白煙,一陣又一陣的轟射,清兵瘋狂,明軍也瘋狂,寒風中。刺鼻的硝煙,還有令人反胃的血腥之氣,不斷彌漫飄蕩……

兵敗如山倒,浙江的十餘萬清軍在撤退途中或被阻擊,或被截擊。或被追擊,狼狽不堪,說是土崩瓦解也不為過。

總兵鄭斌逃到紹興,兵馬盡行嘩散,隻餘兩名親兵,為百餘鄉民圍攻擊斃;副將蔡元、何成節等率兵馬投誠;“平南將軍”都統貝子賴塔於途中受傷。半路而亡;都統鄂申巴圖魯、副都統布顏圖斃於陣中,其餘什麽章京以下滿洲官將死傷者無數……

最後,竄入杭州的殘兵敗將不足五千,漢兵綠旗幾乎沒有,滿蒙八旗仗著有馬匹可騎乘。方在攔截阻擊中得以逃脫。沒等他們喘息已定,四麵八方的明軍已經層層包圍過來,四個軍,十三四萬人馬,再加上鄉勇義民,足有二十萬之眾,把杭州圍了個水泄不通。

稍加休息整頓,明軍便架炮攻城。上百門大炮猛轟濫炸,守城清軍驚惶莫名,雖是拚死頑抗。卻擋不住明軍氣勢如虹的猛烈攻勢。

一日之內,明軍已經轟塌城牆十餘丈,在各種炮火的掩護下,大隊明軍殺入城中,杭州城破。

最後的戰鬥在滿城展開,清軍拒絕投降。頑抗到底。滿人男女壯健者“俱登城佐守”,老弱者也呐喊助威。戰鬥血腥而殘酷。明軍用各式火炮猛烈轟擊,發射火箭進行火攻。步兵則持火銃刺刀輪番衝殺,最終以傷亡千人的代價攻破滿城。整個滿城斷壁殘垣,幾被夷為平民;城內屍體枕籍,滿人幾無生者。

杭州滿城戰鬥結束,意味著大江以南的成建製清軍全部被殲滅。剩下個別州縣,不須攻打,或主動歸降,或傳檄可定。

“半壁江山啊!”朱永興心中慨歎,這是用無數鮮血和人命奪取的,代價是高昂的,可也是值得的,暴虐統治被摧毀,野蠻、愚昧被掃除,還民眾一個明朗的天空,一個安樂的生活。而自己的路,還遠著呢,卻不是下麵這些人所能理解的。

“掃除妖氛,江南已定,恭賀殿下成就不世之功。”

“殿下英明神武,建大明中興第一功。”

“為大明賀,為聖上賀,為殿下賀。”

……

祭拜孝陵,既然要作為一個政治宣言,朱永興自然邀請了很多名人士紳前來觀禮。時間還有些日子,已經有不少人前來,朱永興便少不得要召見宣慰,以示其禮賢下士,不負仁厚之名。

其實呢,朱永興並不喜歡這些人,在清方統治區遵製剃頭,以明朝“遺民”自居,既不能見危授命,卻還能義形於色地痛斥“奸臣”以顯示自己才是正人君子。

比如錢謙益便在座,本來是心情激動地受到邀請,卻飽受旁人的白眼。這讓朱永興想到了被東林黨及民間戲曲斥罵為“大奸臣”的馬士英,以及東林黨人顛倒黑白的能力。

馬士英在弘光朝是否是大奸大惡之人且不必說,但他就算在唐、魯兩政權中成了過街老鼠,也並沒有因此就轉降滿清,而是盡力以抗清的實際行動改變自己過去的不佳形像。曆史文件證明,馬士英曾經多次參加渡錢塘江攻餘杭、富陽以及會攻杭州之役;浙東兵敗後,馬士英逃入四明山削發為僧,最後被俘就義。單說這氣節,也實屬難能可貴。

馬士英之死明明沒有任何疑問,東林黨人也承認是“事具國史”,卻偏偏加一段“野史”,故意寫馬士英被俘後,大铖、國安父子投降,暗示馬士英也同時投降了,隨後清廷發現馬士英、阮大铖、國安父子有通敵文書,於是才將已經投降的馬士英等人殺害。

就象弘光朝覆滅時,大臣殉難的有高卓、張捷、楊維桓等,其中張捷、楊維桓因為是東林黨人口中所謂逆黨分子,便被那些欣然做順民的東林黨人編造謊言加以誣篾。尤其楊維桓,是全家老小一起死節,但是他和馬士英一樣,在闔家死難殉國後竟然被人造謠說是殺妾潛逃,而遭亂兵毆打致死。

馬士英再不濟,也比那些活著罵他的東林黨人爺們兒。人家逃,人家跑,人家跟清廷對著幹。實在逼急了去當和尚,可就是不投降。

東林黨雖然在名義上不存在了,但流毒太深,不掛招牌的“東林黨人”又何其多也!

自以為站在道德的高點,隻長了一張罵人造謠汙篾的嘴。卻無半點實用之才;帶著偏狹的黨見,隻為反對而反對,隻會扯皮爭執,根本不考慮國家民族的利益;這便是朱永興對東林、複社黨人的評價。但這些人卻又多是身負人望之輩,處置起來不得不慎重而行。

“大江以南雖已光複,然韃虜仍踞北方。中興大業未竟全功,諸位賢達仍需為國家,為朝廷多多出力啊!”朱永興麵帶笑意,和藹地說道:“說孤英明神武,那是過譽了。能有今日之功。全仗軍民官紳精誠團結,萬眾一心。所謂的黨見,所謂的意氣之爭,實是誤國害民,不可取也!”說完,他轉向特意從湘南請來的王夫之,說道:“薑齋先生,當以為如何?”

“殿下之言一語中的。”王夫之拱手說道:“本朝自嘉靖以降。便是黨爭不斷,國家實力,皆耗於此;忠直幹臣、禦敵能將。往往陷於黨同伐異之中,或殺或囚或逐。及至韃虜占據半壁江山,弘光朝時依然沿襲弊政,終致回天無力,徒呼奈何!若不是殿下……”

王夫之為了事業和理想,不為利祿所誘。不受權勢所壓,就是曆盡千辛萬苦。也矢誌不渝。明朝滅亡後,在家鄉衡陽抗擊清兵。失敗後,誓不剃發,不容於清朝當局,輾轉流徒,四處隱藏,最後隱居石船山,從事思想方麵的著述。晚年身體不好,生活又貧困,寫作時連紙筆都要靠朋友周濟。每日著述,以至腕不勝硯,指不勝筆。

對王夫之,朱永興是敬佩而尊重的,在南京特意為他安排了寓所,安排了下人,讓他衣食無憂,可以專心著書。

原因很簡單,他對王夫之的學說相當欣賞和讚同。一,王夫之主張經世致用的思想,堅決反對程朱理學,自謂:“六經責我開生麵,七尺從天乞活埋”;二,王夫之主張“以法相裁,以義相製……自天子始而天下鹹受其裁。君子正而小人安,有王者起,莫能易此”,在朱永興看來已經是具有啟蒙精神的“虛君立憲”的思想;三,王夫之說過:“可禪,可繼,可革,而不可使夷類間之。”雖然是表達其對入主中原的清朝統治者的切齒之恨,但卻可為朱永興所用。

晚明以來,思想學術界已經出現了對理學的批判,但朱永興覺得還遠遠不夠。他要聚攏起一批文人,掀起一個實學的高氵朝,從而消除空談誤國的理論基礎。

梧州的方以智,船山的王夫之,還有顧炎武、黃宗羲等,甚至是錢謙益,雖然他們有性格或學術上的缺陷,但依然是朱永興攏絡的目標,依然是可用之才。

王夫之說完,朱永興笑著謙遜了兩句,又轉向錢謙益說道:“人皆言虞山(錢謙益)尚在,國史猶未死也,可見對先生史學之能的推崇。人固有暇,然能痛改之,善莫大焉。先生奔走抗清,必能取得諒解,些許微言,倒也不必放在心上。”

“有殿下此言,老朽,老朽便是立死,亦無憾矣!”錢謙益涕淚橫流,有朱永興當眾為其正名,縱是還有旁人白眼,也足以含笑九泉了。

錢謙益的“阿附閹黨”與“投降仕清”,就個人的品節情操而言,確屬“大節有虧”之汙點,受到譴責和非議,確無可辯白。但遠未達到“不足齒於人類”的地步,何況他降清不久,又真誠地投入反清複明的行列,已取得南明諸王及很多明遺民的諒解。

但朱永興要說的不是這個,而是順勢帶出話題,“黃梨州仍將錢先生引為知己,且肯定先生四海宗盟數十年的學術地位;顧亭林不願列名於門生,卻也肯定先生是‘文章宗主’。這樣很好,看到可取之處,並不因某種緣故而選擇性無視,或是因人廢言,就是要以這種客觀的態度對人對事。不管他是誰,是不是與你有過節,隻要他說的有道理,那便讚同支持;反之,即便是親朋好友,說得不對,也不要違心附和。”

因人廢言,因黨廢政,正是東林黨人最可恨之處。不管製定的政策是好是壞,隻看出台政策的人,是自己人便附和擁護,是外人便下絆設障,總要加以破壞。

眾人揣摩著朱永興話中的深意,都暗暗記在心中。這些名人和士紳,就算自己不出仕,門人子弟卻正殷殷期盼,岷殿下的好惡,豈能不打聽清楚?

“再說說這江南,財賦之地。”朱永興環顧了下四周,聲音略微提高了一些,說道:“清廷不惜派駐大軍,與我軍傾力爭奪,便是以這漕糧、白糧供宮廷消費、百官俸祿、軍餉支付。是以在江南聚斂搜刮,以致民眾不堪其苦。以蘇州府為例,一府七縣耕地隻占全國耕地的百分之一,而稅糧額卻占全國的十分之一……”(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