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廣州戰役(八)勿忘國恥,奮發圖強

隆隆的炮聲驚天動地,上百門火炮錯落排布,向著廣州城發起了猛烈轟擊。城牆上的火炮射程不足,威力也小,很快便被明軍的海軍重炮摧毀殆盡,完全喪失了還擊能力。消除了威脅之後,各種小型火炮開始前移,一同加入到攻城的怒吼之中。

磚石橫飛,城樓崩塌,西北角的城牆在彌漫的塵灰硝煙中顫栗、發抖。盡管明軍布置火炮的舉動已經為清軍所知,但這犀利而猛烈的炮轟,依然令清軍膽戰心驚。

十幾年前,尚可喜為攻破廣州城,在叢化加緊鑄炮,再加上由江西贛州帶來和途中繳獲的大炮二十七位,合計用七十三位大炮猛烈轟擊,一天轟塌城牆三十餘丈。而當時製造和使用的火炮,無論在數量上,還是在威力上,都與現在正轟鳴噴吐火焰的相差甚遠。

火炮的鑄造工藝、口徑大小、火藥配方、射擊水平……超出的是各個方麵,再形成總體上的大優勢。本以火器見長的尚可喜所部,今天終於領略到了明軍火器的厲害。

從晨起開始炮擊,已經持續了一個上午,其間有火炮降溫休息,但炮兵的層次性保障了整體上的不間斷。城堞被削平,小豁口變成了大缺口,炮轟逐漸體現出效果,被震鬆的城牆崩塌的速度越來越快,守城清軍的心頭陰影也越來越沉重。

幾十米的城牆已經被砸開,崩塌下陷,殘磚碎石形成的斜坡足以讓士兵徒步登城。而炮擊還在繼續,不時有炮彈從塵灰硝煙中鑽出,打進城內。

城牆是保不住了啊!總兵苗文秀和副將吳啟鎮對視了一眼,從眼神和神情中都讀出了差不多的意思。不禁各自歎息。

對守城清軍形成壓力的不僅是朱永興的到來,在準備進攻的時間裏,以許爾顯等降兵降將為主的政治攻勢也未間斷。明軍喊出了狠厲的口號,在新會犯下血債的絕不饒恕。由雲龍、徐成功等人雖被擊斃。但在廣州的家眷亦難脫死罪,破城後必滿門操斬。同例。在廣州攻城戰中,頑固分子亦將如此懲處。

這是明軍從來沒有過的強硬姿態,顯示了明軍對攻破廣州有著極強的自信。或許這樣的威脅在城池尚有可能守住的時候,能讓清軍拚命抵抗。但是。如果城池失守已成定局,為了保全家眷,除了反正立功還有別的選擇嗎?拋卻家眷,與城偕亡的不是沒有,但另起心思的又豈會少了?

城牆上的威脅已經消除,天威炮、轟天炮迅速推近,布設陣地。準備掩護步兵突破。幾十門重炮開始調高炮口,準備在缺口處進行一次延伸射擊,殺傷城內的敵人。

步兵拋下身上多餘的裝備,檢查槍枝彈藥。裝上刺刀,瞪視著煙塵籠罩的缺口處。速射佛朗機裝上了木架,十人一組,八人扛抬,兩人校正點火,將伴隨步兵衝鋒,用彈雨打開通路。

延伸射擊突然而猛烈,炮彈呼嘯著飛過缺口,在煙塵彌漫中突然出現,狠狠砸進了城內。城牆附近的清兵猝不及防,被炸得血肉橫飛,靠近城牆的屋舍在巨響中崩塌。

“敵人,敵人攻城了!”嘶聲大喊令苗文秀等將領一陣抽筋,隻覺得額頭和背心一瞬間沁出一層汗來。

苗文秀紮煞著手,啞著嗓子喝道:“列隊向前,擋住他們!”

擋住明軍的進攻,便可以強令從城內召集的百姓帶著磚石向前堵塞缺口,這城池還能堅守。如果被明軍步兵突進城內,兵力、裝備皆處於下風的清軍如何抵擋?

炮火漸歇,城牆已被轟開,但攻破城池仍需步兵的英勇衝擊,在火炮精度不高的當時,繼續用射程較遠的紅夷大炮轟擊隻能給攻城部隊帶來困難。清軍是這樣想的,卻不知道明軍的曲射炮已經推進至射程,對清兵的殺傷會更甚於前。

明軍攻城步兵並沒有急步衝鋒,而是以整齊的隊列緩緩壓上,等著清兵在缺口處列陣抵擋。

對於明軍集火轟擊,清軍當然能估計出明軍的突破方向,也作了相應的準備。一聲令下,三千健卒各持武器,衝入煙塵之中,在缺口處列陣,以期阻擋明軍破城。

煙塵緩緩散去,在陽光照射下,刺刀、槍刃閃著寒光,雙方的距離越來越近,清軍預料的肉搏混戰似乎馬上就要發生。

“轟,轟,轟……”明軍陣地上騰起一股股煙霧,大大小小的炮彈淩空飛起,掠過明軍步兵的頭頂,狠狠地砸向了缺口周圍。

炮彈落地,彈跳著,翻滾著,然後猛然炸開。衝天的煙塵掀起,彈片橫飛,碎石濺射,泥土翻騰,熾熱的氣流和硝煙,嗆得人們透不過氣來。

視線全都變得模糊,爆炸騰起的煙霧和灰塵將缺口都擋住了,混沌一片。前所未有的火炮集中轟城,前所未有的密集轟炸,即便是明軍的參戰人員,也目瞪口呆地望著,望著缺口處密集的清軍被硝煙塵土所遮蓋。

清兵都隱在了一片混沌之中,分不清哪些是彌漫的塵土、哪些是爆炸的硝煙。幸存的敵人被震得七葷八素,呼吸十分困難,空氣似乎全都被燒光了、被擠走了,他們努力地張開嘴,隨著每一次喘氣吸進體內的卻盡是嗆人的硝煙。那些炙熱的煙霧在喉管之中、在肺葉之間灼燙著,火辣辣的,就好象要在人的胸膛裏再一次爆炸一樣。

在劇烈的爆炸之中,地表的土層被炸藥的強力推動著、擠壓著,大大小小的石塊在形式地震的擠壓之下居然能從泥土裏彈射出來,迸得老高,砸得人頭破血流。

強烈的白光一閃,比太陽還要刺眼,比炸雷還要震耳。大爆炸“轟”地一聲在苗文秀不遠處猛烈爆發了,大地在爆炸聲中劇烈顫抖,苗文秀及周圍的數人在一瞬間喪失了視力和聽力。

爆炸在慘叫和驚呼中此起彼伏,好一陣子才停歇。但清軍的混亂卻沒有停止。遠近配置的上百門曲射炮隻是一輪轟擊,便粉碎了清軍三千精兵堵住缺口的妄想。

戰鼓隆隆,替代了稀疏下來的爆炸,在哨聲和吼叫中。明軍繼續前進。這次卻是加速跑,向著未散的硝煙。向著混亂的缺口。

完了,完了!苗文秀恢複了視力,但還聽不到聲音。他看到不斷有清兵從硝煙中掙紮逃出,神情顯得呆滯、遲鈍。驚恐到了極點。

震蕩的大地平靜了,硝煙在一片哭嚎和慘叫聲中漸漸散去。人們能夠看到遍布的彈坑,彈坑周圍到處都是屍體和傷兵,有的蜷臥在碎石中,有的從爛磚裏探出了半截身子。地麵上一片狼籍,有的黝黑、有的焦黃,那些被犁翻的泥土之中混雜著斷裂的武器和殘破的碎布。

亮光一閃。一排子彈射了過來,白霧未散,缺口處便出現了明軍頂盔貫甲的身影。隨著一陣慘叫,明軍士兵毫不留情地戳死擋路的傷兵。衝上斜坡頂,一聲呐喊,猛衝下來。又是一排明軍士兵衝上斜坡,在哨聲中舉槍,射擊……

肉搏混戰是有,卻並不激烈,被炸得失魂落魄、混亂恐慌的清兵在排槍和刺刀下更加驚惶,幾乎喪失了有組織的抵擋。突入的明軍越來越多,幾門佛朗機炮也被抬了上來,在密集的彈雨下,清軍傷亡慘重。

人數和火力上的優勢越來越明顯,圍繞著缺口的混戰仍在進行,但明軍的陣線卻是不斷壓前,使得更多的後續明軍能夠加入戰團。

苗文秀揮舞的手臂突然被人拉住,幾個親兵拖著他開始後退。視線中,缺口兩側的城牆已經被明軍占領,亮光不斷,那是火槍在射擊。還有一些明軍在擺放著什麽,並向這邊指指點點……

“轟!”城牆上一團黑煙,然後苗文秀便看見一個黑乎乎的東西飛了過來,砸進了清兵的隊伍中,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硝煙包裹住了一團人體。

明軍的火炮,那種能打開花彈的火炮。苗文秀停止了嘶叫,停止了掙紮,心不斷地下沉,沉入了深淵,任由親兵把他越拖越遠。

在戰爭中學習戰爭,經過了一係列戰役,特別是新會之戰,明軍的兵種協同愈加熟練。嗯,現在也隻能是步炮協同,但這對於清軍來說,已經是不可抵擋的戰法。

佛朗機、轟天炮,或當先開路,或火力支援,再加上火槍的攢射,突破已經不可逆轉,戰鬥向四處延伸,人數和火力的優勢也越來越明顯。

苗文秀隨著敗兵且戰且走,向北門退去,希望得到那裏友軍的支援,能夠穩住陣腳。可尚未到達,一陣激烈的槍炮聲便從對麵傳了過來,隨後便是一群敗兵狼狽而至。

“副將李有才反叛,刺殺總兵連得成,獻門投降了。”又是一個晴天霹靂打在苗文秀的頭上,一下子腦子空白,完全喪失了思考能力。

“大人,咱們從這邊走。”副將吳啟鎮氣喘籲籲,招呼著親兵,架起傻了似的苗文秀轉向內城。

廣州有內外兩城,尚可喜不可能把所有兵力都放到外城,在內城還留有相當的人馬。而負責外城的是四個總兵,苗文秀、連得成、班誌富、高進庫,共有兩萬兵士。苗文秀西城失利,李有才獻北門投降,廣州外城可以說是已在明軍囊中。

如果尚可喜調內城兵將增援外城,戰鬥進程可能會更激烈,但卻是明軍所歡迎的。尚可喜自然沒那麽蠢,見外城已是難保,便緊急下令,命外城人馬撤退,收縮至內城負隅頑抗。

撤退命令一下,外城清軍頓失抵抗之心,爭先恐後向內城逃竄。明軍奮起追殺,槍打刀刺,通往內城的街巷上倒滿了清兵的屍體,最終逃入內城的不過六七千人。

廣州內、外城兩重,互為犄角,清軍失其一,則敗局已定。龜縮於內城,盡管防守範圍小了,可也是苟延殘喘,滅亡隻在眼前。明軍迅速肅清外城殘敵,於外城炮台架起大炮,開始轟擊內城。

晚霞剛剛消退,天地間就變成了銀灰色。而就在這零星戰鬥還未停止的廣州外城,乳白色的炊煙局已經次第升起,與灰色的暮靄交融一起,象是給牆頭、屋脊、樹頂和街口罩上一層薄薄的霧氣。

從早晨開始集火轟擊,到攻取外城,不過是一天的時間。當然,這其中有降將獻門的因素,但不可諱言,東征明軍在攻堅和巷戰能力上又有了長足的進步。而廣東清軍的戰力下降很快,倒是有些出乎朱永興等人的預料。

究其原因,尚可喜所部藩兵,也就是他起家和建功的骨幹力量,在戰爭中損耗殆盡是其一。而久在廣東這個富庶之地,驕奢淫逸則更是一劑腐化毒藥。

尚、耿二逆攻下廣州後,直至順治九年(1652),廣東全境漸次底定。戰亂平息,廣州舊城便為“藩王”進駐,“城中皆其子侄及藩下官員圈住”,至於原來地方政權的大小衙門,統統地被趕去外城。廣州舊城區內大興土木,建造了“備極雄麗”的藩王府第。

在廣東,尚可喜這個藩王乃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土皇帝。可以節製“(總)督、提(督)、(巡)撫、鎮(台)”;可以“調遣兵馬”;可以“鑿山開礦,煮海鬻鹽,遣列郡之稅吏,通外洋之番舶”;可以建立封建割據式的莊園“王莊”;可以統製江河湖泊,以至沿海漁業。還可以操縱全省市場和商業,組織“總店”,集廣東政治、經濟、軍事大權於一身。

有權有錢,燈紅酒綠、吃喝玩樂自然是少不了。以王府的“鷹犬房”為例,內分蟲蟻房、雀鳥房、鷹鷂房、狗房四大處。蟲蟻房養蟋蟀、蟈蟈、秋蟬、蜜蜂;雀鳥房養鵪鴉、畫眉、白鴿、鬥雞;鷹鷂房養海東青、蒼鷂、麻鷹;狗房養關東獵犬、哈巴狗。四處均有專職官員如“狗監”等,飼養人員近百名。其他王弟、少爺、小姐、夫人所飼養的,還不在此之列。

平南王府之內,“貓有小姐、妞妞之稱,狗有相公、小哥之號”。又經常縱狗外出,可謂是“人狗塞途”。所經肉店,都要“孝敬”豬肉與狗相公,途人恐懼回避,惟恐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