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條野采菊點撥後, 後續調查變得極其順利。

根據已知車牌的號碼,當年值班的囚犯都被找了出來,一共二十三人, 資料都整整齊齊的被碼在了秋山竹晚電腦上。

軍警’九‘在軍部的權限極高,擁有隨意察閱甲級及以下級別文件,審批後可察閱部分加密文件, 要看個監獄的執勤表,連記錄都用不上。

雖然這些囚犯名單的背後,是小A帶人跑了一遭東京監獄, 在舊倉庫堆積如山的簽到表裏扒拉了一天的艱辛, 畢竟隻是個幾年前的排班表,能留著占地方就不錯了。

秋山竹晚熬夜……也沒熬夜,他十點就被不請自來的條野采菊拽著去睡覺了, 被摟在懷裏動彈不得, 壓根沒法熬夜。

總之,他花時間把那二十三個份資料都看完了,從中挑選出了三位有可能和黑衣組織牽扯的人員。

伯原,原海關工作人員,負責檢查入境業務, 因為幫極道組織運輸毒品入境被捕入獄,兩年前因表現良好,減刑出獄, 目前在一家製藥公司當文員,正是黑衣組織旗下的產業。

鬆本, 從事生物製藥行業, 研究人員, 因為非法進行臨床試驗被捕, 兩年前在獄中死於心髒病。

藤井,原東京巡警,因為為罪犯做假證被捕入獄,後來警察在他家搜到了大量來曆不明的現金,今年刑滿釋放出獄,一個月前在家中槍身亡。

秋山竹晚持筆,在白紙上寫下已知的情報。

三人在獄中住在同一寢室,關係不錯。

三人在入獄前均無與黑衣組織接觸過,鬆本的死是意外,伯原在出獄後被黑衣組織邀請,威脅加入製藥公司,藤井在出獄的第二天死亡,他家附近的鄰居說當晚聽到藤井家有咚咚的磕頭聲和求饒聲。

’我把所有錢都給你們,別殺我’

有鄰居的證言,此事件被警察定義為入室搶劫致死。

因為監獄裏隻能查到車牌生產當天輪班的囚犯,且車牌生產數量巨大,所以記錄並沒有辦法具體到哪個犯人生產了哪個車牌。

但作為前警察,所以被安排從事較輕鬆的車牌數字編碼、生產排班工作的藤井,如果有意,就肯定能知道。

伯原和藤井刻意記住車牌和生產編號是為了什麽?

從事生物製藥的鬆本,當年因為新研究越過生物實驗,直接進行臨床試驗被捕。

秋山竹晚捋清所有東西,豁然開朗。

他知道了。

那些車牌要傳達的東西,是鬆本的研究成果。

也是黑衣組織的目的。

數字密碼嗎?

因為生產物品是連號,如果有掌握排版表的藤本幫忙,鬆本便能在特定的日期,在負責生產的車牌上留下自己想要的數字。

伯原負責記憶帶有特殊數字的車牌,而藤井,記下那些車牌的生產編號,兩人所掌握的信息形成了一道密碼,破譯完就是那個研究成果。

鬆本自知命不久矣,便把自己的研究當做禮物,送給了對自己照互有佳的兩個獄友。

秋山竹晚總覺得這推論有點扯淡。

伯原和藤井連車牌上無規則的數字都能記下來,鬆本直接把成果告訴他們不是更方便嗎,為什麽要大費周章的搞未知密碼。

他在紙上記下這個疑點。

“如果是為了保護兩位朋友呢?”一個毛茸茸的腦袋湊過來,自然而然的把下巴擱在秋山竹晚肩膀上,從後摟住他:“如果伯原等人知道研究成果的具體內容,很容易會被滅口,但如果他們隻知道他們無法破解,不知含義的密碼,說不定會有條活路。”

“我也是這麽想的!”

秋山竹晚歡喜的回複了,隨後懵住,他幽怨的伸手把自覺

搬了家,一下班就往他這跑的條野采菊腦袋向後推了推。

“以後能不能別突然出現啊。”

在人聚精會神的工作的時候突然出現,真的很嚇人。

“不要。”條野采菊伸手就往戀人心口上摸,語氣裏還帶著一絲小得意:“它因為我跳動的時候,不是很可愛嗎?”

秋山竹晚默默翻了個白眼。

條野采菊勾勾唇,絲毫不在意戀人的小冒犯,他把玩著秋山竹晚的發絲:“你從哪弄來這麽多情報的,政府內部有你的人?”

“沒有。”秋山竹晚矢口否認。

政府內部怎麽能有他的人呢,包括小A在內,大家都是打工仔,為和平穩定服務嘛。

同時,他在心裏讚揚了下自己製止部下送紙質資料來的行為,要是條野采菊看見電腦上到底包含了多少詳細到匪夷所思的情報,估計得懷疑秋山竹晚是不是偷偷買通了軍部負責人。

不管有沒有,秋山竹晚說沒有就是沒有,條野采菊很釋然,他沒心思管那些事多還無能的文員裏是否出了內鬼,聲音啞啞的開口:“竹君,我今天出任務,救了一個小男孩,他的家長一直在感謝我,還送了錦旗到部隊。”

秋山竹晚眨了眨眼,金瞳猶如最璀璨的寶石,充斥了些困惑和恍惚,大概是第一次把條野采菊和救人聯係到一起:“感覺如何?”

條野采菊沉默了一會,才回答:“很不錯,我甚至覺得,比起不知來自何人的慘叫聲……這份感激,更要動聽。”

摸到那麵錦旗的布料時,他恍然覺得,比起先前令人懼怕的mafia幹部的生活,現在人人敬仰稱讚的日子,更讓人愉悅。

“那很好啊。”秋山竹晚笑了笑,真心實意的為他感到高興:“幫助他人的確很美好。”

“那你……”

條野采菊話還沒說完,便被秋山竹晚打斷了:“不要,我不喜歡政府。”

因為父母的事情嗎?

條野采菊又想起戀人的過往,麵上沾染幾份心疼:“我知道,我沒想讓你加入部隊。”

秋山竹晚有些奇怪:“嗯?”

條野采菊站起身,從懷裏拿出一張紙:“你要不要成為我的線人?竹君,我想讓你安全點。”

那是類似證人保護計劃的紙張,是為處於灰色地帶的人員的保護傘,極其珍貴,一般是異能特務課送給無法招安的珍惜異能者的禮物。

從誕生為止,隻被送出了幾十張。

……秋山竹晚知道那張紙有多難申請,但他不能接。

年輕的臥底臉上沾上幾絲絕望,金瞳變得清明。

他聽見自己說:“抱歉。”

那是平靜到了極致的冷漠聲音:“我不會簽這個的。”

“簽署這個,不需要你和政府有任何接觸。”條野采菊以為他誤會了,連忙解釋:“你的聯絡人隻有我。”

“我知道。”秋山竹晚轉身,明鏡似的金瞳倒映上戀人的身形,包容柔情又排斥一切,他伸手攬住條野采菊的臉:“但我是不會簽的。”

“我還是那句話,條野,離我遠點吧。”

“你會死的。”

若是被老師察覺這份情感,對他們誰都不好。

秋山竹晚之所以敢反抗福地櫻癡,就是他了無牽掛,沒有在乎的人,沒有割舍不掉的朋友,沒有任何能被威脅的地方。

成為黑衣組織的臥底後,秋山竹晚就身不由己的殺了太多人,他陷入黑暗太深。

實在不想再更進一步了。

會迷失的。

“你知道幾年前,死了上百人的淺草區隕石坑事件嗎。”秋山竹晚搶在條野采菊之前說話:“那就是和我親近的下場。”

數以百

計的犧牲者,近億的損失,隻因為一個冒失的孩子,想炫耀一下自己隱匿身型的本事,看見了一些不該看見的東西。

秋山竹晚世界觀崩塌。

奉為神祇的老師,絕對的正義,親口承認了,自己是個蓄謀已久的惡人,並且在被拒絕同流合汙後,隨手拿起一隻花瓶打碎了大廈的承重牆。

“抱歉,竹晚。”那名被譽為活著的英雄的老師說:“你不該拒絕老夫,導致錯過了唯一存活的機會。”

在轟然倒塌的大廈正中,金瞳的孩童站在花紋古老,漆黑不祥的閉合棺材邊沒,一動不動,麵上全是死寂。

他是真的想死,被從天而降的碎天花板砸傷了腿也一聲不吭,稚嫩的小手扒著棺材邊,指尖已經血肉模糊,碰過的地方,是觸目驚心的血痕。

可惜,想死的秋山竹晚被不知道為什麽路過的太宰治救走了,比他高不了多少,又瘦弱的黑發少年吃力的拽著他,在大廈完全崩潰前逃離開。

挺可笑的,之前合租一年多一直是秋山竹晚看太宰治自殺,結果到頭自己想死時,卻被太宰治救了。

“你還沒幫我找到生存的意義,自己就迷失了?”太宰治居高臨下的看著他,神色深不見底:“給我振作起來,秋山竹晚,你平日絮絮叨叨的本事呢,你的腦子被狗吃了嗎。”

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

這是秋山竹晚曾語重心長的和太宰治說過的話,是他在問父親士兵們為什麽要拚命求生的時候,身為指揮官的父親的教導。

“他們有想保護的人,想回家,所以才會拚命活著,因為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

“淺草區隕石坑事件。”條野采菊有所耳聞,他疑慮道:“那不是境外異能者所為嗎?”

才不是什麽境外異能者,那是福地櫻癡手眼通天的冰山一角的顯現。

秋山竹晚低下眸,情緒低落,他含糊其辭道:“總之,我背後有個很恐怖的異能者,他不會允許我和政府有絲毫的牽扯”

“說的很對。”

伴隨著牆壁轟然倒塌的聲音,和揚起身粉塵,一道陌生的男音如同驚雷,突兀的響起。

那人並未有什麽隱藏行蹤的舉動,而是以極快的速度,撞破牆壁,衝進了屋子。

秋山竹晚呆坐在原地,表情空白。

條野采菊則在第一時間拔出了刀,攻向那個穿著黑色膠皮雨衣,戴著防毒麵具的高個男人。

下一秒,清脆的金屬碎裂聲響起,條野采菊睜大了眼睛,隨後後頸刺痛了下,獵犬瞬間昏厥了過去,和斷掉的軍刀一起無力的癱軟在地。

“原來你費盡心思也要瞞著老夫的,是這個嗎?竹晚。”那人居高臨下的站在碎軍刀邊上,眼神桀驁:“年輕人的戀愛,這麽吸引人麽,讓一向聽話的你變得這麽叛逆。”

“老師。”

秋山竹晚喃喃開口,耳邊和鼻側全是嗡嗡的心髒幹擾器,和膠皮衣拙劣濃厚的臭味,大腦一片空白,少年眼中是倒在地上的戀人,這發生在電光火石間的事情,讓他腦袋中一直繃著的一根弦斷掉了。

“對不起……老師。”

別殺他……

看著素來早慧,難得失態的學生,福地櫻癡歎了口氣:“你還是太幼稚了,竹晚。”

他向前幾步,戴著橡膠手套的手套搭上秋山竹晚的肩膀,重的像座山:“竟然覺得自己的小動作能瞞過長你快三輪的老夫。”

秋山竹晚知道。

他的破綻確實很多,或者說基本沒可以瞞過,少年人的叛逆無論何時都不會缺失,但那都是了無牽掛的時候做的,誰知道條野采菊隻用了幾天,就打破了他構造了數十年的計劃。

缺愛的孩子拒絕不了溫暖。

這就是

多少人明知道感情會壞事,成為痛苦的根源,卻還飛蛾撲火、前仆後繼的貪戀的原因。

……他一直報以僥幸心理。

再相處一會,就抽身離開——結果越陷越深,一發不可收拾。

秋山竹晚低下眸,嘴唇顫抖了幾下,什麽都沒說出來。

“知道老夫為什麽對你特殊嗎,竹晚,因為我們很像。”福地櫻癡居高臨下的說道,像是主張一切的神明:“你經曆過的痛苦,老夫都經曆過。”

戰爭,人性,至親離去,信仰崩塌,在黑暗中掙紮求生,逐漸被染上深淵的肮髒……

隻差徹底沉淪。

盡管這孩子本不用經曆這些。

福地櫻癡有時會恍然分不清,他是否在打造另一個自己。

亦或者在探究,實驗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