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湘實在受不了這麽壞的他, 想掙紮著下來,但又怕掉進泥坑裏,索性破罐子破摔地把頭埋進他頸窩處, 感受著他皮下滾燙的體溫。

泥潭被人踩過, 泛起一圈圈漣漪, 周晏生那五位數的運動鞋早已髒的不成樣子,褲邊也沾染上不少黑泥。

“我去, 都知道周晏生家賊有錢, 可這舉動也太牛了。”

“嗯唄, 那鞋肯定要不了了。”

“唉,真是可惜了。”

漸行漸遠的對話聲傳進秦湘耳朵裏, 她眼睫自然垂下, 垂落在身側的手不由自主地握成拳,目光最後落在周晏生的鞋上。

棕色的籃球鞋被泥土覆蓋,失去了原本的張狂。

周晏生的腿上落了些肮髒不堪的泥濘,但他貌似察覺不到一般, 吊兒郎當地站著,弓著腰去看秦湘。

秦湘語氣緩緩:“你的鞋......”

周晏生語氣很隨意:“沒事。”

秦湘心緊了緊:“可是......它變得好髒。”

她也不清楚這突如其來的情緒從何而來, 隻覺得頭一陣眩暈, 腹部一陣一陣的疼,擋都擋不住,明明剛剛還好好的。

周晏生沒注意到她情緒的變化,隨口說道:“髒了就扔了唄。”

秦湘怔愣,隨即很快整理好情緒,笑著抬頭與他對視:“等我一下。”

等到馬欣欣順利到達這一側, 她跟著馬欣欣一起去了廁所, 出來後, 看到周晏生還站在原地,和剛才不同。

男生後背靠著欄杆,站姿顯得他**不羈,搭在欄杆上的手上還夾著一根未點燃的煙。

看到秦湘出來,周晏生把那根煙遞給身旁的陳燃,單手插兜,笑著朝秦湘走過來。

男生隨性慵懶,步伐堅定,惹得身邊一群男生起哄吹口哨,紛紛嚷著看不下去了,在學校都能這樣撒狗糧。

周晏生半個眼神都沒給他們,那雙漆黑的眼睛一直盯著秦湘。

-

那晚秦湘回到家,思考了很久,到底該送什麽生日禮物給周晏生。

房間裏,吊在天花板上的大燈被她關了,隻留著桌上發著暖黃光的小台燈。

秦湘把所有錢湊在一起,都不夠周晏生今天腳下那雙鞋的零頭。

安靜的房間裏,擱置在心底的自卑,此刻如野草般生長,一簇又一簇,仿佛下一瞬便會將她吞滅。

秦湘關了手機屏,把錢整齊地放進錢包裏,隨手關了台燈,趴在桌上。

次日,她起得很早,出臥室的時候阮甄已經不在家了,估計已經去上班了。

餐桌上放著兩個信封,秦湘走過去,知道這裏麵裝的是她和秦誠的生活費。信封一樣厚,像往常一樣,裏麵裝著五百塊錢。

秦湘把一個信封裝進書包裏,換鞋出了門。

到了學校,她先去了食堂,沒有像往常一樣把錢全充進飯卡裏,而是隻充了兩百,又把剩下的三百揣進兜裏。

那天下午放學後,她趁著其他人都在吃晚飯,獨自一人出了學校。

剛出學校外的那條胡同,便被泥濘不堪的鄉間小路堵住,她咬咬牙,揮手攔了一輛出租車。

出租車在一家名為“特別”的店前停下,她下車後,急忙推門進去,把手裏的草圖遞給店員,語氣急切:“你好,我想定製一把Fulton的雨傘。”

店員看過來,目光掃到她身上的平中校服,臉上帶了些鄙夷,下巴揚起:“五百,我掃你。”

她怔愣,並沒有注意到店員的神情,手伸進兜裏,緊緊地攥住錢包。

那時的她和無數同齡人一樣,覺得手機支付很酷,用現金支付好像......很丟人,畢竟那時候手機支付風靡全國,很多人出門都不帶現金了。

店員似乎察覺到她的窘迫,眉毛緊緊地皺著,不耐煩地說道:“快點!”

秦湘很快回神,長時間在家庭被大吼大叫導致她已經麻木,並沒有意識到“顧客是上帝”,她完全可以投訴這位店員的。

她快速拿出錢包,拉開拉鏈,捏著三張一百整鈔票,以及數不清的零錢,語氣帶著小心翼翼:“現金可以嗎?”

店員嘖了聲,“可以。”

秦湘聞言,立馬數了有零有整的五百元,遞給店員,“謝謝,請按紙上的樣子做,我三天後來拿可以嗎?”

店員把錢放回收銀台裏,讓秦湘留下姓名和電話號碼。

秦湘認真地寫下自己的信息,漂亮的字體一如其人,讓店員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

回到學校後,堪堪趕上晚自習,她連去超市買麵包的時間都沒有,快速跑回教室準備上晚自習。

第一節 晚自習沒有老師講課,班裏此時正安靜上著自習,秦湘正低頭認真做題,但肚子裏空****的,饑腸轆轆的。

她怕肚子不知道什麽時候會不受控地叫起來,便一直喝水,讓熱水來短暫地麻痹餓意。

剛喝完一杯水,擰上瓶蓋,身旁便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她偏頭看,發現周晏生不知道什麽時候偷偷溜出教室,現在一看就是剛回來,因為他手裏還拎著一個塑料袋。

周晏生把袋子遞給她,眉眼間透著不爽:“沒吃晚飯?”

秦湘心一緊,他怎麽發現的?

這姑娘一放學便跑出教室了,連飯卡都沒拿,那著急忙慌的樣子周晏生看了還以為出了什麽大事,剛想追出去,結果還沒下樓梯,便被馬欣欣拽住:“晚晚她有事情要出去一趟,她讓我告訴你,今天不用等她了。”

周晏生從塑料袋裏拿出一杯熱奶茶,慢條斯理地插上吸管,遞給她,又撩起眼皮看她:“再不吃飯,看我怎麽收拾你。”

這話燙的秦湘心口一縮,又透著四麵八方的甜,她安靜地接過奶茶,嘬了幾口。

周晏生又拿出一個麵包,撕開包裝,剛想遞給她,便被她製止:“下課再吃,我現在不餓。”

熱水和奶茶已經撐滿她的胃了。

-

夏天最後一個節氣,大暑。

那段時間剛好處於三伏天,是一年中氣溫最高且又潮濕、悶熱的日子。

氣溫太高,學校在七月二十一號正式給準高三生放了暑假,碰巧放假第二天便是周晏生的生日。

秦湘早已把那把遮陽傘拿到手,特地買了精美的包裝紙認真仔細地把它包了起來。

那天一早,她便接到周晏生的電話,本來周晏生想著和秦湘過二人世界,但計劃趕不上變化,南梔和方達特地請假從大學城回來,還帶著一群從冰島和京北回來的人。

周晏生的麵子大得很,他在全國數不清的朋友來到平蕪這個小縣城,僅僅隻是為了給他慶生。

大部分人中午才能到,所以周晏生想趁著上午的那點時間,好好地和秦湘過沒有人打擾的二人世界。

周晏生一大早便接了秦湘出門吃早飯,吃過早飯直接把人接到家裏。

高二最後一次大型考試,秦湘超常發揮,考到年級第三,按照約定,她不用再擔心會被秦盛年送去一中讀書。

但即將升入高三,不能有絲毫的懈怠。

周晏生掃了眼擺在桌上的一張張試卷,被氣笑了,他早該想到的,這姑娘能安安分分地跟自己回家,腦子裏想的肯定全是學習。

秦湘找出兩張一模一樣的試卷,遞給周晏生一張,遲疑地問道:“我們先做生物?可以嗎?”

小姑娘今天穿著純白的過膝連衣裙,齊肩短發隨意地搭著,幹淨的素顏,唇上依稀可見的亮光。往下看,露出一截白皙細瘦的小腿,以及一小截白色棉襪。

關鍵是那可愛小巧的腳還穿著他買的拖鞋,號碼偏大,更顯她嬌小。

周晏生隻是安靜地看著,便覺得一股邪火直衝下腹,他吞咽口水,嗓音有些低啞:“可以。”

他做試卷的時間向來短,更別提生物這種小科,寫完最後一個字,便把筆甩在一旁,支著臉頰去看身旁的姑娘。

周晏生胳膊順勢搭在她的椅背上,從遠處看,秦湘像是被他圈在懷裏。

他的食指時不時地敲打著,眼神熾熱如火,絲毫不加掩飾。

此時正是上午十點半,窗外的陽光照進客廳,整個客廳天光大亮,一切都無處遁形。

秦湘頂著那強勢的目光,做完最後一道題,不出意料的,一抬頭便對上那雙漆黑的眼睛。

她故作鎮定地清清嗓,“我們對下答案。”

周晏生輕哂:“行,聽你的。”

對完答案,周晏生不出意外地隻錯了最後那一小道遺傳題,而秦湘卻多錯了幾道考查基礎知識的選擇題。

改完試卷,周晏生以為剩下時間任他發揮了,卻不料,這姑娘掏出耳機,還順勢拿出兩本英語聽力練習冊。

他臉唰的變黑了,可秦湘一直低著頭,在手機上找錄音項目,沒有注意到他的變化。

秦湘在網站上找了半分鍾才找到那個錄音文件,下意識地抬頭喊他:“我找到——”

剩下的話被眼前的人吞入口中。

周晏生一抬胳膊,掐著秦湘的軟腰把她抱在他大腿上,一隻骨節分明的手順勢附在她腰後掌握平衡,另一手強悍地拿過她攥在手裏的手機,還自然地把耳機扯了下來。

他把手機一扔,“啪嗒”一聲,手機連同耳機掉落在桌上。

他閑下來的那隻手直接扣在小姑娘腦後,帶著不容忽視的力道,唇貼上她的,聲音低沉:“學了那麽久,該讓老子吃點甜頭吧?”

緊接著,一股涼風湧進來,秦湘忍不住瑟縮著,她的裙擺被掀了起來,向上蜷縮著,最後掛在周晏生的小臂上。

耳機裏的標準女聲還在講著聽力部分,隻可惜,無人去聽。

周晏生手下的力道越來越重,不僅如此,他還撩起眼皮,近距離地觀察著懷裏人的表情,這混蛋的神情還無比認真,好似和剛才那個懶散做試卷的人完全不同。

秦湘實在受不住,她耳根一片暗紅,眼裏浮上一層霧氣,嚶嚀開口:“周晏生...你別......碰了。”

周晏生眯起眼,吊兒郎當地開口:“學了多久,我就要碰多久。”

秦湘聽到這話,心砰砰跳,眉頭忍不住蹙起,手搭在他背上,聽著他愈發粗.重的呼吸,一道銀光突過,她忍不住五指發力攥緊他的衣服。

就在秦湘以為自己要窒息在此時,玄關處響起的門鈴聲救了她。

最後,周晏生壓製住滿身的火氣,慢條斯理地幫小姑娘整理好衣服,閑散地站起身,慢悠悠地走過去開門。

“周!想死你了!”一道男聲隨著大門的展開突然蹦出來。

秦湘認出那個男生是上次在冰島見到的那位男主唱。

他身後還跟著一群人,個個身穿潮牌,幾個男生帶了女朋友過來,那些女孩也都是背著奢侈品的包包,妝容大多是輕歐美風,衣著清涼。

秦湘也是在那一刻,看清了她和周晏生之間的鴻溝。

她站起身,跟在周晏生身後,眼神搜尋好久,都沒有看到南梔。

有人注意到秦湘,擠眉弄眼地問:“周,你的小女朋友啊?”

周晏生笑著應了:“嗯,我媳婦兒。”

那位男主唱繞著客廳轉了幾圈,隨手把禮物擱在茶幾上,燙金的logo印在橘色禮盒上,無處不在彰顯著高端華麗。

秦湘在電視上看到過那個商標,好像是叫“愛馬仕”。

她默默地移開視線,餘光注意到自己擱在椅子上的禮盒,頓時有些如坐針氈。

周晏生在一旁和幾個男生閑聊,無一例外的,那些男生也紛紛把禮物都放置在那個男主唱送的禮物旁邊,秦湘多看了幾眼,幾乎都是電視上隨處可見的奢侈品大牌。

偌大的客廳裏漸漸坐滿了人,周晏生好不容易脫身,坐在秦湘身旁,牽起她的手,發覺她掌心的冷汗,偏頭湊近她耳邊:“怎麽手怎麽涼?”

秦湘看著這個滿眼都是自己的男生,發覺自己的心分成兩半,一甜一苦。

她搖搖頭,剛要開口,便聽到一道喊聲:

“周,你什麽時候用這個牌子的雨傘了?這牌子的包裝好土啊...你品味什麽時候那麽差了?”

秦湘聽到“雨傘”兩個字,頓時愣住,快速回頭看了一眼。

一個男生手裏拿著的便是那個被自己定製,等了三天三夜,之後又熬夜包裝好的雨傘。

她抿了抿唇瓣,臉色有些蒼白,想開口說些什麽,但雙唇像是被她那名為廉價的自尊的膠水粘住了。

“嘖,上次有人也送了我一把這樣的傘,可實在太醜了,我就送給了我家阿姨。”

周晏生滿心都撲在秦湘身上,哪還有空管傘的事,他隨口敷衍道:“是嗎?那估計也是我家阿姨忘記拿走了,你扔在一邊吧。”

他的神情有些不耐煩,但又壓住眉眼間的鬱氣,把空調溫度調高,又去拿了一條毯子,還順道接了杯熱水過來,一同遞給秦湘。

好友看不下去周晏生這殷勤的姿態,笑著打趣:“圈子裏最會玩的人如今也是金盆洗手了啊。”

“是唄,以前說一不二的周老板去哪了?現在真是沒眼看啊。”

周晏生對這一切嘲笑聲不為所動,吹了吹杯中滾燙的開水,等不那麽燙手之後才放進秦湘手裏,他手搭在秦湘腰後,輕柔地為她按摩。

等忙完這一切之後,才顧得上其他人,他懶散地靠著沙發,手下按摩的動作不停,語氣說不出的浪**:“怎麽?羨慕老子有媳婦兒啊?”

一眾人被氣笑,無語地說道:“騷不騷啊你,注意點。”

周晏生哼笑,沒再理他們,專心致誌地為他姑娘按摩。

趁著大家的注意力不在他倆身上,周晏生湊近,低聲問道:“身體不舒服?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秦湘連忙拒絕,言不由衷地說著違心話:“剛剛的空調溫度太低了,現在沒事了,你不用管我啦。”

周晏生輕笑,手下懲罰性地捏了下,“老子不管你,你還想讓誰管你?”

秦湘怕他在大庭廣眾之下做出什麽舉動,急忙求饒。

周晏生這才把注意力分給一旁和他聊天的人身上。

沒過多久,南梔便帶著一眾她熟悉的人來了,因為人太多,周晏生直接把人帶到平蕪最大的酒店——靜瑞安所。

客廳裏趨於平靜,窗外的蟬鳴聲不絕於耳,樹影斑駁,陽光爆裂地灑進室內,餐桌上放著一個白色書包,書包旁安靜地放置著一個被拆封的禮盒。

依稀可見的是,裏麵躺著一個白色雨傘,木質手柄處刻著幾個不易察覺的小字:

生日快樂,我的遮陽傘。

Z&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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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包廂內,坐了整整兩大桌,落地窗外是平蕪最華而不實的金融街,是這個小縣城最拿得出手的一條街。

觥籌交錯間,對話聲清晰地傳進秦湘耳朵裏。

“周,你的留學申請準備的怎麽樣了?”

“必須去北美?沒有第二選擇?”

周晏生聞言,似乎不想聊這個話題,“那麽關心我幹嘛?”

秦誠聽到這組對話,不動聲色地看了眼他姐的方向,發現她似乎注意力不在這上方,正和旁邊的南梔姐聊天。

他鬆了口氣,如果生哥去留學的話,那他和姐就是異地戀了,而且......他家現在的經濟狀況也不怎麽樣,是不可能送一個孩子去國外留學的。

他及時喊住周晏生,不著痕跡地帶著一夥人換了個話題。

周晏生聽到秦誠的話,挑眉:“不錯啊,有幾分把握?”

秦誠最近和周晏生的關係親近了不少,經常和他一起打遊戲,學習上有不會也經常虛心請教,在他身上已經看不出之前那個問題少年的影子了。

秦誠嘿嘿笑:“七.八成吧?”

周晏生放下筷子,“什麽時候考試?”

秦誠乖乖回答:“還早呢,估計得冬天去了。”

周晏生點頭,隨口道:“加油。”

秦湘聽著他們的對話聲,有些懵,問秦誠:“什麽考試?”

南梔在一旁解釋:“一中今年多了個提前批,初三的期中考試之後,排名全市前一百的有參賽資格,之後參加一中的考試,過了線便能在同齡人讀初三的時候,提前進入高中,學習初高中的銜接課程,也就是你表姐的小奧班,專門為清北輸送人才的。”

這這一桌的人幾乎都是熟人,眾人見狀,紛紛提前恭喜秦誠:“你小子不錯啊,好好學習。”

陳燃也笑著說:“爭取和你姐成為校友。”

那年,阮清正在努力爭取清華的保送資格。

秦湘了解之後,點頭,“現在真是令人刮目相看了啊。”

秦誠有些不好意思,撓撓頭,不再多說什麽。

午飯結束後,一夥人回了周晏生家,保潔阿姨已經上門打掃房間,她把餐桌上那個被拆封的禮盒和茶幾上的各種奢侈品禮盒一同放置在儲藏室。

常年不見天日的儲藏室也被打掃得一塵不染,隻是,堆在角落的那個廉價的禮盒和其他高端禮盒格格不入。

雨傘被整齊地折疊好,安靜地躺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儲藏室內。

隨著保潔阿姨輕輕地關上門,房間內最後一點亮光也消失不見。

整個房間陷入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