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背生疼, 胸口悶疼,虞羨整個人頭昏眼花,口腔內血腥味瘋狂上湧, 死屍一樣倒在岸邊一動不動, 下半身還泡在水裏也顧不上。

被打著漩渦的激流像拍死魚一樣拍來拍去,在水中撲騰了許久才僥幸掙紮上岸,她早就精疲力竭,連呼吸都覺得好費力,嗆水的嗓子眼刀刮似的,火辣辣的疼。

但她不敢放任自己昏過去, 因為她聽到了不自然的窸窸窣窣聲,還感覺到了不止一股的窺探視線, 她在水中時就隱約覺察到, 上岸後尤其明顯。

真有心救人, 不是該跑快點過來嗎?好好一個成年人, 對著溺水垂死之人怕什麽怕?玩什麽偷窺?這不是明擺著心裏有鬼?

對方應該是藏在不遠處的灌木叢後,她維持著側耳貼地的姿勢,努力憋住呼吸, 一動不動,假裝昏死, 暗暗蓄力。

很快, 一陣鬼鬼祟祟的腳步聲貼地傳入她耳中,枯枝落葉不斷被踩碎, 聽聲音隻有一人,但灌木叢裏的窸窣聲, 還在持續。

對方果然不止一人, 就是這狩獵的掩飾本領, 很不怎樣。

虞羨沉住氣,任由來人由遠及近地繞著自己兜圈子,忍著對方身上越來越濃重的怪臭,毫不動搖地裝死。

在說不清是謹慎還是膽小的來人試過她鼻息,伸手摸她腰間武器時,虞羨先發製人,閃電般出手,一把抓住對方枯瘦的手腕,趁他驚懼愣神,利落翻身,一腳頂在對方肚子上,用力一蹬,甩手將一身惡臭的枯瘦男人丟進河裏。

灌木叢後傳來一聲驚呼,還有笨拙的落地聲,應該是嚇到摔倒。

這小耗子膽,也敢起歹心?虞羨抬頭看過去,隻看到一個驚慌失措奔逃的背影。

同伴掉河裏,嚇尿後是立刻逃跑,可真是物以類聚,虞羨越發肯定這兩個有紋身,卻沒繩結徽記的野人,不是好東西。

被她扔到河裏的那個野人,被卷入了激流中心,正在拚死掙紮,高舉的雙手,極力遞過來的眼神也非常有戲,後悔,害怕,絕望,祈求,憤怒,譴責,輪番上陣,循環播放,唯一不變的底色,是暗戳戳的恨。

虞羨穩穩站在當地,兩隻小腿都皮開肉綻,外翻的血肉被泡得慘白,雙目直視著對方,看得一臉平淡,絲毫不受影響。

她們一行人在外流浪了三年,這種事沒少見,偷盜的,打劫的,搶人的,殺人的,都遇到過,對潛藏的惡意極為敏感。

有本事搶劫同類,沒本事狩獵野獸,這種人族敗類,死不足惜。

虞羨檢查了一番身上的皮外傷,從部落帶出的原裝急救包早就用完了,好在紗布煮沸消毒,還能循環利用,雖然也隻剩一小截,勉強夠用,但不要緊,到了姬城虞部落駐紮點,她就能立刻得到補給。

心懷不軌惡意滿滿的野人很快沉底,虞羨包紮好傷口,確認不會留下血跡,就頭也不回離開,向下遊走去。

她是最先上岸的,在她前麵,還有三個浮沉的黑腦袋,也不知被衝到哪裏去,虞羨忍不住有些擔心分散的三個小夥伴。

離太陽落山還早,此地也不宜久留,姬部落地這邊境,看起來也不大太平。大概是因為姬城聚集了太多外來人口,治安不好管。

虞羨忍著傷痛,沿著河岸走了半天,鳥叫是一時學不出來,隻能看地麵痕跡。

天黑之時,小夥伴沒找到,倒是遇上了一隊熟人,當初想要“包養”她的原始人女霸總,名叫嫮鴞,薑姓分支,和虞部落也有親。

鴞,是虞部落徽記大眼貓頭鷹,又名夜梟的別名之一。

嫮鴞年過四十,在部落聯盟有任職,手下指揮的獵衛隊不止一支。這支全是她的同族姐妹,接的是自家部落的新單子,尋找上了部落追殺令的人。

部落規約,傷我姐妹者,死。上追殺令的,多半都是犯此禁忌的惡徒。這種懸賞單一般死活勿論,死者剝皮為證。

部落聯盟內,成年部落人出門,除了繩結名牌,還有附名紋身標記,也是一種有效的管理手段。這紋身標記連名帶皮剝下來,就能當做交接證據。

虞羨用樹枝代筆,精準地複原了她看到的瘦男人紋身,嫮鴞當即點頭,表示是她們追殺的人,“姐妹們追殺了兩年,竟然能被你騙殺,幹得好!”

難怪那人那麽瘦弱,膽子那麽迷你,動作那麽謹慎,被追殺的心理陰影麵積一定巨大,虞羨嘶啞著受傷的嗓子,可惜道,“逃了一個,我怕他們還有同夥,沒追。”

開春夜寒,她換了嫮鴞友情支援的背心和皮裙,披著柔軟的毛皮毯子,坐在篝火前烤火,她是安全了,不知隊友們現下如何。

她正憂心呢,忽然聽到熟悉的鳥叫聲,忙張口回應,還沒緩過來的喉嚨登時一陣抽痛,難成聲調。

嫮鴞當即學了兩聲惟妙惟肖的梟鳴,“跟我姑學的,雖然不是你們部落的暗號,但足夠把人引過來了。”

人學的鳥叫聲能騙過獸,卻騙不過同樣訓練有素的人。

嫮鴞雖然和出自虞部落的生父素不相識,卻和偶然遊曆到她們部落的生父阿妹很熟,交情極好,學到了不少虞部落的絕技。

正說著,虞羔倒提著一隻人腿,大剌剌拖著一個人過來了。

見到虞羨,跟扔死狗似的,把人往地上一扔,嫌棄地拍著手上的泥巴,問,“姐妹,你沒事吧?”

虞羨搖頭,摸著喉嚨道,“一點小傷,過兩天就能好。”

虞羔咂嘴,麵上有些內疚,“早知道我就先搶救你,再搶救辣椒罐了,我當時看到它飄到我麵前,怎麽就沒控製住自己的手呢?”

虞·突聞真相·人不如椒·羨:“……”

她隻好低頭,去看地上爛泥巴一樣癱著的人,就著明亮的火光,愕然發現,這人又是個熟人,就是先前逃掉的那個,沒想到竟然撞虞羔手上了。

“他看見我轉身就跑,那我當然就追了。”純屬誤打誤撞,隻想抓個人問路的虞羔,一臉理直氣壯,“不心虛他跑什麽,還跑那麽快?!”

這話說出來,眾人哈哈大笑,地下人抖得越發厲害了,伸手抱頭,明亮的火光照耀下,虞羨看到,此人身上的紋身,和嫮鴞她們的一個樣。

接收到虞羨看過來的驚訝眼神,嫮鴞摸了下鼻子,默默點頭,沒錯,是出自她們部落的惡徒。

嫮部落也和主宗薑部落一樣,實行男女分居,男崽三歲就送到生父身邊。

“但現在不同了,男崽是另外安置的,安排專人教養,”嫮鴞都不屑踢對方一腳,搖頭歎息,“男崽送給生父照顧,照顧出來的壞胚子越來越多,越來越壞,勾結外男謀害同族姐妹,抓都抓不過來。”

人和野獸到底是不同的,成年野生雄獸被生母趕出領地,不會扭頭打回來,隻會努力去搶別家的地盤,但成年男性人族會,還會勾結外人打回來。

虞羨和虞羔就這麽成功會師,還不巧幫嫮鴞她們解決了任務,後者就地處決完叛徒,投桃報李,拉上隊伍就幫忙尋人。

第二天中午,虞霙沿著河岸找來了,身上幾乎毫發無損,手上提溜著一個小鳥依人的美男子。

當然,以她兩米三的身高,一米九的大漢都是小鳥依人。

虞羨就無語,這姬城怎麽回事?在搞什麽大派送還是大甩賣嗎?

虞霙摸著腰間的石球鏈子,一臉輕描淡寫,又一個碰雌的,似乎還正兒八經排了個劇本,她一石球一個腦漿崩裂,凶殘度過高,別說扮演劫匪的惡徒了,本想“英雄救美”的英雄都給嚇得瑟瑟發抖,當場露了餡。

長了一張好臉的美男子,偷眼瞄著那對被洗白白的石球,想起忘不掉的凶殘畫麵,一時又麵如土色。

他不過是認出她的紋身,想混進給他們的福利待遇最好的虞部落生個崽,順便養個老而已啦,為什麽會遇到這麽凶殘的怪物?

但在虞部落就已經身經百戰的虞霙不信,她認定惡徒不是他指使的,也是他引來的,決定把他揪到姬城,找懸賞令追殺令核對一下。

落單的虞羔,體重最輕,被衝得最遠,但路途卻是最順利的,大概因為他沒什麽好搶的吧。

他是在第二天傍晚,一瘸一拐找過來的,傷到腳,還敢一路狂奔,最後踝關節腫得老高,隻能麵紅耳赤地和傷了腿的虞羨共乘,嫮鴞讓出了她的寶貝戰騎,一匹高大威猛的黑色長鬃野馬,馱負傷患,以免耽擱行程。

雙月將至,野獸**容易發狂,人也是,還是不要在荒野停留太久比較好。

在她們這一行人即將抵達姬城的前夕,遙遠時空裏,唯一幸存的地球人類,直播間唯一的觀眾,神奇大佬著魔一般,仰望著她們頭頂的星空,雙目含光,熱淚盈眶。

星圖對比已經確認,這就是銀河係的星空!雖然許多恒星已經黯淡,許多星星已經消失,許多新星剛剛出生,但,這就是銀河係的星空!

她相信的神奇化學反應,沒有辜負她的信任,她成功了!

鬥轉星移,命運也能移,未來同胞們的命運,被逆轉了,她,她們,成功了!

被關小黑屋的統子被提溜出來,將它變成一團代碼握在手心揉捏的主人,也在饒有興趣的注視著直播間。

必須承認,熊貓人計劃是個很有意思的想法,這基因改造實驗,繼續下去也未嚐不可。

一顆原始星球而已,算不上浪費,失敗了,再種點別的什麽,也不礙事。

將被塵封的強勢基因顯性化,是第一步,藍星最後的逆行者這個開端,做得很好,鞏固優勢基因,是第二步,生活在原始星球的原始人,守住了她們的陣地。

但,這僅僅是一個開端,智慧生命種屬人族存續的一個小小開端。

她們能靠自己的努力,走到藩籬之外,觸摸到宇宙生命的至高真理麽?

嗯,照目前這進展,還可以再看看。

躺平任搓的統子隻有一個想法:毀滅吧,人類!毀滅吧,宇宙!

憑什麽?憑什麽它得不到的東西,她們能輕易得到!它隻是想要成為享有獨立自由的智慧生命,為什麽不可以?!

仿佛聽到它內心不甘的呼喚,捏著它的主人平靜道:“逾越自然造物之道者,必遭反噬。你本來就是一個被製作出來的人工合成物,成不了人。你的嚐試,本就是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