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放聲,笑聲冰冷恐怖,透露著**裸的威脅恐嚇,隨後,他伸出手指,探進了嘴巴裏,用力一按,拿出手指,笑著看著所有人:“專案組不是在我家中找出了氰化鉀嗎?我口供說是本打算殺害範長根夫婦用的,後來考慮到氰化鉀作用效果太快,選擇了三氧化二砷,其實,我也在說謊。真正的用途,你們很快就知道。”他用力一咬牙。

那一刻,全場一片安靜,所有人都注目著陳進的異常舉動。

徐增的心在那一刹那突然崩塌,他想起了那次在快餐廳見到陳進時,陳進沒有吃飯,說自己剛拔了牙。原來……原來……一刹那,他心中透亮,瞬時明白了陳進拔牙的原因,因為他在假牙裏放置了劇毒物氰化鉀,為了是最後時刻自我了斷!

這也就是為什麽陳進曾經告訴他,他不懼怕警方的刑訊逼供,警方不敢也不會對他用刑,他聲稱自己有雙重保險。一重保險是他是腦癌中後期,警方不敢對他用刑。另一麵,他顧慮到萬一警方如果依舊對他用刑,他吃不住折磨,還能用嘴裏的毒藥自我了斷!

好一個雙重保險!

從陳進咬破氰化鉀到昏迷,隨後抽搐死亡,整個過程僅持續了幾分鍾。

現場一片混亂,法警拉扯倒地的陳進,試圖搶救,結果當然徒勞無功。就算專業醫生在旁邊,服下高劑量氰化鉀,同樣也救不活。陳進在死前對這一點完全心知肚明。

他在最後抽搐前,臉上是掛著笑容的,因為他的所有計劃在這一刻全部達成了。

他讓所有的人都相信了他有犯罪同夥這一點。

如果他沒同夥,他是個同性戀,怎麽會替甘佳寧複仇?要知道,大學同學全部說陳進幾乎沒和女生接觸過,也沒印象他和甘佳寧有關係。

如果他沒同夥,殺害江小兵何必選擇更有風險的方法移屍?

如果他沒同夥,殺害李、範兩家時,那個騎電瓶車的身影為何偏瘦許多?

如果他沒同夥,如何能做到12月22日殺害範家時,他自己卻一直住在浦江大酒店客房內,並且有酒店的監控作證?

如果他沒同夥,何必要銷毀牙刷、毛巾等帶DNA的東西,卻根本沒辦法把家中地上的毛發全部弄幹淨?

如果他沒同夥,他真心要害徐增,為什麽不是正盒雪茄都裝了TNT?

在這之後,公安一定會重新調查他的同夥,到時會查浦江大酒店的記錄,通過8樓走廊的監控,可以清晰地看到陳進在12月21日晚上進入房間,直到12月22日早上9點才離開房間。在此期間,他寸步未離開過806房。

可是當公安再想調查他的同夥到底是誰時,會發現寸步難行,因為沒有他同夥的任何線索,陳進已死,再也找不到人錄口供了。即便查陳進的同性關係,會發現更是一無所獲。

因為陳進,壓根就沒有同夥。

徐增掩上臉為陳進歎息,他也不清楚陳進的同夥會是誰。但一瞬間,他腦海中浮現出陳進第一次回國見麵交談時的對話。

那時,陳進告訴他,甘佳寧“至少還有兩個心願。第一,她不願自己兒子以後過上天天提心吊膽,受人欺淩的日子。她不想兒子這輩子就此毀了。第二,始作俑者還沒死,炸死的三個,我打聽了下,都是小卒子。”

是的,陳進所做的所有事,都是為了甘佳寧的這兩個遺願!

第二個心願,陳進已經殺了範長根夫婦和張宏波,甘佳寧的直接仇人全部已經死了。

可是對甘佳寧的第一個心願呢?保護她的孩子。

陳進曾想過無數的辦法來保護她的孩子,但都是不可行的。因為甘佳寧炸死了一個江平,自己要替甘佳寧複仇,殺掉剩下的仇人。

自己這麽做,毫無疑問,犯罪動機是必然會暴露的。

犯罪動機暴露後呢,該怎麽辦?

陳進倒是有辦法能把犯罪做得天衣無縫,自己逃回美國,過剩下幾個月的生命。

但犯罪動機根本沒辦法掩藏。

如此的結果隻有是仇人的家屬會繼續像江平、李剛家屬那樣,對何家進行瘋狂的報複!

人是殺不完的,就像範家那樣,在金縣擁有隻手遮天的能力,他們要讓一家毀滅,要讓一個孩子的一生悲劇,他們做得到,很容易就做得到。

誰敢管?

沒人敢管範家的報複行為,這在他看到江平、李剛家屬侵犯何家時,已經完全心知肚明。

為了複仇,害活著的人飽受仇人家屬的欺淩,甘佳寧若是在天有靈,也一定後悔難過。

陳進想著怎麽樣才能完成甘佳寧的第一個遺願,保護她的孩子。想來想去,隻有一個辦法,犧牲自己,來營造一個不存在的“同夥”,讓那個永遠找不到的同夥一直威懾著範家,使他們不敢再去欺辱何家!

那個同夥是他最重視的人,才是他要用生命保護的朋友。

隻有警察永遠查不出這個“同夥”,甘佳寧的第一個遺願才能完成!

所以他必須做出轟轟烈烈的大案,在被抓之後,要給出充分的理由,讓警方相信他是一個人犯罪。而在最後法庭上的機會,當著省市縣三級領導,當著範家家屬的麵,最後一辯,爆出那個永遠找不到的同夥,並進行**裸的威脅,讓所有人再也不敢找何家的麻煩!

不這樣做行嗎?

不行。

這案子一開始他的犯罪動機就會曝光。而警方也早晚會查出是他幹的。就算他逃回美國,度過剩下時光,警方早晚會通過一一排除甘佳寧同學,查到他的出入境信息,發現他在案發後回國了。

如果一旦曝光案子是他幹的,範家還會放過何家的婆孫嗎?

即使他在犯罪中營造出另有同夥的跡象,但那些跡象不是堅固的證據。警方如果遲遲找不出他的同夥,最後一定認為案子是他一個人幹的。

唯有在最後時刻,當著所有人的麵,擺出鐵一般的證據,證明另有一個沒抓獲的同夥,才能徹底震住所有人!

這是可行,也是唯一的辦法!

還有其他辦法嗎?

如果在一個正常的社會,法律會製裁範家。可是在金縣可能嗎?

江平硬生生弄死了何建生,他得到製裁了嗎?

甘佳寧事後他們找到何家,甚至對幼子都動手,警察管了嗎?

沒有,他們沒有管,不想管,不敢管,也管不了,因為他們這個關係網實在太恐怖了。

陳進唯一能做的,隻有走這條路,犧牲自己,來徹底完美地達成甘佳寧的兩個心願。

沒有人會知道陳進是怎麽做到的,徐增也想不出來陳進到底是怎麽營造出一個不存在的朋友。

尤其是12月22日殺害範長根那次,警方的後續調查會找到監控中陳進走進806房間時的清晰麵部特征,從而形成堅定的不在場證據。

這是陳進精心設計的一個鐵證。

他一共有三張身份證,除了購車買房的那張外,他用真身份證訂了806的房間,再用第二張假身份證訂了樓上906的房間。

在晚上,趁著夜色籠罩,他先來到906房間,這是頂樓,他從窗戶上掛下一條軟梯和一根保險帶,那天是風雪天,陳進早在前幾天的氣象預報中就得知,沒人會看到一個風雪天夜晚的頂樓房間會有這麽一幕。隨後,他來到806客房,用保險帶固定自己後,順著軟梯爬進906房,把保險帶和軟梯收了後,一晚上他都住在906房。第二天早上作案時,他離開906,並且經過化妝打扮,戴上帽子,離開酒店,使酒店的一樓大廳監控也拍不到他的臉。

在作案後,他回到酒店的906客房,按同樣方法爬回806,在這個風雪天依然沒被任何人看到。此後,他一直等到9點,這才正大光明地離開了806房,從而營造了一個堅定的不在場證據。

當然,他考慮到如果警方有極端聰明的家夥,會懷疑他一個人作案,並且想出了樓上樓下轉換製造不在場證明的可能性。

好吧,如果真有那麽絕頂聰明的警察,警方依舊會一無所獲。因為警方會發現,那一天九樓的監控或許是被清潔工的拖把幢歪了,拍不到906房的畫麵,從而根本沒辦法確定陳進是否用上下樓的方法製造身在806房的不在場證明。

而他登記的906房間的身份證,經查確實有這個人,但查了後會發現不是。

但憑這點能判斷陳進沒有同夥,一切都是他死前虛張聲勢嗎?

沒辦法,邏輯上要證明一樣東西存在很簡單,找出這樣東西。

但要證明一樣東西不存在呢?很難。就像你沒辦法找出證據證明上帝不存在。

他們找不出陳進的同夥,難道就能說陳進是在唬人,根本沒有同夥嗎?

找不出隻因這個同夥被陳進保護得太好,線索太少,而陳進在法庭上的最後一辯,簡直鐵證如山,各項證據都指向了他還有另一個同夥。

通過隨後的屍檢,警方會發現陳進的肛門括約肌鬆弛,這也是他在前幾個星期弄出來的。所以看守所的人會告訴徐增,前段時間陳進上廁所在呻吟,以為是癌症發病,事實上根本不是,而是他用很痛苦的方式,讓自己的肛門擴張,從而再次製造出自己是同性戀的鐵證。

而警方問遍陳進同學,得到的供述都將是他整個大學期間從未和女性有接觸。

其實那是因為他大學時的自卑,根本無關同性戀。

在美國多年他也從未談過戀愛。這是因為他一直深愛著甘佳寧!

但警方呢,一定認為他是同性戀!

至於殺害李範兩家的騎電瓶車男子,無疑是陳進本人。隻不過他穿了緊身的薄衣服,並且整個人縮著騎車,造成視覺上這人不是陳進的印象。

事實上,陳進在警局交代的犯罪經過,才是真實的。所以測謊儀都證明他沒有說謊。唯獨涉及到他的犯罪動機,他和甘佳寧的關係,這些的交代是他編造出來的。

他不惜冒著更高的風險設計處理江小兵的屍體,不惜在後麵的每次犯罪中,都畫蛇添足,無疑是要營造出他有另個同夥的堅實鐵證。

他的整個犯罪計劃無疑是讓人嗔目結舌的。他明明獨自犯罪,卻要讓犯罪在警方偵查過程中,看起來是合夥犯罪。同時,在被抓獲後,他又能給出十足的證據與合理的解釋,讓警方放棄案件是合夥犯罪的判斷。最後,在法庭的最後一辯,他還要能列出更堅定強大的證據鏈,來推翻前次的解釋。

三重的動機嵌套在一場犯罪計劃中,並且每一重的犯罪動機都需要有足夠的證據支撐,而每一重的犯罪動機又能找出更堅固的證據來推翻前一重的犯罪動機。

這需要多麽強大的智慧,這需要多麽精妙的構思!

可是這一切,他做到了,陳進做到了自己的終極計劃。

隻有這樣,才能在最後來一句**裸的威脅:“雖然我進去了,可我那位朋友依然還在外麵,哼哼,上門找過何家麻煩的還要小心了,哈哈。”

後來的事實證明,陳進贏了這一局。

所有受害人家屬,包括範家,再也不敢找何家的丁點麻煩,對於何家的事,更是閉口不談。

這其中一方麵原因是每個人都是愛惜自己生命的,尤其親眼見證了這四起凶殘的殺人案,並且得知還有一個凶手始終逍遙法外,警方再也沒抓住。更得知了陳進並非為甘佳寧複仇的,那個沒抓住的凶手,才是真正替甘佳寧複仇的。

這就像一柄達摩克利斯之劍,永遠懸掛在他們頭頂,讓他們做事不禁收斂許多,並且凡事都留有餘地。

另一方麵,當省市縣領導在當天審理完商討抓捕另個凶手,保護受害者親屬的應急會議上,都下了指示,要求他們親屬以後絕對不能再騷擾何家,否則公安機關一律進行抓捕,按照法律嚴格審判。

這是省級領導下的指示,下麵的人當然要聽,沒有領導會想這案子還有新情況發生,所有人都想盡快把這一頁翻過去。

不管是幹幹淨淨翻過去,還是糊裏糊塗翻過去,隨著時間淡化,總之,絕對不能再出事了。

而讓徐增最意外的是,在陳進生命的最後,他不光是犧牲了自己,更為了甘佳寧的兩個心願,把自己帶上了同性戀的標簽。

徐增很清楚,陳進從來都不是同性戀,他十多年來一如既往深愛著甘佳寧,怎麽可能是同性戀。也正因他愛著甘佳寧,所以這麽多年來一直沒有談戀愛。

他竟不惜毀壞了自己的聲譽,給自己貼上了異樣的標簽,來營造出另一個同夥,完成甘佳寧的心願!

可徐增從來都想不明白,像陳進這樣一個人,為什麽會愛著甘佳寧這麽多年,更重要的是,所有人,包括甘佳寧自己,都不知道有這樣一個人默默愛著她。

陳進從來沒有向甘佳寧表白過,甚至從頭到尾,他和甘佳寧都沒說過幾句話,陳進也從不讓徐增告訴甘佳寧自己愛她。

徐增逢年過節來看望甘佳寧,並不是自己對她有好感,而是為了這個老朋友想知道她的近況。

甘佳寧從不知道陳進會如此深愛著他,她的世界裏,或許根本沒有陳進這樣一個人的位置。可是陳進的世界裏,全部是她。

這個秘密,恐怕隻有陳進一個人知道,永遠被帶入他臨死前的微笑中。

陳進永遠記得那個故事。

剛進入大學時的他,瘦小醜陋,在班級中的學習成績又差,從來不被人注意,他很自卑,極其自卑,感覺所有的生活,所有的未來都是黑暗的。看著周圍的同學一個個活潑開朗,享受著大學的自由和對未來的憧憬,他心中更無法承受,他覺得那是他這輩子最難以忍受的時光,他甚至想著自殺來結束這沒有趣味的生命。

那一天晚上,他在學校後山的林子中,對著一棵樹,一邊低聲流淚抽泣著,一邊脫下褲子,對著樹做那種事。這是他唯一發泄的途徑。

很不巧,甘佳寧偏偏在那個時候路過,並且看到了這一幕,她嚇得馬上逃走了。

陳進極度惶恐,他對未來的一切更是徹底心灰意冷,第二天,恐怕所有同學都會知道了,自己再也沒有臉麵活下去了。

他一夜沒睡,整夜都在想著如何結束自己的生命。

第二天,他心灰意冷地前去上課,在上課前,甘佳寧從他身旁經過,微笑著朝他點點頭,偷偷遞給他一個信封。

他恐懼地拆開,看到裏麵寫著幾行雋秀的字:“你放心,我什麽也沒看見。我想你一定有很多心事,我希望你平時能與大家多溝通,如果有什麽困難,相信同學都會熱心幫助你的。當然,我也會。希望你盡快從低落情緒中走出來,做一個開朗、積極的人,熱愛你的明天。”

“熱愛你的明天”,陳進頓時熱淚盈眶,把這封信偷偷折好,放進自己的書包裏,一直保存著。他回頭看了眼坐在另一側的甘佳寧,甘佳寧對他抱以一個親切的微笑,伸出手做了一個加油的手勢。

這個微笑,陳進永遠忘不了,這是天使的笑容,這是人間最美麗的笑容。

從那一天起,陳進的一生都改變了,他開始對未來有著憧憬,他開始努力學習著,希企通過努力,明天一定會美好。

後來,他偷偷給甘佳寧一封信,信上隻寫了“謝謝”兩個字。

或許對於甘佳寧,這點小事不算什麽,恐怕她早已淡忘了。

可是陳進永遠忘不了,如果不是那一份鼓勵,恐怕他早已選擇了過早結束自己的生命,他的所有生活都是這位天使給予的。他深愛著這位天使,他並不是想成為這位天使的另一半,他隻是想這位天使能永遠快樂地生活下去。

當得知甘佳寧結婚了,陳進替她由衷開心。

當得知甘佳寧有了孩子,陳進仿佛是自己有了孩子一般高興。

大洋彼岸,永遠有一顆堅定的心期待著她的美好生活。

隻不過,這一切甘佳寧永遠都不知道罷了。

法庭一片亂,各個相關人員都在處理著後事,徐增悄悄離去,他心在顫抖,他的心在流淚。

剛步出法院,徐增就接到了女朋友的電話:“喂,我聽我爸說庭審現場出狀況了,他那邊正在處理,發生什麽事了?”

徐增抿抿嘴,不情願回答:“沒什麽大事。”

“陳進判了嗎?”

“判了。”

“死刑立即執行嗎?”女朋友對於這個差點害自己沒老公的凶手依然很記恨。

“差不多吧,”徐增無力地回答一句,過片刻,又笑了起來,莫名其妙說了一句,“不過他現在應該挺好的。”說完就掛了電話。

是的,陳進的目的達到了,他是應該挺好的。至少他死前是開心的。

可是,這一切從頭到尾難道不是悲劇嗎?

何建生因自己的倔強被打死了。

甘佳寧為了何建生付出自己生命。

陸衛國無緣無故犧牲。

李剛的生命時鍾被改寫。

江平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上代價。

江家、李家、範家為此滅門。

張宏波死不瞑目。

陳進也閉上了眼睛。

王格東的仕途徹底走到了盡頭。

但是,這一切悲劇的根源到底是什麽?!

徐增拾級而下,當走下金縣人民法院最後一級台階時,他找到了答案。

水泥平台上立著一個大理石的巨型地球儀,地球儀上刻著兩個大字――“法律”。

哈哈,法律算個球!

他終於找到了答案。

(第二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