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清目標的全部生活規律,是幹掉目標的前提和基礎。

這工作看似簡單,實則複雜、細致且艱巨。

陳進一開始想用直接跟蹤的方法,但他稍微試了一下,發現不靠譜。

跟蹤時,你不能太近,也不能太遠。太近容易被發現,太遠容易跟丟。尤其是陳進的作案時間選擇晚上,冬天晚上路上行人少,如果你發現和你隔個一兩百米,總有一個人在後麵走,你再笨也該覺察出情況不對勁。

這可不像古裝電視劇的標配情節,目標感覺身後有人跟蹤,他一回頭,你忙湊到個水果攤前買梨,就這麽躲過去了。大半夜的,陳進去哪找那麽多水果攤?

更加上陳進是個胖子,目標太大,行動沒法敏捷。就算他是運動健將,一路能輕鬆地跟隨目標,現在的路上到處都有監控,這無疑是騙自己。

他對跟蹤想了很久,最後還是采用最笨最繁瑣,但也是最安全的方法――守株待兔。

比如找江小兵下手時,假設他家到學校共有三條路,你事先不知道他會走哪條路線,該怎麽著手?

很簡單,第一天,你躲在第一條路上,發現從頭到尾江小兵沒出現過,那麽表明他走的不是第一條。第二天,躲在第二條路上,重複這個過程。如果你連續多天這樣守株待兔,就會統計出他每天從各條路線走的概率是如何,每天出現在某條路的時間範圍大致是如何。有了這兩項數據的支持,你的犯罪成功率和安全性才會提高。

而這種跟蹤方法,警方調監控是不可能注意到你的,因為你在一個點壓根沒動。

凡事都要進行數據分析,不管是從事化學研究,還是犯罪,這是他的職業習慣。

現在是晚上九點四十分,陳進坐在一輛二手奔馳裏,手邊的車窗搖落下一條縫。

車子是他一個月前買的,牌照落戶杭州,之所以挑中這輛,一方麵原因它是奔馳,任何人包括辦案的警察,潛意識裏都會想開奔馳的不可能去殺人吧。另一方麵,如果新買一輛奔馳,可能會吸引眼球,犯罪可不像混演藝圈,還是低調點吧。

這時,離他不遠處的金縣一中,最後一節晚自習的下課鈴響了,隨後教學樓傳來一陣喧囂,學生們成群結隊地離開教室,有些邁向寢室方向,有些走往自行車棚。

一中是省重點中學,已經被甘佳寧炸死的街道主任陸衛國,他的獨女陸晴就讀於這所中學。

一定是買讀進去的。陳進心裏想著,嘴上發出輕蔑的一聲哼。他不相信官二代裏也有上進的孩子。

他隻知道陸晴在一中讀書,具體讀高幾不太清楚,是個走讀生,不住校。他對陸晴的跟蹤工作沒進行過幾天。

不住校,嗬嗬,挺好。

過了五六分鍾後,開始有學生騎車從他的車邊經過,他細心搜尋著陸晴的身影。

這個女生……挺像的。他拿出手機裏偷拍的照片,再比對了一遍,嗯,就是她了。

還沒等陸晴經過,他發動車子,先開到前頭,從另一條遠路先行繞過去,來到了一條非主幹道上。他需要積累多次的數據,判斷陸晴從這裏經過的概率和大致時間點。

不多一會兒,後麵陸晴騎著自行車進入了這條路。

陳進仔細地觀察了片刻,不會運氣這麽好吧!今天她一個人回家,身旁沒有同學,更巧合的是,現在這條路上,居然一個人都沒有!而且他也知道,這條路附近沒有監控探頭。

原本隻想著跟蹤摸清規律,今天就直接給了下手機會?

動手嗎?

我的朋友,這次機會太好了,不用你來幫忙了。

他心裏有點激動,忙掏出藥片灌了一口水,他知道他一激動,很容易植物神經紊亂,必須先吃抑製藥。

這時,陸晴的自行車正在不緊不慢地接近,陳進眼睛緊緊通過車窗上的一段縫隙觀察著,一隻手悄悄搖落了一點窗戶,另一隻手,已經摸向了副駕駛座下方。

十米……五米……三米……

這時,陸晴口中的聲音傳入了陳進的耳朵裏。

她在背英語單詞!

認真地背著英語單詞。

盡管她的英語在陳進這位美國生活十多年的人耳裏,顯得多麽撇腳幼稚。

可是,陳進卻笑了。

他的手鬆開了,他的心軟了。

或許,陸晴永遠不會知道,在她十七歲冬天的一個夜晚,一生中最危險的一刻在她不知覺中擦肩而過。

死神,就這樣微笑地望著她遠去。

徐增今天一直心中忐忑,昨天林傑找過他後,不久又打來電話,說他們局長約他今天來局裏聊聊。

已經找自己談過了,還要找自己聊聊?

是不是刑偵隊後來又發現什麽新線索了?

是不是他們已經鎖定陳進了?

再次找自己,莫非想試探出自己是知情人,一並拿了?

他不敢打電話給陳進,甚至不敢找公用電話打,誰知道警局是否派人跟蹤自己了呢。

猶豫再三,徐增還是如約來到縣局。

王格東親自接待,領他到一間會議室後,閑話幾句就開門見山地說:“今天找徐科過來,也沒其他事,就是想問你些情況。江平的老婆和兒子被殺的案子你清楚的吧?”

徐增道:“大致有過了解,現在還是你們偵查階段,還沒移送到我們院來,具體細節我不是很了然。”

王格東笑了笑:“凶手毀了三百萬,又殺了王麗琴和江小兵,實實在在的仇殺。江平這家夥相信你也有耳聞,不是個好東西,結仇的人不少。不過仇最大的,還是上次爆炸案的何家了。這次的謀殺案,凶手手段很高超,而且用了幾個頗有技術含量的化工手法,據此判斷,凶手對化工行業很了解。而甘佳寧十幾年前是浙大化學係的高材生,這不免讓我懷疑,凶手是甘佳寧的熟人,為她複仇來了。”

徐增喝口茶掩飾自己的焦慮,點頭道:“王局分析得有道理。”

王格東拿出煙,給徐增遞了支,徐增搖搖頭說正在戒煙。王格東笑笑,隨後話鋒一轉:“聽說你和甘佳寧很熟?”

徐增隻好道:“很熟算不上,我們是大學校友,金縣裏麵大學校友不多,所以平時過年過節有走動。”

“嗯,你好像讀的是法律吧?”

“對的。”

“我沒記錯的話,浙大是1998年才四校合並的,你讀書那會兒和甘佳寧不是同個學校吧?”

“我是杭州大學的法律係,她是老浙大的化學係。”

“那你們怎麽認識的?”

徐增道:“大三時剛好四校合並,所以我們算得上半個校友。”

王格東道:“我的意思是,你們是在哪種場合下認識的?”

徐增又喝了口茶,道:“我一個發小朋友跟甘佳寧是同個專業的,後來大家彼此間走動就認識了。”他不想透露陳進,忙補充一句,“因為那會兒我看到甘佳寧,挺有好感的,所以準確地說,是我刻意去認識她的。”

王格東笑了笑,道:“我看了甘佳寧的照片,年輕時一定是個美女,聽說性格也不錯,工科專業裏出個美女,自然會受追捧。對了,既然你也喜歡甘佳寧,應該知道她有哪些追求者吧?”

“這個嘛……那時都快畢業了,不太關注男女問題。大學畢業前,我跟甘佳寧的接觸很少,反而是畢業後我到了金縣,發現她也在金縣,因為……因為我對她有點好感,這才多了一些聯係。”

“就是說你對甘佳寧的了解,還是在工作後才更深入的?”

“可以這麽說。”

“他們專業裏誰喜歡過甘佳寧,你一個都不知道嗎?”

“我對他們專業其他人不熟,我學法律的,不管是上課還是以後的工作,和他們都沒交集。”

王格東無奈吐口氣:“甘佳寧畢業後做了幾年化工行業的研究工作,這期間有誰追求過她你知道嗎?”

徐增點頭道:“這我倒是知道一些情況。她丈夫何建生是後來才出現的,之前聽她說,她所在部門的一個研發主管,喜歡她,不過她嫌對方年齡大,沒有接受。”

王格東眼睛一亮,道:“這個研發主管叫什麽名字?”

“名字我不清楚,似乎記得姓葉,具體叫什麽我想不起來了。”

王格東在本子裏寫上了“葉先生”這三個字,隨後道:“好吧,既然是她工作過的單位的人,一定能查得到。還有其他你知道的情況嗎?”

徐增搖搖頭:“後來她認識了何建生,以後的情況你們都知道的。至於她大學期間的人際關係,我不太曉得,也沒有多過問。”

王格東咋咋嘴,道:“甘佳寧的親戚或者是何建生的親戚裏,有從事化工行業的人嗎?”

“據我所知,應該沒有。”

王格東點點頭:“你之前說的那位發小朋友,跟甘佳寧同屬化學係?”

“是的。”

“化學係是個小專業,人不多吧?”

“可能就三十來號人。”

“小專業裏通常大家彼此關係都不錯,你朋友和甘佳寧熟不熟?”

“他比較內向,他們小專業的同學間彼此多少應該都有了解,但到底有多熟,我說不上來。”

“你朋友叫什麽名字?”

徐增喝了口茶,無奈道:“陳進。”

“他現在在哪,做什麽的?”

“在美國,是個公司的科學家。”

“還是從事化工行業嗎?”

“嗯,是的。”

“你和他平時聯係多嗎?”

“這十幾年很少聯係了,他本科畢業就去了美國,至今一直留在美國。他父母跟著他弟弟移民去了澳洲,所以他十年沒回國了。這些年相隔遠了,時差也相反,除了偶爾網上恰巧遇到問候幾句外,很少聯係。”

“你有他的美國電話吧?”

徐增腦中閃電般浮現過一係列想法,如果把電話告訴王格東,警方一定會打過去找陳進,當得知陳進已不在美國時,傻子都該懷疑凶手是他了。

怎麽辦,說還是不說?

還是改號碼的末位數,告訴王格東?

電光火石般的一刹那,徐增想了很多,但王格東就坐在他麵前看著他,一旦猶豫,不但陳進保不了,自己也將拖進這痛苦深淵裏。他隻好吸了口氣,無奈道:“有的。”

王格東倒不會想到在他一個呼吸間,會想了這麽多事,隻是道:“是否方便告訴我?我這邊想多找幾個甘佳寧的同學問問情況,所以跟你要他的號碼。”

徐增抿抿嘴,心裏歎息著,陳進,我是逼不得已,不要怪我。他隻能把陳進美國的家裏電話寫在便紙條上,給了王格東。

王格東收下便條,滿意道:“徐科,先謝謝你了,最近事情多,改日破了案請你一起吃個飯。”

從公安局走出來,徐增強裝鎮定,掩飾著滿腹的心事。他覺得自己很對不起陳進,當警方得知陳進已不在美國,以王格東的腦子,一定會查下去,那將發現他在不到兩個月前,也就是甘佳寧死後沒多久,就搭乘航班回國了,又加上王麗琴母子被害一案如此明顯的犯罪動機和犯罪手段,傻子都知道是陳進做的了。

哎,陳進啊陳進,就算你要報複,你不是會下毒嗎,為什麽不弄些稀奇古怪的毒藥,把你仇人一個個毒死,弄成意外死亡的模樣。為什麽你偏偏要整出一起聲勢浩大的綁架案,不但殺人,還廢了江家的財產,有必要嗎?

你為了自己的一時氣憤,殺人直接把犯罪動機露出來,你跑得了嗎?

該怎麽辦,要不要現在通知陳進?

徐增陷入了苦思。

窗簾緊閉,房間裏燈光通明。

陳進穿著專業的工作服,戴著口罩、頭套、手套,全身皮膚無一寸暴露在空氣中,他耐心地等在桌子旁,看著酒精燈緩緩加熱著某種無色透明**。

昨天差一點殺了陸晴,想起來他還是心有餘悸。

今天他打聽了一番,陸衛國是個難得的好官,周圍老百姓對他評價都很好。雖然身為街道主任,但大家都知道他是個正直的人,不但從不貪汙,對來辦事的老百姓態度也很好,遇人有困難時,多會悉心幫助。

甘佳寧炸死陸衛國,實在不應該呀!陳進暗暗歎息。

陸衛國一家至今住的還是九十年代購置的商品房。十多年前的商品房質量普遍差,外牆已經斑駁開裂了。他妻子是超市的收銀員。隻要陸衛國願意,他妻子進事業單位當個工作人員毫無阻力,可是他沒有。陸衛國生前每天騎自行車上下班,他家裏也沒有購置汽車。女兒讀書成績很好,品行俱佳,在附近也是有口皆碑的。

甘佳寧炸死三個人後,李剛和江平家屬常來找何家麻煩,但陸家從來沒有,她們娘倆隻是自認倒黴,也同情何家,並沒找上門過。

就這樣一個正直本分的老好人,在這場變故中卻不幸陪葬,陳進想著心裏也十分難受。好官本就不多,從此又少了一個。

更何況他昨天差一點在沒調查清楚前,就害了陸晴。如果他真這麽做了,他一定無法原諒自己,說不定現在燒杯裏的東西,他就會一飲而盡了。

他歎息一聲,思想重新回到當下,還是繼續準備吧,下一個李剛一家滿門了吧。

李剛生前是公認的壞蛋,口碑比江平不會好哪裏去,他身為副鎮長,兼管治安,聯防隊就掛在他名下。他死後,沒一個老百姓為之歎息。他兒子李啟明也不是個好東西,在縣電視台掛職,平時開跑車,帶美女,招搖過市。還有他老婆也如王麗琴一般。

誰讓這對母子也是那天找何家麻煩的人呢。

陳進笑了笑,甘佳寧,對於李家的滿門陪葬,你一定也會如江家一般開心的。

當然了,這案子最後動手的不是他,而是那位朋友,那位朋友這回要親自動手了。

這時,他的手機響了。

這個手機號是他回國後用的,號碼隻有徐增知道。這些日子來,除了詐騙促銷和打錯的外,從沒接到過一個電話。本想既然和徐增已經陌路了,這個手機號也沒有繼續使用的必要,或許是心裏潛意識中放不下朋友的舊情,他依然給手機充電,保持著開機狀態。

他拿過桌上的手機,顯示是一個陌生的固定電話。

他拿著手機,打開門出去,重新合上門,這才拉下了口罩,接起。

電話接通後,對方沒有說話。陳進不知道對方是誰,心中謹慎,也沒有開口。

隔了十幾秒鍾,電話那頭傳來徐增疲倦的聲音:“你這個自己用的手機卡登記了你的名字嗎?”

陳進楞了一下,隨後道:“沒有。”

“你有用銀行卡給這手機號充錢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