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棟的注意力被一張山坡上的腳印照片吸引,照片邊緣處有一個腳印,腳印中間嵌著一個直條形的印痕。

是繩子!

當時凶手的腳下踩住了一段繩子。

他急忙把山坡上所有照片全部擺一起仔細查看,找了半天,沒有看到山坡上有廢棄的繩索之類的東西。

他又重新把每個腳印看一遍,終於,在另外一張照片的不起眼角落裏,也發現了腳下踩過繩子的證據。

凶手用過繩子!但警方在現場沒有發現繩索,可見繩索被凶手拿走了。

高棟連忙拿起電話把陳法醫叫到辦公室,指著照片問他:“這是什麽?”

陳法醫看了片刻,馬上道:“應該是繩子。”

高棟點頭:“形狀上看,大約是直徑不超過1公分的纖維繩,你們在現場可有發現遺留的繩子片段?”

陳法醫搖搖頭:“沒有。”

高棟又指著另外一張照片:“你再看這張也有繩印。你們現場沒發現繩子,照片裏的腳印踩到過繩子,這繩子會哪來呢?不可能憑空冒出來,表明凶手當時帶了繩子,並在走路過程中,把繩子踩到了腳下。但事後我們在現場沒找到繩子,說明什麽?說明凶手又把繩子帶離現場了。他為什麽要這麽做?答案隻可能是繩子是他的犯罪工具!”

陳法醫思索片刻,又質疑道:“用繩子偽造自殺現場,山坡上隻有凶手一個人的腳印,邵局確實是從山坡上掉下來摔死的,那麽結果隻有一個,凶手先把邵局製服捆綁後,放到懸崖下的石頭灘上,再爬上山坡,從山坡上拋下繩子,再走下山坡來到石頭灘上,用繩子係住邵局,再又一次回到山坡上,把人拉高二十米,拉到山坡上後,再解開繩子,讓人自然掉下去。”

高棟點點頭:“山上腳印可以判斷出,凶手上過山也下過山,並且發生了幾次。他為什麽要上山又下山多次?就是因為他沒辦法一次性完成邵小兵的自殺,必須來回多次。”

陳法醫道:“可是這個辦法跟腳印的鑒定重量不一樣,邵局體重一百六十多斤,不光一個人根本拉不動,即使拉得動,凶手和邵局體重加起來,留在山坡上的腳印所有人體重恐怕要在三百斤左右了,這與鑒定結果不符。”

高棟皺皺眉,琢磨道:“這倒是個難題,對了,有沒有辦法偽造腳印的重量?譬如實際重三百斤,通過某種辦法偽造,讓你們的鑒定結果顯示腳印所有人體重在一百四十五到一百六十五斤之間,相當於少了一半?”

陳法醫搖搖頭:“不可能,除非他有四條腿。”

高棟閉上了嘴,世上沒有四條腿的人,可見他的推斷有問題。

陳法醫想了想,又繼續道:“我覺得關鍵問題不是偽造腳印的重量,而是凶手怎麽把邵局拉上來。一百六十多斤的重量沒人拉得動,何況要拉高二十多米呢。”

高棟歎口氣:“是啊,如果邵小兵不是個胖子,體重一百斤還有可能拉得動——等等,”高棟突然停止了說話,過了半晌,睜大眼睛道,“如果邵小兵不是個胖子,如果邵小兵不是個胖子!繩子,鐵鉤——”

“老大,你想到什麽了?”

“我想到一個辦法是可行的,對了,你下麵物鑒科去年考進來一個結構力學的碩士叫什麽來著?”

“叫郭傑。”

“對,就是那個郭傑,你把他叫過來。”

“叫他?他就是公考總成績第一招進來的,工作才一年多,經驗缺乏,專業能力不夠,腳印鑒定的工作我是聯係學校做的,和他沒關係啊。”

高棟連連點頭:“我知道,可我們這兒力學出身的就他一個,你快叫過來,我有問題問他。”

很快,陳法醫帶著一個戴黑框眼鏡,一臉書呆子氣的年輕警察進來。

高棟馬上問:“小郭,你是學力學的吧?”

這個物鑒科資曆最輕的小警察,從警以來都沒和高棟講過幾句話,如今被高棟親自叫到跟前問話,誠惶誠恐地回答:“我大學本科是土木工程的,碩士方向是結構力學,去年考進公務員。”

高棟道:“行,我給你出道題目。現在你站在二十米高的懸崖上,懸崖下麵有個一百六十斤重的物體,你有一根繩子,你有什麽辦法把這物體拉上來?”

郭傑想了好久,謹慎道:“直……直接拉上來不可以嗎?”

高棟頓時一臉失望,陳法醫瞥了瞥嘴,一百六十斤的東西你拉得動,你當自己是起吊機?這家夥就是一臉的書生氣,還來當刑警?

高棟咂了下嘴,控製情緒道:“兄弟,一百六十斤重的東西你拉不動。”

郭傑臉漲得通紅,思索再三,道:“光……光靠一根繩子隻能直接拉呀。”

高棟道:“除了繩子外,你可以再添加其他工具,除了機械設備。”

郭傑馬上回答:“那就簡單了,用滑輪裝置。”

“滑輪裝置?”陳法醫臉上露出了驚訝。

高棟卻似乎一切在他意料之內,滿意地笑了笑,道:“你繼續說。”

“隻要一個動滑輪,能夠讓所需的力氣減少一半,就是八十斤了。當然,如果再加一個定滑輪,就是說一個定滑輪加一個動滑輪的組合,能讓施力變為三分之一,相當於隻用拉起五十多斤重的力就可以了。”

高棟拿起一支筆,遞給他:“把你說的動滑輪和定滑輪的組合畫到黑板上。”

很快,郭傑在黑板上畫好了,高棟笑著點點頭,道:“那行,你先去忙你的吧。”

打發郭傑走後,高棟和陳法醫看著黑板上的滑輪裝置。

黑板上,頂端是一個鐵鉤掛著一個定滑輪,定滑輪下方是一個動滑輪,動滑輪中心引出一條繩子,向上繞過定滑輪,再向下繞過動滑輪,最後牽引向上。動滑輪下方,掛著一個重物,相當於這個重物是由三根繩子同時拉著,每根繩子所需的力僅是三分之一。

這樣一來,就能隻花三分之一的力氣,把邵小兵這個重一百六十多斤的胖子拉起來了。

高棟笑著看著陳法醫,道:“這辦法怎麽樣?”

陳法醫連連點頭,乘機拍個馬屁:“老大,這怎麽被你想到的?太厲害了。”

高棟道:“還是受你剛才那句話啟發,關鍵難題不是凶手如何偽造腳印的重量,而是他怎麽才能把一百六十多斤的邵小兵拉高二十米。照片裏發現了繩索的痕跡,懸崖邊緣處釘著一個鐵鉤,我自然就想到以前中學學過的滑輪裝置。不過都過去二十年了,我差不多早忘了,隻能叫來你下麵這書呆子問仔細。”

陳法醫道:“這個辦法確實可行,我從警幾十年,還從未見過這樣設計自殺的情景。”

“咱們再查下照片,如果凶手真是用這招,說不定他安裝滑輪時,把滑輪放地上,或許會留下壓痕。”

很快,兩人仔細找尋照片中的痕跡,在一張懸崖旁的照片裏,發現了很小很淺一截圓弧形的壓痕。如果不是想到滑輪,有針對性地找這樣的壓痕,絕對不會被他們注意到這樣淺短的痕跡。

陳法醫看著照片道:“壓痕很淺,看不出是不是滑輪壓的。”

高棟道:“壓痕的弧度很圓滑,應該不是挪開石頭留下的,是滑輪。如果這就是滑輪留下的壓痕的話,那麽這滑輪大概直徑在二十公分左右。山坡高二十多米,他用定滑輪和動滑輪的組合,所用的力是三分之一,需要的繩子長度是三倍,也就是繩子至少有六十多米。”

陳法醫點點頭。

高棟繼續道:“咱們來推算一下凶手的實際體重,凶手站在山坡上拉繩子,需要花五十多斤的力來拉邵小兵。凶手應該是把繩子貼著鐵鉤上的定滑輪拉的,施加的力是斜向下,而不是完全的垂直作用力。也就是說,五十多斤的重量一部分分攤到了水平作用力上,一部分分攤到垂直作用力,形成了腳印的重量。從正常人站在山上拉繩子的角度判斷,五十多斤的力分攤到垂直作用力,大約有二十到三十斤。你們鑒定的腳印重量減去二十到三十斤,我估計凶手的實際體重可能在一百三十斤左右。”

陳法醫點點頭,道:“至於其他的腳印,重量與邵小兵的體重符合,是因為凶手上山時,他帶著滑輪和六十多米繩子的重量。”

高棟道:“那你有沒有想過,凶手上山時帶著東西,體重鑒定結果與邵小兵相符,但他不是所有時間內都拿著東西的,為什麽所有腳印的體重鑒定結果基本是一致的呢?”

陳法醫思索下,不解搖搖頭,道:“這是個矛盾點。”

高棟道:“這表明,凶手放下滑輪和繩子後,一定拿起了身旁的石頭,來保證自己所有腳印的體重基本一致。”

陳法醫吃驚地張大嘴:“這……這都能想到嗎?這是什麽凶手?”

高棟繼續道:“凶手選擇讓邵小兵自殺的地方,不挑在其他地方,偏偏挑在這裏,就是因為這裏的腳印能夠得到最好保存,讓我們有足夠證據認定是自殺。他故意把腳印留給我們,自然是考慮到了我們警方會對腳印進行的各項鑒定工作。鑒定工作無非是身高、體重等幾項,他肯定想得到。”

“但是鞋子呢,凶手是穿了邵局的鞋子來完成這個自殺的布置,他最後還是穿著邵局的鞋子下山,鞋子沒從二十多米高的地方掉下來。但我們發現的鞋子,顯然是摔破的。”

高棟不以為意,道:“你們當時看到屍體時,鞋子是穿在邵小兵腳上嗎?”

“這倒不是,鞋子掉在一旁,摔裂了。”

“那就行了,凶手弄死邵小兵後,繼續穿著他鞋子帶了滑輪和繩子下山,來到石頭灘上,然後脫下鞋子朝崖壁上多摔幾次,最後扔到邵小兵屍體旁邊,讓我們看上去判斷是邵小兵跳崖時摔脫出來的。石頭灘有個好處,留不了腳印,凶手弄完後,直接走到海水裏繞出去,也不會留下腳印。”

陳法醫連連點頭,按高棟的方法,沙灘上的疑問基本都能解決了。

高棟拿起電話,叫來江偉,把分析結果和他溝通一遍後,吩咐他馬上派人去調查邵小兵案發前一段時間內,全縣範圍內哪家店出售了至少六十多米長的繩子,還有最近有沒有人買過滑輪。

高棟知道,寧縣是沿海漁業大縣,這種直徑的繩子和滑輪在漁船上用的很多,這種店也很多,調查需要頗費一些工夫,但現在這是最直接的辦法了。

打發兩人走後,高棟坐在椅子裏重整了一番思路。

凶手的身高在171到175之間,真實體重在130斤左右,監控上判斷此人是個中青年,具體年紀不詳。

邵小兵案子中,盡管凶手匪夷所思地用了滑輪裝置來製造自殺假象,但他細節不可能百分百盡善盡美。譬如他腳下踩到過繩子了,他把滑輪放在地上時,留下一小段圓弧的壓痕。當然,如果不是想到了滑輪裝置,麵對這一小段若有若無的壓痕,高棟隻會以為旁邊踢開了塊石頭留下的,根本不會格外注意到。

邵小兵的偽造自殺過程已經基本清晰了。

凶手大概是先控製住了邵小兵,應該是用捆綁的方法,老陳說邵小兵手腕上有挫傷,現在看來應該是被捆綁留下的,而不是摔下去造成的。凶手捆住邵小兵後,把他放在了懸崖下,再來到山坡上,掛好滑輪,放下繩子。為了保持自己體重前後基本一致,此時凶手拿起身旁的石頭,走下山坡,回到懸崖下,把繩子係住邵小兵。又重新回到懸崖上,通過滑輪裝置把邵小兵拉起後,解開繩子,讓他自由落體。最後,收拾完一切,拿上東西走人。

如果劇本真是這樣寫的,那麽邵小兵車子最後出現在一公裏外也有了解釋。

兩個滑輪和至少六十米長的繩子,這一堆東西不可能是凶手隨身帶的,一定凶手是在邵小兵家中,控製住邵小兵後,隨後開車從縣城前往沙灘的中途拿的。此前已經分析出凶手有一輛車,那麽凶手一定是把這些犯罪工具事先放車裏,駕駛邵小兵車子從縣城前往沙灘的中途,開到自己車旁停下,下車到自己車上拿犯罪工具。隨後繼續駕駛邵小兵的車前往沙灘。

在沙灘安排完一切後,凶手帶著滑輪和繩子離開現場。

如果凶手的車輛事先是停在沙灘附近的,他沒必要開邵小兵的車子,直接把犯罪工具拿回車裏離開就行了。一定是凶手覺得車子停在附近這片荒涼的地方容易被路人記住,所以車子停在離沙灘很遠的地方,很可能是停在縣城的路上。

正因為凶手的車輛與沙灘很遠,滑輪和繩子這麽多東西凶手沒辦法直接拿在手上走回去,所以重新坐上邵小兵的車裏,駛離到一公裏外的地方。

但是村莊所在位置,和來時的路線是相反的,證明凶手的車子不在村莊附近。

那麽凶手自然也不會拿著這麽多東西,從村莊走回車子。

如果這一切的推理是正確的,一定,凶手一定把犯罪工具扔在村莊附近!

事後第二天警方就調查了村莊,凶手應該不敢回到村莊拿走犯罪工具,因為那樣做風險很高。

高棟想了想,馬上決定派人到村裏去問仔細,並在村莊附近仔細找尋,隻要找到了犯罪工具,那麽這一切的推理就完整了。

他把凶手在邵小兵案中的整個犯罪經過思索了一遍,凶手在犯罪細節的處理上已經無可挑剔了。譬如在山坡上掛好滑輪和繩子後,凶手甚至會想到拿起身旁的石頭下山,使他所有的腳印體重鑒定結果基本一致。

可他千算萬算,實際操作過程中,至少六十多米的繩子依然不小心踩到過。

僅此一個瑕疵,但,這就是突破口!

思緒回到胡海平被石板砸死的案子上來,盡管高棟還沒想明白凶手是怎麽控製石板掉下去的,但顯然石板掉落的時間是經過精確計算。

一個是自由落體,一個是滑輪裝置。

高棟眼神寒光一閃,凶手的物理力學知識可真學得紮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