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捏緊了《清心經》的書頁。

葭音從身後摟著他,小臂纖細,幾縷發絲垂在鏡容肩上。

他餘光掃了少女一眼,旋即,緩緩閉上眼睛。

既然是夢遊。

那便……不說她了。

鏡容垂下眉睫,認真讀起佛經來。

書卷之上,是規規矩矩的黑字,字字清心,句句斷欲。

他看著經文,少女卻越來越不安分,她像一條水蛇,環著他的頸項,掛在他的背上。

被她勒著,鏡容的呼吸有些發難。

他伸手,隔著袖子輕輕將她的手推開。對方卻不滿了,嬌憨地哼了一聲,又把他抱緊。

“鏡容法師,你晚上,為什麽要抱我呀……”

她在他耳邊,輕聲笑。

“我明明是讓你背我呀。”

鏡容垂著眼,目光落在書卷上,沒有理她。

素白的手指翻開一頁,她離他的耳垂更近。

“鏡容法師,你怎麽不說話?”

因是囈語,她口齒含糊不清,灼熱的氣息噴薄在他臉頰處,聲聲勾著她。

妙蘭罵她,是狐.媚子。

春娘罵她,勾引男人。

她從來都不知道何為勾人,隻用一副軟嗓抗拒著。

而如今,這副軟嗓,在鏡容耳邊:

“經文上說,觀音渡人,渡眾生,渡世間一切。”

“鏡容法師,您可否渡我……”

夜風穿堂,將書卷吹翻。

鏡容閉著眼,任憑青燈照麵,任憑女子一雙手環著他,說那些令人麵紅耳赤的話語。她的聲音很軟,很媚,像摻了水一般,用素姑姑的話說,音姑娘這副嗓子天生就是唱戲的料。

隻可惜,她進了陽春白雪的飛雪湘。

夜風吹亂了她胸前的衣裳。

他不知一時間,應該是先按住她的手,還是捂住她的嘴。

“莫胡鬧。”

夢遊之人,哪裏能聽進去他的話?

她勾著他的脖子,丹唇於他耳邊,一聲聲:“法師可否渡我?”

鏡容法師可否渡我?

可否,渡渡阿音?

一聲聲,似乎要將他拉向那深不見底的十八層地獄。

清風再度翻動經書,鏡容睫羽微動,一眼便看見其上的經文:

——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1)

再度睜眼時,鏡容眼底清平如許。

他將經書合上,轉身,一下對上少女那一雙嬌眸。她明明是迷迷糊糊的,眼底卻似乎又閃著些光。

這雙眼睛,笑起來像狐狸,委屈起來,卻像兔子。

他有些無奈,握住少女的胳膊把她抱起來。她的身體很輕,腰肢纖細盈盈不堪一握,即便是胳膊受了傷,他抱起來也幾乎是不吃力的。

鏡容步履平穩,把她重新抱回床邊、平放在床榻上。

阿彌陀佛。

剛準備走,一隻纖細的手指,輕輕勾了勾他的手。

鏡容步子一頓。

她的小手很軟,很白,直直地把他的手指勾著。

“法師為何不回答我?”

她的聲音,順著夜風傳來。

“法師為何不敢看我?”

說也奇怪,在夢裏,她的力道大的出奇,鏡容甩不開她的手,隻好再度轉過身。

看著平躺在**的少女,佛子一垂眸。

一點點,將她的手指從手上扯了出去。

夜色空寂,忽爾有蟲鳴陣陣,明月驚上枝頭。

好在這一回,她倒頭熟睡了過去。

鏡容安下心,回到桌案前,燈火微亮,他想了想,還是吹滅了燈盞,朝院子走去。

今晚的月色格外明亮。

月亮很圓,掛在天空,像玉盤。

他的腦海中莫名浮現出師祖那一張和藹慈祥的臉。

師祖、師父、大師兄、二師兄。

鏡心鏡采……

他走到院子正中央,院子旁有一方小小的水榭,池塘裏種滿了紅蓮。

隻是如今,紅蓮還未盛放。

他站在池塘邊,看著水塘裏的魚兒。月色溫柔地傾灑下來,盈盈溢了滿湖。

“三師兄,三師兄——”

忽然,他聽到鏡采急匆匆的叫喊。

“三師兄!”

看見院子裏的鏡容,小和尚才稍稍放下心來,一張臉因為跑得太急,微微有些漲紅。

鏡容微微蹙眉,“不可喧嘩。”

可眼下,鏡采卻顧不得這麽多了。

他著急道:“師兄,大事不好了!水瑤宮裏來了幾個女施主,如今已經走到院門口了。聽說是在宮裏尋不到阿音施主,跑來咱們萬青殿要人了!”

他如此驚慌失措,正是因為方才親眼目睹了三師兄是如何將阿音施主抱回萬青殿。

方才宮門前那幾個女施主,真是好生厲害。

他帶了幾個弟子,根本阻攔不住,眼見著她們就要殺進來。

鏡采趕忙跑過來,給三師兄通風報信。

誰料,聞言,師兄麵色淡淡,還未出聲呢,便見烏泱泱一大堆人馬,從院門口湧了進來。

這群人,鏡采是見過的。

那日他們入宮,撞見一行人馬,他依稀聽到,對方此行的目的,也是進宮為太後賀壽。

太後壽辰還未到。

鏡采知曉,自然不能輕易招惹了這群女施主,若是惹惱了她們、告到太後那兒去,即便有皇上保著,梵安寺怕也是要經一道劫難。

他雙手合十,強壓下心中驚惶,深吸了一口氣。

“鏡容法師。”

出聲的這名女子,顯然是知曉鏡容的鼎鼎大名。

她身穿一襲豔紅色衣裙,濃麗的裙衫上,繡了一朵嬌豔的紅蓮。一眼望過去,隻覺得她明豔又逼人。

隻是令鏡采疑惑的是,她們明明是來興師問罪的,那女子的眼神卻止不住地往三師兄身上瞟去。

她看起來有些興奮。

鏡容無視她的目光,神色未變,波瀾不驚地望向那女子身側的白衣之人。

他一眼就認出來了這為首之人。

對於此,二姑娘顯然有些震驚,不過轉瞬,她又立馬穩下心神。

同鏡容道:“法師,今天夜裏,我們發現水瑤宮走失了一人,不知鏡容法師,是否在萬青殿內見過她?”

他神態自若,平靜答:“見過。”

二姑娘知曉麵前此人乃梵安寺最德高望重的弟子,也不敢輕易招惹。

於是她放緩了語氣,問他:“鏡容法師知曉她如今身在何處?”

佛子淡淡掃了她一眼。

不等他答,就聽到一道腳步聲,轉過頭,正是方轉醒的葭音。

這動靜太大,一下將她吵醒。葭音便趴在門邊兒,偷偷看著眼前的場景。

出來時,她已經換好了衣服。

原本濕漉漉的衣裙如今幹了七八分,穿在身上仍有些不舒服,但好在讓他人無法瞧出其端倪。

見了葭音,妙蘭終於把視線從鏡容身上挪開,得意地揚起了下巴。

“哼,二姐姐,我說什麽來著,她肯定是偷跑進萬青殿了。像這種不三不四的人,就不應該待在咱們飛雪湘,應該讓館主將她逐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鏡采竟看著,當那紅衣女子說出那聲“不三不四”時,三師兄的眸色沉了一沉。

仿若捉.奸在床,妙蘭趾高氣揚。

“二姐姐,咱們要如何罰她?”

鏡采看不下去了,出聲提醒道:“施主,有話好好說。此乃萬青殿,不可大聲喧嘩。”

“我哪裏有大聲——”

妙蘭剛想反唇相譏,卻感覺到一道冰涼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鏡容麵色冷靜,看了過來。

她不禁理了理鬢角邊的碎發,同鏡容笑笑,而後,又把重心轉移到了葭音身上。

“你真是不知廉恥,在館裏就勾.引館主,如今進了宮,竟將主意打到了鏡容法師身上!”

“我沒有勾.引館主。”

“二姐姐,她還強嘴!”

這一回,二姐姐也不滿地皺了皺眉頭,她的情緒被妙蘭煽動,麵色不虞地望向她。

“我們大家都知道,你在館裏做的那些勾當事。若沒有館主護著你,你又如何能頂替了春娘進宮?二姐姐,你看看她,真是個狐狸精!”

聽到“勾.引館主”這幾個字,鏡采的麵色變了變,下一刻,他有些膽戰心驚地望向三師兄。

月色之下,鏡容麵色冷白。

院裏的動靜太大,將二師兄也引了過來。

一走進院子,鏡無就看見一名白衣女子正對著葭音訓斥:

“好,那你說說,你大半夜不待在水瑤宮,來萬青殿做什麽?”

葭音如實道:“練戲。”

聞言,二姐姐更生氣了,冷笑了一聲,像是聽到了極為可笑的笑話:

“練戲?那你有好好練嗎?”

“我有!”

葭音目光堅定,望向白衣之人。

就是這道目光,竟讓她愈發惱怒,渾身氣得發抖:

“葭音,在棠梨館沈館主是寵著你慣著你,但這並不代表進了宮,你可以無法無天!我再問你一句,你到底有沒有好好練習,到底有沒有將後天的演出放在心上!”

“你再給我說胡話,我就扇爛你的嘴!”

話音剛落,妙蘭立馬會意,一巴掌就要往葭音臉上扇去。

可未曾料想,這巴掌還未落,手腕處就是一道痛意。

“鏡容法師?!!”

妙蘭震驚地看著,一直一言不發的佛子突然上前,將她欲揮下的小臂攥住。

他的力道很重,捏得她胳膊發疼。

他的目光,亦是很冷。

妙蘭渾身一抖。

鏡容聲音清冷:“她有。”

作者有話說:

(1)引自《心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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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音:嘿嘿,想不到吧,在宮裏我也有人罩著(向大哥獻上保護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