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做什麽?!

葭音眼睜睜看著, 原本清冷自持的男人,卻在聽見這句話後, 眸光顫了一顫。

冰冷的雨水順著睫簾滾落, 滴在鏡容眼裏。

讓他下意識地眨眼。

再抬眸時,清澈的眼底似乎泛起了微不可查的漣漪。

像是一塊碎石,忽然投入了平靜許久的湖泊。那湖心的紋層越泛越大, 越泛越烈,映得粼粼月光也劇烈地閃爍起來。

葭音看著他, 看著他眼底的情緒,看著他眼中的情動。

他是動了情。

他是動了,不該有的心思。

他跑過來,要帶她走,帶她逃離林家。

隻看見那一襲袈衣影, 她就想哭。

然而如今,葭音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再發抖。

一雙眼迎上佛子雙目, 隔著一層雨簾, 她說道:

“你是鏡容, 你原本是梵安寺最受人敬仰的佛子啊。你有你尊重的師父, 有你敬愛的師兄, 有你愛護的其他師門弟子。你是師門之表率,甚至是全京城的表率,你克己守禮, 雅正扶道, 心係天下蒼生。”

“你心如明鏡,鑒照神佛。你說過, 你要與觀世音菩薩一般, 觀照世間悠悠疾苦, 你要做的,是教化,是救贖,是超度眾生。”

大慈與一切眾生樂,大悲拔一切眾生苦。

原本是六根通智、慈悲為懷的身軀,卻在她大婚前夕,不顧一切地衝入這一襲雨簾。

雨水來勢洶洶,夜風呼嘯,她臉上的淚痕完全被雨水衝散,隻餘一雙柔軟而又堅毅的明眸。

她望著鏡容。

他沒有說話,隻身站在那兒,身後是瞑黑的、空洞的黑夜,在佛子的衣肩上鍍上淡淡一層影。

即便是眼前這般光景,月色也是偏愛鏡容的,昏黃的幾道光落在他周遭,竟讓葭音感到幾分不真實。

他就這樣站在那裏,伸出手,離她隻有幾步之遠。

葭音繼續道:“你這樣,對得起你的師父嗎,對得起你的師兄嗎,對得起那些敬你、愛你、仰望你的同門師弟嗎?”

他張了張嘴唇,單薄的衣袖被風吹得揚了揚。

可她根本不給鏡容說話的機會。

“你這樣做,對得起那些奉你若神明,盼你、望你、欽慕你的百姓嗎?!”

上次她去梵安寺,那麽多人,那麽長的隊。

他們卻還是心甘情願地排上一下午,甚至是花上一整日的時間,就為了見他一麵。

他是神。

是大家心中,完美無瑕的聖人。

葭音顫抖著聲音,“你這般,對得起常伴青燈古佛十餘載,朝起晨誦夜起護燈的你自己嗎?”

鏡容的臉上,浮現出怔忡之色。

她忍住眼淚,喊著他的法號,“鏡容,鏡容法師,鏡容聖僧!你配得起這樣的殊榮嗎?!”

“你看看你現在這副模樣,若是你的師父看到你這般,還會再讓梵安寺收下你嗎?若你的師弟看見你這般,還會敬你愛你嗎?你先前同我說,佛子動心,便是重罪。而你現在呢?你難道要為了小愛,舍棄大愛嗎?!”

“我原以為,你與其他人不一樣。可如今的你,眼裏隻有自私的貪欲,你忘了跪在佛祖麵前說過的話,你違背了你的初心。你堅不可摧的信仰呢,你毫不撼動的本心呢?”

“你心中的觀音呢?”

她越說越激動,聲音也越發尖銳鋒利,宛若一把不帶血的刀子,直直捅向佛子的心窩。

深深刺痛了他的雙眸。

少女冷笑,“鏡容,你不配。”

“你配不起清緣大師的諄諄教誨,配不起所有人的敬重與厚愛,配不起你身上那一襲神聖的袈裟。”

情.愛終於在他心底裏生出一絲裂縫,讓他的冷靜,讓他的鎮定,讓他的從容不迫,自此土崩瓦解;讓他的信仰,他的使命,他窮盡前半生所追隨向往的東西,自此分崩離析。

鏡容怔怔地看著她的嘴唇。

看著雨水將她鮮紅的口脂擦掉,看著她一字一字,說出那句:

你不配。

他的麵容被月光照得極白。

葭音從未見過這樣的鏡容。

一縷月光從他臉上劈下,他半張臉煞白,半張臉卻籠於一片陰影裏。大雨傾盆,淅淅瀝瀝地落下,他的麵容也被這雨水淋得極為脆弱。

他闔著眼,良久,終於落下兩行清淚。

她第一次見到他哭。

那是一滴極為微不可查的淚,從他眼尾處滑落,轉瞬就與雨水交織在一起。

細細密密的雨線一瞬間打下來,將鏡容臉上的淚痕衝刷幹淨。水珠子滑過他的顴骨、他的臉頰、他光潔的下巴,“啪嗒”滴在他的胸前的衣襟上。

即便是隔著這麽遠,即便是雨聲這般大。

葭音卻似乎能聽到對方竭力克製的吐息。

鏡容緩緩睜開眼。

對方就這般,無聲地看了她良久,久到冰冷的雨水滲透她的嫁衣,涼意涔涔,一點點刺入她胸腔中那顆火熱之物。

葭音的胸口忽然一陣刺痛。

胸膛悶悶的,壓著她的呼吸一下子喘不上來。少女眼睜睜看著,這位一向清心寡欲、不染塵埃的鏡容法師忽然邁開步子,穿過雨簾朝她走來。

他的步子邁得極緩。

身後微揚起一陣風。

鏡容垂下眼睫,眼尾微紅著,眼瞼處有月影投落的淡淡的翳。

他看著她,沉下聲。一陣夜雨冷風帶著他的聲音,極輕地傳了過來。

“我是罪孽深重。”

絲絲離離,恍若一陣朦朧的煙雨。

葭音眼中帶著震愕,一時不知該用什麽表情來麵對他。

他身後的月亮忽然亮了,鏡容走來時,落下了一地的影。

風聲,雨聲,樹葉聲。

還有……

她的心跳和呼吸聲。

他有情。

他動了情。

他是罪孽深重。

他自願遭天譴,自願承受這一切的萬劫不複。

仍要邁著步子,朝她走來,帶她逃出林家。

葭音惶惶然往後倒退了一步。

不可否認的是,鏡容方才那一句,讓她好不容易壓抑下的情緒如野草般複生瘋長。可劇烈的心跳之後,是鋪天蓋地而來的驚懼之感。她的腦海裏閃過過去那一幕幕。

被趕出師門的鏡心。

投井自盡的妙蘭。

還有清緣在她耳邊語重心長的低語。

她咬著被雨淋得發白的唇,故意把目光放冷。

身為棠梨館的伶人,她最會的就是演戲。

“你說你要帶我去天涯海角,可我就想待在京城,我自幼在這裏長大,雖然沒有父母,卻也有朝夕相處的朋友。我喜歡京城,在我眼裏,這裏就是我的根。”

鏡容再度抬起眼來看她。

隻聽她聲音緩緩:

“我住慣了這富貴繁華的地方,不想長途跋涉。況且林家眼線眾多,我也不想四處被人追捕。”

“鏡容啊,我隻想過簡簡單單,安安寧寧的生活。”

對方微微皺起眉,看著她。

似乎不明白她在說些什麽。

葭音深吸了一口氣,解釋:“我是說,我不願同你走。”

月影落入佛子雙眸。

他眼中浮動一道淡淡的迷茫之色。

“這些天,我算是想明白了。鏡容,我雖然不喜歡林慎安,但現在他隻是一個死人。這幾天我在林府,人人尊我,敬我,仰我,都低著頭恭從地喊我二夫人。”

“我吃的是玉饌珍饈,穿的是玉緞錦繡,佩戴的是京城最昂貴的珠寶首飾。”

“早上起來,就有人伺候我梳洗,入睡時,會有丫鬟給我按腰捶腿。雖然沒有男人,但我過得比之前恣意快活。林家家大業大,有的是錢,也有的是權。我這樣錦衣玉食的生活,已經遠遠超過過去我想要得到的,至於情.愛,也並非是必需之物。”

“鏡容,你說是嗎?”

他眉心蹙意愈甚。

鏡容輕輕攏著眉,微風吹鼓他的衣袂,隻見少女眸光清冷,勾了勾唇角。

“況且呀,我也從來沒有喜歡過你呀……”

鏡容一愣,頎長的身形僵了僵。

可她之前,分明……分明是拉住他的袖袍,抱著他的腰身,蹭在他懷裏。

像一隻乖巧可人的小貓,毫不遮掩地說,喜歡他。

她的愛燦爛且熾熱,像冬日裏烈火燃得最旺的那一樽暖爐。

而如今,她卻穿著一襲鮮紅的嫁衣,頭上滿是珠翠,映著月光輕輕晃**。

她說:

“鏡容,我從未愛過你。”

“我對你,是出於對強者的尊敬和仰望,我敬你,傾慕你,仰望你,是因為你是大家都追求的鏡容聖僧,所以我也追求你。”

小姑娘歪著腦袋,“或是說,我對你,隻有色.欲。”

鏡容眼底似有陣痛。

他抿著唇,一言不發地、死死地盯著她。看著她檀口微張,說出世上最殘忍的話。

她對他向來隻是跟風似的傾慕,以及蠢蠢欲動的色.欲。

他是高嶺之花,是天山上的雪蓮,是全梵安寺最好看的佛子。

葭音轉過身。

她的裙尾極長,險險地曳地,轉身的那一瞬,頭上細鈿金珠搖晃,當真是好生富貴繁麗。

今夜的她,美麗得像一朵牡丹花。

就在鏡容準備上前的一瞬,從後山突然衝出幾道身形,清緣撐著傘,著急地喊了一聲:

“鏡容!”

許多小和尚衝過來。

他們攔著他,護著他,不讓他往前走一步,不讓他踏入那道萬丈深淵。

葭音依稀聽見,有小和尚哭著喊他,三師兄,您快回來吧,雨將您的衣裳都打濕了。

三師兄,快回來,回來吧。梵安寺離不開您,師父師弟們都離不開您。

三師兄……

雨水淅淅瀝瀝,哭聲慟天。

鏡容站在原地,看著那襲大紅色的衣裙,消失在後山角。

他知道,剛剛她是在放狠話。

他從來不質疑她對自己的喜歡,對自己的愛。

他眼底的陣痛,是因為當他看見小姑娘強裝出一副冷冰冰的模樣,那刻意偽裝出來的薄情,讓他心底生疼。

他們之間,隔了太多太多。

禮法,道義,綱常。

隔了一座一座的山與海。

他的衣裳全被雨水淋濕了,晶瑩剔透的雨珠搖搖欲墜地掛在他眼睫上,佛子眸光忽閃,那水珠頃即滾落。

方才她離開時,說了最後一句話。

鏡容,你一定要好好吃飯。

……

跑出後院,葭音才敢扶著牆哭。

她哭得很小聲,生怕被其他人聽見,一聲一聲啜泣著,將喉嚨深處的嗚咽聲壓抑到最底。不知哭了多久,她想用袖子擦拭眼淚,可衣袖也都濕透了,大顆大顆的雨珠從她鮮紅的衣袂上滾落。

忽然,有人遞來一方帕子。

她麵容蒼白地抬起臉。

是林慎安的三弟,林子宴。

對方低著頭,沉默了一陣,忽然道:

“你為什麽不跟他走?”

葭音攥著帕子的手一頓。

“你都看見了?”

林子宴毫不避諱:“嗯。”

他的眼底似有憐憫,聲音也有些不忍:

“明夜過後,就算是你想跟他跑,都不行了。”

她將成為林慎安的妻,成為林家的二夫人。

現在逃婚,可是比成了二夫人之後再想方設法地擺脫林家,要容易的多。

葭音又如何不知?

她垂下眼睫。

“我與他……”

薄薄的一層霧氣,積在少女柔軟的烏眸中。

“我曾經以為,喜歡一個人,就要大膽地表達對他的喜歡,將自己的一顆心都掏出來給他看,哪怕他是梵安寺的高僧,我也不怕。他不能娶妻,我便不嫁人。我一直守著他,陪著他,陪著他守燈,陪著他念那些無趣枯燥的經文,叮囑他好好吃飯,不要太晚睡覺。”

“可我發現,我錯了。”

“他是人,不是神,他有情,有愛,有欲。可他麵前,應該是蓮花寶座,應該是觀音古佛,不應該是我。”

“所以,”林子宴一頓,“你是在幫他。”

幫他斬斷剛萌芽的情絲,斷了這本不應該存在的癡念。

“不。”

葭音看著他。

“我是不舍得毀了他。”

毀了那樣一個高高在上、明明如月的鏡容。

林子宴一愣,再度望向身前少女時,忽然感到一陣敬仰之意。

冷風撲打葭音的麵容,她將臉上的淚擦拭幹淨了,又將黏膩的袖子理了理。

他錯愕,他震驚,他被眼前這位出身於棠梨館的女子所打動。

林子宴看著身前鳳冠霞帔的之人,眼底眸光顫動,片刻,心甘情願地喚了句:

“嫂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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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去冬來,四季更迭。

如此往複,已整整三年。

秋天的第一片葉落在梵安寺內,肅穆的鍾聲自院中響起,殿內正閉目誦經的佛子緩緩睜開雙眼。

隻見一名小和尚恭敬地走過來。

“鏡無法師,已經午時了。”

鏡無輕掃了一眼他。

“林家方才派人來,過幾日便是林小少爺的周歲宴,說是希望鏡無法師能前去替小公子賜福除祟。”

殿上佛子站起身,淡淡道:

“好,我知曉了。”

“師父這是要去哪兒?”

“辟穀殿。”

鏡無一襲袈裟蔽身,站在日影下。聞言,他微微垂目,眼底似乎有什麽情緒一閃而過。

三年了,他那個三師弟麵壁思過已整整三年。

這三年,外界發生了太多太多事。

師父是在兩年前走的,彼時鏡容還在禁閉中,連師父最後一麵都沒有見到。

大師兄不問世事,師父將衣缽傳給了鏡無。

但他很清楚,自己不過是在替別人保管東西罷了。

師父臨終前,嘴邊還喊著三師弟的名字。

鏡容是師父最得意,也是師父最喜歡的弟子。

所以三年前的事情,被他們一手壓了下來,師父責罰鏡容,於辟穀殿閉門思過三年。

三師弟去辟穀殿那日,什麽東西都沒帶,也無須帶上經文書卷,殿內處處都刻著經文,處處都擺放著觀音神像。

至於朝堂之上,皇後誕下皇嗣後,身子便不太行,皇帝的龍體也每況愈下,如今何氏獨大,大有外戚專政之風。

“嘎吱”一聲,久違的陽光透進大殿。

鏡無目光定定,看著跪在佛像前的男子。

他似乎沒有聽到這邊的動靜,微垂著眼,麵色一片清平。

終於,鏡無忍不住,顫抖著聲音喊了句:“三師弟。”

鏡容緩緩抬起頭來。

這一眼,讓鏡無當場怔住。

鏡無已經有三年未見他,經過這三年,身前之人長得愈發俊美。他眼睫纖長,麵容冷白,眉間一點朱砂鮮紅奪目,隻是那眉眼……

卻滲透著說不上來的冷意。

鏡容平淡無波地望過來,眼裏似有空寂的山穀,日光折射進去,不帶一丁點回響。

佛子看著他,平靜地喚了句:“二師兄。”

聲音像是一片冰寂的雪,從高聳入雲的皚皚雪山上落下來,不沾染任何一絲灰塵,就這樣降臨於人世間。

鏡無一愣。

眼前之人,眼底儼然沒有了情與愛。

冰冷得如同一個死人。

無情,無愛,無欲,無求。

二師兄歎息一聲。

“我帶你去祭拜師父罷。”

鏡容點點頭,日光穿過殿門,落在他衣肩上,檀香陣陣,佛子衣袂微擺。

走到門口,忽然有人欣喜地撲上來。

“三師兄,我好想您。”

鏡采忍不住拽了拽鏡容的衣袖,差一點落下淚來。

隻是小和尚還未訴諸滿腹想念,陡然一道清冷的光落在周遭,鏡采下意識地抬起頭,隻看見三師兄那一雙沉寂的雙眸。

鏡容微微垂目,輕瞟了眼對方正抓住自己衣袖的手。

鏡采莫名地打了個寒顫,悄悄將鏡容的袖子撒開,賠笑:

“師、師兄……”

一片枯黃的葉,墜在佛子衣肩上。

鏡容探出骨節分明的手,無聲將落葉拂去。

鏡采哆哆嗦嗦退至一邊。

鏡無帶他去了師父靈堂。

原以為三師弟會於靈堂前垂淚,卻未料到,鏡容跪下來後並沒有哭,甚至沒有說話,隻是一言不發地朝堂上磕了三個響頭。

有鮮血從佛子額頭上流出來。

鏡無微驚,連忙取來帕子,喚了聲:“三師弟……”

鏡容眼底並未又任何情緒的波動。

祭拜完了師父,接下來就是正事。林家派人請他們前去,替林小公子開光賜福。這林小公子乃是林三少爺的長子,是林家寶貝中的寶貝。

師兄弟倆並肩走在道路上,感受著撲麵而來的市井氣息,忽然看到一間茶館。

鏡無有些累了,便提議去茶館喝上一盞茶。

鏡容沒有說話,淡淡地點頭。

他本來就話少。

自從辟穀殿出來後,話就變得更少了。

鏡無與他待著,時常覺得悶得慌。

二人找了個地方坐下。

茶館裏最少不了的就是說書先生,而近日京城裏最讓人津津樂道的一件事,就是林家小公子的周歲宴。

“要說這林家啊,可真是人才輩出,且莫說林大公子了,方弱冠之年的三公子林子宴更是給林家爭氣,秋闈放榜一舉奪了狀元。”

“要不說他爭氣呢,那林老夫人離世時,我還以為林家要沒落了呢,沒想到如今竟是蒸蒸日上。”

“要我說,這林家最讓人尊敬的,還是那位貌美如花的林二夫人。”

聽到這時,鏡無下意識地看了自家師弟一眼。

隻見鏡容麵色未變,低下頭,安靜地吹著茶。

似乎沒有聽到那些人的談論聲。

鏡無暗暗鬆了一口氣。

可他又隱約覺得,自己應該告訴鏡容一些事的。

還不等他說呢,便有人搶先道:

“這林二夫人可真是厲害,一進門就死了丈夫,換作旁人早就自怨自艾去了。她呢,自己在林府自學醫術。不但醫術精湛,還懸壺濟世、幫濟那些沒錢尋醫問藥的可憐人,可真是活菩薩啊!”

茶館中,有些對京城還不甚熟悉的外來人,聞言,便好奇道:

“懸壺濟世,幫濟百姓?這林二夫人行醫真的不收一分錢?”

“那還有假,要不怎麽叫她‘觀音娘子’呢?除了不收百姓一分錢,她還開粥布施,接濟那些流浪漢。真是人美,心更善啊……”

鏡無喝完了一盞茶,也聽完了那些話。

他放下茶杯,看了坐在正對麵的師弟一眼。

忍不住道:

“其實這三年她過得很好,林老夫人沒多久就離世了,林三對她這個嫂嫂極為敬重。就連林小公子的名,都是她起的。”

鏡無頓了頓,小心翼翼打量著師弟眉眼。

“林小公子,名叫憫容。”

鏡容若無其事地將茶盞放下。

秋風陣陣,輕輕拂於佛子麵容上,他眼神平靜到幾乎冰冷。

見狀,鏡無不禁試探道:

“鏡容,你難道……一點兒也不關心她的近況?”

佛子垂下眼睫。

清冷的光落在他周遭,鏡容淡淡道:

“前塵往事罷了。”

鏡無一愣,旋即,徹底地鬆了一口氣,放下心來。

“這便好,鏡容,我還不敢跟你說。我們此番前去,是要到林家。林子宴為了慶賀小公子周歲禮,宴請賓客三天三夜,我們現在要動身了。”

剛喚來店小二,準備結賬,誰知對方竟笑道:

“觀音娘子說過了,若是出家之人前來歇腳,小的是不能收僧人們的錢的。這些銀子觀音娘子都會替我們補上,還有些可憐的流浪漢,小的同樣也不會收他們的錢。”

“不光不收錢,觀音娘子還在我們這兒,花了不少銀子存了不少粥飯。若是有流浪漢饑餓難耐,我們還會給他盛上熱氣騰騰的一碗熱粥呢!”

店小二邊說邊感慨:“這觀音娘子,真是個大善人呀!”

鏡無愣了愣,還未來得及反應,對方已一溜煙兒跑了。

他起身的那一刹那,全然沒有注意到——身側之人放下茶杯的一瞬,他原本清冷的眸底,忽然泛起一陣淡淡的微瀾。

鏡容抿了抿唇,一言不發地起身,跟著師兄,朝林府走去。

……

林府府門大開,宴請賓客三天三夜。

全府上下,一片喜氣洋洋。

“嫂嫂——”

聽見呼喊聲,正抱著小奶娃的女郎轉過頭,隻見一青衣碧袍之人手裏捧著一支撥浪鼓,朝這邊走過來。

“這幾日辛苦嫂嫂了,又要看憫容,又要招待賓客。您先放下他,讓小芸抱著會兒,您快去後院休息休息。”

女郎一襲淡青色長裙,眉目婉婉,鬢邊有青絲險落,聞言,她彎唇一笑。

“沒事,我不累的。前麵好像又來客人了,你快去接待接待。”

林子宴無奈,隻好道:“嫂嫂,您千萬莫累著了。我去去就來。”

“嗯。”

葭音點點頭,抱著憫容於水榭前坐下來。

凝露也候在一邊兒,守著自家夫人。

隻見和煦的日光淺淺落下,灑在女子安靜嫻雅的麵容上。她眉目緩淡,眼底青稚褪去,更多了幾分嫵媚動人。

這三年,音姑娘變了許多。

她變得成熟,變得勇敢,變得開始獨當一麵。

既然不能改變命運,那便在當下,努力地好好生活。

她眉眼婉婉,多了幾分寧靜適從。這副皮相也完全長開了,比三年前要明豔嫵媚上許多,更出落成國色天香、人人驚豔的大美人兒。

正思量著,前院突然傳來動靜。

凝露依稀聽到:“恭迎高僧,高僧且隨小的入殿。”

“怎麽了?”

看見凝露麵色有變,葭音輕聲問了句。

“沒、沒什麽。”

葭音微微蹙眉。

這丫頭什麽時候竟變得這樣支支吾吾的。

忽然,院外又傳來一陣喧鬧聲。

林家家仆們恭迎著高僧入府,一個個彎著身形賠著笑。眼前這種情形,即便是與世隔絕三年,鏡容也早已司空見慣。他眉眼冰冷,沒有回應任何人。

隻是身邊的二師兄手執佛珠串,笑得一臉溫和。

家仆不由得暗暗腹誹:這位鏡容法師,看上去要比鏡無法師難相處得多。

日後切莫怠慢了這位聖僧。

一道檀香緩緩襲來,鏡容微垂著眼走入院,隻見水榭前清風徐徐,吹得樹影紛紛落落,婆娑墜在一名女子衣衫上。

她眉眼噙著溫婉的笑,原本正逗弄著懷中嬰孩,似乎聽到什麽動靜,也朝這邊望來。

作者有話說:

開啟音音plus和鏡容plus啦

小天使們放心哦,兩個人從來都沒有懷疑自己對對方的愛,也沒有懷疑對方對自己的愛,現在是,後麵的情節也是。沒有狗血的誤會,音音和鏡鏡都是堅定地雙向奔赴雙向選擇,堅定地與世俗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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